19
秋羽白,是辨別謊言的高手。
因為他自己就是最會撒謊的那類人。
他對不同的人,撒不同的謊,編不同的關于他自己的故事,因為他誰也不信,對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期待,大家都是逢場作戲,所以,那麽認真幹嘛?反正他演了一個好角色,對方看了一場好戲,不是嗎?這就夠了。
人生如戲,真誠了半天,到底是想奢求什麽。
所以,當李臻出現在他門口,說着什麽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時,他壓根兒也沒上心,甚至都沒懷疑半點。一聽就知道是小屁孩臨時編造的瞎話,連質疑的價值都沒有,何必浪費時間。
但他并沒有不讓對方進入他的領地。一種微妙的心态促使着他放李臻進了門,坐了他的沙發,喝了他的茶,還揉了他的貓。
說起來都可笑了,沙發和茶确實是他的,貓真能算是他的嗎?一天二十四小時能有二十四分鐘表現出對他的親昵就算是老天開恩了。
這麽看來,意外地願意親近一個陌生人的那兩只,搞不好倒更适合做個貓奴吧。
“這個是誰來着?杜丘還是真由美?”給一只大玫瑰紋的豹貓揉着脖子,李臻帶着興奮的眼神擡頭問。
“真由美。”靠着吧臺,秋羽白回答。
“太可愛了,雖說瘦了點兒吧,可是你看這小臉兒俊的唷。還有這雙眼睛,真亮!”李臻邊贊嘆邊看向對方,“哎,人家說貓的眼睛是可以近距離端詳的星辰大海,這麽看還真是哈。”
“哪兒來的黃綠色的星辰大海?”毫不客氣戳穿了對方的言辭漏洞,秋羽白皺着眉頭笑了一聲。
但李臻并沒有退縮。
“極光啊!”
好吧。
“你果然年輕。”秋羽白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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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講?”
“反應夠快。”
“反應快是職業素養,跟年輕不年輕沒關系其實。”
“……啊對,你是學醫的。”
“嗯哼~”點了個頭,李臻又俯身摸了摸一直在聞他褲腳的另一只貓,看着毛茸茸的小生靈吓了一跳逃開,卻又不死心地跑回來聞他的手,又最終發展到蹭來蹭去,心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時,他幹脆把兩只抱在一起,輪流去親滑溜溜的脖頸。
“喜歡你拿走。”不遠處的男人突然發話。
“啊?”從貓堆裏擡起頭來,李臻沒明白。
“貓喜歡你,你要喜歡貓,就拿走自己去養。”
“真的假的?”
“像假的嗎?”
“豹貓可貴了吧!”
“不到一萬。”
“五千一只呢!”
“不到一萬一只。”
“word媽!”窮小子有點崩潰,“大哥你瞅瞅我這一身的零件兒拆了賣能不能湊這麽多錢出來!”
“……‘大哥’?”秋羽白擡擡眉梢,眼睛看着杯子裏清澈的淡茶,嘴角慢慢挑了起來,“又不叫我‘叔’了?”
李臻反應了一下,開始傻笑糊弄人:“你瞅你……真是……呵呵呵……”
想着反正也并沒有和這小子深交的打算,秋羽白沒再糾結于到底該用什麽稱呼,他只是在考慮什麽時候該把這個不速之客轟出去。
都已經在沙發上坐了将近半個小時了,若真的是玩兒真心話大冒險出來找人拍照的,這麽久還不回去,那些所謂的在生日聚會上的同學,怕是早就電話微信一通轟炸問他到底蒸發到哪兒去了吧。可這麽久了,連半聲震動也沒聽到過,這會是臨時起意才來找他的?
小屁孩,下次編故事之前打個草稿!
“說起來,你家一直都是這種調調的嗎?”
“嗯?”
“就這種黃黃的調調。”岔開話題的李臻指了指屋裏的布置和燈光。
“什麽叫黃黃的。”
“就是……怎麽說呢,可能這個也是職業病吧,我就老覺得必須得是很明亮的白光才叫燈光呢,明亮但是又不刺眼,未必要達到無影燈的地步,但是至少也別全都是暖光啊。你看你家裏,吊燈,臺燈,落地燈,全都是黃黃的這種。”
邊說,邊打量着這套漂亮到極致的大房子,李臻時不時偷眼看看對方有沒有生氣的跡象。
還好,秋羽白倒是不至于生氣,他就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種評價罷了。倘若是換個人這樣對他親手設計親自監工完成的房子指指點點,尤其是同行這麽做的話,他可能會直接送客出門,可以說沒把槍都算是客氣的了,假如他有槍的話。但當一通哔哔的是這小子,他居然感覺不到自己有要生氣的細碎念頭。
莫非是當你面對着的不是有心吐槽自以為是的高智能生物體,而僅僅是一只認認真真在疑惑的二哈時,生氣什麽的,就都被忍俊不禁的感覺沖淡了?
誰知道……
“故意這樣設計的。我家黑鐵和玻璃元素有點多,地板也是冷色的,軟裝部分有很多皮革和絲綢制品,同樣也是冷色的,這些東西如果再打上冷光,效果并不好,會看起來像後現代停屍房。”令自己都意外地認認真真解釋了一遍,秋羽白覺得對方應該是懂了,因為那連連的點頭不是裝的。
“有道理。确實哈,黃黃的更有家的感覺。”李臻想了想,把自己杯子裏的茶喝光,又打量了一圈諸如黑鐵的樓梯,玻璃的餐桌,青灰色的地面,黑色的皮椅,和墨藍色的絲綢窗簾。
幸好啊……這樣的環境裏還有這些暖暖的燈光,和兩只毛茸茸的小生靈,不然這一切,搭配那個寂寞到骨子裏的男人,真是連活着的氣息都沒有了。
“那,你平時就一個人住在這兒?”
“怎麽了。”
“這麽大個院子呢。”
“所以?”
“不會太空曠了嗎?這麽多間房……”
“科學來講,只有三間而已。這個loft是主屋,裏頭能看見游廊的是客房,就是你上次睡過的那間。對面,是工作室。”示意了一下隔着長方形院落的,并沒有放那條二哈進去參觀過的屋子,秋羽白走過來,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看着對方懷裏抱着的,跟自己不親近卻格外想要接近這個外來者的兩只貓,“本來還有一間屋,後來給拆了。”
“啊?為啥?”
“礙事。”
“怎麽就礙事了?”
“我的車停不下了。”
WTF?
“就因為這個?!”
“嗯。”死有錢人說得輕描淡寫,“更何況,家裏根本不需要那麽多間房。”
“出租啊!……噢我懂了,你不需要那麽多錢。”暗暗念叨着這個人有錢到根本不稀罕那點房租,李臻覺得有錢就是任性這句話,此刻想來,是絕對的真理!
“我只是不喜歡有人打擾我的私生活罷了。”這麽說時,秋羽白腦子裏想的,都是當年一時興起曾經發過的招租廣告,這條廣告,為他招來了一個機緣湊巧也是圈內人的租客,這個租客愛上了他,真心對他,但他沒有在意,那時候,他正年輕,正會玩,正愛玩,他同樣是不稀罕房租那幾個錢的,但不一樣的是,曾經的他,沒有此刻的孤單。
并非是他已經沒了浪蕩的資本,他有,他只是突然不想再用了,而已。
有時候孤單到了一定程度,連放浪,都沒了熱情。
更何況,現在他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再像以前那麽鬧騰了,身體不許他喝酒,身體也不許他大魚大肉,甚至連抽煙都成了禁忌,剛才那支煙,真的已經突破了他的極限,他得戒了,他得徹底戒了……
也好啊,打火機都舍了,煙也就舍了吧……
“那啥,你介意我問一下你的職業不?”李臻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設計師啊,上次告訴你了。這套房子徹底重新裝修過兩次,都是我親自完成的。”
“現在設計師這麽來錢嗎?不能吧……我有個網友就是做設計的,是挺能掙,可也沒到能開法拉利的地步啊,更何況你不止一輛法拉利呢。”
屋子裏沉寂了幾秒鐘。
就在李臻想要為自己的八卦道歉之前,秋羽白終于開了口。
“父母在國外有産業,我有我的股份。”
哈!就說吧!!
“另外……我還有一間投資的咖啡店,在……使館區那邊。”
果然!!!
“所以你是大少爺了?!”李臻亢奮到臉都紅起來,那種老人機跟土豪金并排擺放,小漁船和泰坦尼克同時入港的感覺異常明顯,激動中吓跑了杜丘和真由美,窮人家的孩子興致勃勃站起身,繞過茶幾,一屁股坐在“大少爺”近旁,“哎,你要不要私人醫生?我很便宜的!便宜但盡職盡責!保證不讓你失望!”
秋羽白看着對方滿臉的期待,那可以說是在開玩笑,也多少有那麽一些當真程度的期待,略作思索,帶着淺笑,搖了搖頭。
“我不是怕失望,因為我根本不想抱希望。希望是很蠢的東西。”那麽說着,蒼白而瘦削到有點可憐的男人,側臉看着李臻,給了他一個格外莫測的淺笑,“不過話說,你出來這麽久了,同學不着急嗎?”
“……呃……”
“要是不急的話……”并沒有說什麽就知道你在編瞎話,秋羽白摸了摸難得湊過來跟他親近了一下的杜丘,用低沉平和的腔調輕聲開口,“這麽晚了,你可以住下,反正客房和浴室你都用過,毛巾牙刷放在哪兒,都還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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