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當一個人什麽都有時,很多送上門來的好處,是懶得收,不屑要的。

當一個人什麽都沒了時,往往恨不得從他人手中奪取那些曾經看也不看的好處,講委婉一點,是“失去過,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擁有”,講刺耳一些,就是真餓了,屎都香。

秋羽白固然不會那麽看低李臻想要給他的東西,他畢竟還是有良心的。但他從沒有哪一刻,像此時此刻這麽需要這個小他一輪的男人。

這個年輕的,年輕的,太年輕的男人。

好吧,他無法否認,李臻,真的是個男人,他對得起自己的性別,對得起這性別被賦予的規範定義。或許皮一點,偶爾傻一點,但那種頑強和執着,那份兒果敢跟勇氣,真的不是誰都能有的。

李臻敢于喜歡他,一個愛撒謊,愛鬧脾氣,三十大幾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幼稚的戲精,空有一張臉,一個還算銷魂的身體,卻沒有半點真誠對人,坦誠對己的本事的loser……

一旦想到這個深度,便恍若瞬息間墜入了十八層地獄,刀劈斧砍,剔骨剜心,疼到落在漆黑冰冷的刑房地面上的每一滴血珠都凝結着聲嘶力竭的嚎哭,卻因為已經被割了舌頭,縫了唇角,道不出半個痛字來。

哀莫大于心死,而痛至深于無聲。

秋羽白好一陣子,只是沉默。

李臻靜靜等他,直到許久之後,聽見從略顯蒼白的,柔軟的薄嘴唇裏,伴随着苦笑也好,冷笑也罷,幽幽吐出一句近乎絕望的自我質疑。

“我這劇情……會不會太狗血了?太可笑了吧?”

他聲音有點兒顫抖,沒有哭出來,但眼眶在泛紅。

李臻看着那張臉,看着那個表情,心軟了。

軟到連玩笑和皮,都沒了興趣。

嘆了口氣,他放松了攥着對方腳踝的手,指頭在骨感的腳面上輕輕摩挲,然後,他聳了聳肩,告訴秋羽白,可笑?不存在的,确實是狗血了點兒,可人生就是充滿狗血啊,否則何來的那些影視劇本?其實仔細想想,3D世界有時候,比影視劇可狗血多了……

秋羽白又是一陣沒做聲,而後,那雙泛紅的,透着不解的眼擡起來,看向李臻,像是竭力意圖從那種表面的波瀾不驚游刃有餘中琢磨出深藏不露的相反的情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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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真的只能看到對方的淡定跟釋然。

“你是不是瘋了?”

“啊?”

“你要是正常人,怎麽會非得喜歡我?”

“我去,這什麽邏輯?”

“我一身的問題,不值得你喜歡。”

“EXCUSE ME?!”

“難道不是?!”

“你要非這麽說,那我也犯不上那麽虛僞,必須義正辭嚴跟你唱反調,可是呢……是人就有一身的問題啊,或多或少或大或小,但肯定有啊。死人才沒問題呢,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什麽問題都煙消雲散了。”

“你……”

“實話不是?”

“……你早晚會後悔。”并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秋羽白皺着眉,低聲念念,“你肯定會後悔。”

“後悔啥?”

“後悔付出啊。”

“為毛?付出能給人滿足感,誰會對得到滿足感後悔?”

“……誰問你這個?得不到你想要的回報的時候你就不這麽說了!”

“不是啊,付出是付出,回報是回報,這是兩回事兒吧。我付出我快樂啊,再說要是付出就為了回報,那還叫談感情?那不純粹就是談生意了嗎?”

“……”

“是不是?”

“你早晚會發現我跟你想的不一樣!到時候你就會後悔!”

“那是你以為我早晚會發現你和我以為的不一樣……emmm……我說清楚了哈?這塊兒有點繞得慌。反正我覺得我對你沒有看錯,我還怕将來你會發現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樣呢,到時候你比我先後悔了咋辦?不過呢,我這人比較樂觀,就算有朝一日咱倆都發現問題了,估計彼此間也就磨合得差不多了,問題再大,也能自然而然解決,你說呢?”

我說?我能說什麽?我還能說什麽?

反複問了自己好幾遍之後,秋羽白閉上眼,低了頭。

“你到底是哪兒來的勇氣,能這麽執着?”

這個問題讓李臻也沉默了片刻,但只是片刻。

“我感覺哈,人這一輩子,總會遇上一個能讓你這麽執着的對象的。一執着起來,也就顧不上考慮別的了。你說真是勇氣嗎?未必,可能該算是瘋勁吧。瘋勁一上來,什麽代價不代價啊,老子先愛了再說吧。”

截止到這兒,秋羽白心裏,該怎麽說呢?

他如果有幻聽,那麽他聽見的是心裏那堵牆,那深不見底的地牢的千年石壁,轟然崩塌的聲響。

那天,在寬敞的房間裏,秋羽白似乎是平生第一回 ,覺得周遭滿滿當當,填充了犄角旮旯一切空白的,全是噴薄而出的情緒。情緒有如滲透石塊和細沙的流水,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無堅不摧。

那天,他終究在李臻面前掉了眼淚,不是佯裝,是貨真價實的,有溫度的鹹。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處來的勇氣,又或者就是李臻剛剛親口說過的瘋勁,憑借着這股瘋勁,他沒有管住自己伸過去的手。

指頭确實猶猶豫豫,顫顫巍巍,但還是抓住了對方的衣領,抓住之後,就再也不想松開了似的,終于将脆弱到極致的一面展現給李臻看了的秋羽白,整個人湊了上去,摟着救命稻草一般摟着那願意真心對他的年輕男人,就算目光選擇了逃避,胸口卻用力依靠着着,擠壓着,不給半點空餘,如同要讓對方皮肉貼着皮肉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還有因為這狂熱躁動的心跳而變得滾燙起來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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