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雲歸城下 (1)

劍刃夾雜着靈力直接将窗棂砸得粉碎, 木屑散了一地。

逐鹿将兩個少年攬在手臂上, 一手一個絲毫不費力,飛快沖出了房間。

“壯士!”

他剛喊完,溫壯士已然沖來, 滿臉黑線地将推進容不漁的房間,疾聲道:“護好他們!”

話音剛落,猶襄身形散成黑霧融入屋舍中。

與此同時, 傀儡已破門而出,面無表情地環顧一周, 握着劍柄的手發出滲人的聲響。

猶襄一看, 臉都黑了:“容不漁, 你有孿生兄弟嗎?”

容不漁同他傳音:“我有幾個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不過長大後一個個全都成了混賬。”

猶襄:“……”

異父異母也能叫親兄弟嗎?!

猶襄滿臉黑線,徹底閉嘴了。

傀儡拎着長劍, 墨瞳森然, 輕輕一擡手,劍意直直沖着木門破去。

只聽到“砰”的一聲,木屑翻飛。

容不漁站在破碎的門外,伸着左手擋住傀儡強悍的劍意,激蕩而起的狂風将他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

傀儡輕輕張開唇, 冰冷的聲音幽幽傳來:“尋到容不漁。”

容不漁将額前的長發別到耳後,瞧見面前同他一模一樣的傀儡絲毫沒覺得詫異,反而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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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奉歡當真好大的膽子。”他輕輕嘆息。

猶襄幽幽道:“你能不能別在背後耍威風啊,要說這種話就到姬奉歡面前說, 看他會不會直接把你的金丹也掏出來?”

容不漁淡淡道:“我尋到梅印之人,自然會去找姬奉歡。”

傀儡沒耐心聽兩人談天,他确認容不漁的身份後,眼睛眨也不眨再次拎劍沖了上來。

姬奉歡大概是在這具傀儡身上傾注了全力的,靈力修為同肅清者完全不能相比。

容不漁不想将屋舍擊碎,直接飛身後退,翩若驚鴻落在船外的水面上,長身玉立衣袂翻飛。

傀儡随後跟來。

容不漁反手抓住發間的木簪,随手一甩,一把木劍躍然指間——那木劍瞧着像是逗小孩子玩的,上面全是斑駁的刻痕。

他的手微微一抖,掌心一股火焰順着木劍飛快竄上去,頃刻包圍整個劍身。

傀儡懼火,瞧見火焰本能眉頭一皺,但是很快便拎劍沖了上來。

一身黑衣的傀儡一招一式似乎都是照學姬奉歡,空有一身強悍靈力,劍招卻不怎麽精通。

兩人一黑一白身形如同殘影,飛快在清澈的水面交織,帶起的靈力威壓幾乎将整個凝固的水面帶得飛起一陣水光。

容不漁這是奪回身體後頭一回同人交手,剛開始只知一味進攻,後來手臂被劃出了一道細微的傷痕,疼痛細細密密地襲來,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具身體早已不是息壤了。

想到這裏,容不漁盯着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突然覺得有些無趣。

他反手翻過木劍,直接将傀儡長劍格住,接着猛地松手,看也不看驟然拍出一掌。

但是在他靈力襲去的那一剎那,傀儡突然冷聲開口。

“容容,你會殺人了嗎?”

容不漁瞳孔猛地縮緊,手中原本只是一半的靈力驟然升至全力。

轟然一聲巨響,傀儡直接被轟成一片木屑,紛紛揚揚宛如大雪落下。

聽到聲響的猶襄化為人形沖了出來。

容不漁站在一陣白絮似的木屑之下,微微垂着頭,被靈力崩裂的發帶早已散開,墨發垂下擋住他的半張臉。

他垂着手,面前的木劍已散去了火焰,重新化為了木簪。

猶襄走上前将木簪撿起來,遞給容不漁。

容不漁微微擡頭,眼中一圈波光。

猶襄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問道:“他……方才說了什麽?”

能讓容不漁氣成這樣,那人許是觸到了容不漁為數不多的逆鱗。

容不漁面無表情,只是随意瞥了猶襄一眼,接過木簪插回發間,一言不發轉身回了船上。

船再次幽幽動了起來。

察覺到外面沒動靜了,逐鹿帶着兩個少年從房間裏出來,試探着道:“那人呢?”

猶襄指了指外面的木屑:“那兒呢。”

逐鹿這才松了一口氣,道:“追殺我的人全都是那些木頭人,可兇了,不過這一回他們好像不是沖着我來的。”

時塵還有些後怕,抓着逐鹿的袖子不肯松手,哆嗦着道:“那人……為什麽會和容叔長得一模一樣?”

二七也在微微發着抖,垂着頭看不見什麽神色。

猶襄看兩孩子吓得夠嗆,安慰道:“之前容不漁不是說了同姬奉歡有仇嘛,八成是姬奉歡還在記恨你容叔,所以才弄了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傀儡洩憤吧,沒事兒的,別怕。”

時塵點點頭,臉上還是有些慌亂。

外面天色已暗了下來,猶襄又哄了他們幾句,時塵才帶着二七回了房間。

逐鹿看着外面船行而過的水流,半晌才轉過身,蹙眉道:“我察覺到方才那木頭人身上似乎有妖修的靈力。”

原本容不漁也有些察覺到,本是想将那具傀儡打散查探一番的,誰知那傀儡不知受了誰指使,突然說出那句話,容不漁靈力直接暴走,将之轟得只剩下一堆木屑,查探不出絲毫消息了。

猶襄道:“你懷疑那具傀儡的靈力是用你朋友的血催動的?”

他說話太直白,逐鹿臉色一白,卻不知如何反駁,只好抿唇點了點頭。

猶襄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等去了雲歸城便知曉了。”

逐鹿點頭,神色依然有些黯然,轉身尋了處安靜的地方化為鹿形窩着去了。

片刻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圓月如盤懸挂在天邊,将整片水面照得發着微藍光芒,恍如仙境。

猶襄看了看天色,明日大概整片安靜湖面會直接波濤洶湧,汪洋會一路朝着無盡海淵奔襲而去,若是晚上停船在水上,八成第二天一早醒來就被沖到海淵底下去了。

船只被猶襄催使着停到了一處巨石之上,他又反複查探了地形,這才放寬心将神識從周遭收了回來。

逐鹿已經在角落裏沉沉睡去,兩個少年白天受了太多驚吓,此時也窩在床上沒了動靜。

猶襄輕輕嘆氣,這才剛出來兩天,就遇到這麽多事,若是真到了雲歸城,這兩孩子指不定要被吓成什麽樣。

他越想越愁,索性拎了酒壇去後院尋容不漁。

後院的結界被猶襄打開,露出一道竹林幽徑。

他優哉游哉地踩着青石板路上前,撩起出口處的紫花藤蔓,顯出一座清幽的院子。

——正是容不漁夢中的那處院落。

而容不漁正坐在院中央的合歡樹下,微微仰着頭,手中捏着簪子不自覺地轉着。

方才他同那具傀儡快刀斬亂麻打完後,整個人就有些不對勁,此時滿臉茫然之色,看着脆弱又無措。

猶襄走上前,将酒壇遞給他:“喝?”

容不漁擡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接過酒壇,卻未打開。

猶襄盤腿而坐,道:“怎麽了?”

容不漁垂眸看着手中的酒,輕聲道:“我師父從不許我喝酒。”

他輕輕揭開酒封,嗅着壇中酒香四溢,末了嗤笑一聲。

“他起先一直告訴我說孩子不能喝酒,酒最會壞人心智,而那些酗酒之人也都是惡人,讓我不要去學。”容不漁道,“我那時根本不聽他的話,便一直央着他給我買……”

猶襄道:“然後呢?”

“後來我才發現,他根本就是沒有錢買酒,才扯出那些廢話來哄騙我的。”

猶襄沉默。

容不漁笑了起來,琉璃似的眸子卻越發落寞。

“他還教導我不要害人,也不要殺人,那時我對他說……”容不漁想了想,“我對他說什麽來着?”

少年容不漁抱着滿懷的花跟在他那個窮酸師父身後小跑,對師父的喋喋不休大概是覺得太煩躁,不滿地打斷他的話。

“師父,我本就不會殺人。”

師父微微偏頭,手裏全是遺夢珠。

即使在回憶中,師父的面容依然是模糊的,宛如那一個個夢境一般。

“徒兒啊,你難道一直不知曉自己腦子有點問題嗎?”

少年容不漁一被氣就要哭,眼淚盈滿眼強行忍着沒有落下來,哽咽道:“你……你要是再說這個,這花兒你自己去賣吧!”

師父能屈能伸,立刻道:“為師錯了,真的錯了,腦子有病的是我,我們家魚兒最聰明了。”

容不漁十分好哄,偏頭擦了擦眼淚,嘀咕道:“正是這樣。”

師父揚聲大笑出來。

容不漁微微仰着頭看着逆光而行的師父,不知為何也被他帶動地輕輕浮起一抹笑容。

下一刻,一道鋒利的鐵器直直穿過師父的胸口,帶出一道血痕。

少年茫然看着血灑在地上。

很快,眼前白光一閃,那身着白衣的男人含着笑點了點他的眉心。

“徒兒,你是不是該走了?”

容不漁猛然張開眼睛,捂着劇痛不止的胸口急促喘息。

猶襄忙道:“怎麽了?怎麽說着話突然就睡着了?”

容不漁大口喘息着,冷汗簌簌直流,捂着胸口的指節已經發白,看來是痛得不輕。

胸口中殘留的劍意他再也強壓不住,猛然竄出體內,化為一道虛幻長劍穿透他的胸口。

只是一會的功夫,容不漁已經痛到神智昏沉,身體依靠在合歡樹上,迷茫地看着面前模糊的虛空。

猶襄似乎在他耳畔喚着什麽,他什麽都沒聽到,耳畔一陣嗡鳴炸裂。

“徒兒,不可以殺人。”

“容容,你會殺人了嗎?”

“若是他死了,我們所有人都要葬身此處,容不漁,你……”

“收手!”

“我早已學會了。”

一滴水仿佛滴入識海,墨汁在水中浮動,緩慢顯出一個人形。

“哥哥。”

那半大孩子仰着頭看他,面容陌生,聲音在微微發抖。

“你真的會回來嗎?”

容不漁聽到自己的聲音響徹耳畔。

“會的。”

那孩子沉默一會,才脆生生道:“好,那我在這裏等你。”

“容不漁——”

猶襄猛地點在容不漁眉心,一道靈力霍然鑽入他的識海,将他昏昏沉沉的神智猛然喚醒。

容不漁茫然張大眼睛盯着虛空,喃喃道:“重……”

猶襄:“什麽?”

容不漁哆嗦着捂住胸口,感受着胸口劇烈的痛意終于清醒了一些。

他啞聲道:“禾沉……知曉我逃出來了。”

猶襄一愣:“啊,就那唯一一個聖境的劍修?我聽聞他常年鎮守中央城,會有時間過來找你麻煩嗎?”

容不漁道:“劍意随主,他想要殺了我,若是不消去這道劍意,遲早會要了我的命。”

猶襄皺眉看着容不漁胸口令人不敢正視的劍意,道:“那你現在想好如何打算了嗎?”

“先去雲歸城。”容不漁臉色蒼白如紙,唇也沒了血色,看着極其孱弱,他微弱喘息了幾口氣,才道,“處理完事情後直接去中央城尋他。”

“尋禾沉?”猶襄不可置信,“你不怕他殺了你?”

容不漁道:“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能順着劍意找到我。”

猶襄沉默半天,才一言難盡道:“你當年到底做了什麽?能讓禾沉他們這般對你?”

容不漁愣了一下,才微微垂下頭,墨發披散下來,遮住他半張臉龐。

許久後,他才輕聲道:“這是我罪有應得。”

月落西沉,半輪皎月沒于遠處的水中,倒映皎潔,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翌日一早,時塵被一陣波濤洶湧的流水聲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揉了半天眼睛才打着哈欠開了窗。

窗一打開,時塵徹底被吓醒了。

昨天還是一望無際汪洋的窗外,現在全變成了奔騰水流,浩浩蕩蕩朝着不遠處湧流而去,水流拍打的聲音震耳欲聾。

時塵立刻穿着鞋套好衣服沖了出去,跳到船外的木臺上這才發現畫舫正停在一塊巨石上。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木臺之上,逐鹿正化成鹿趴着睡覺,容不漁一身白衣被光芒照得有些耀眼,他半躺在地上,靠在逐鹿身上睡覺。

容不漁臉色似乎有些難看,慘白如紙,嘴唇發白,還露着些許病色。

時塵走上前,道:“容叔,你怎麽了,病了嗎?”

容不漁渾身懶洋洋的,眼睛都不睜:“沒事兒,邊玩兒去。”

時塵盤腿坐下,道:“那咱們什麽時候動身啊,要在這裏停多久?”

猶襄不知何時出來了,坐在船沿看着腳下奔騰而去的水流,道:“水流完咱們就動身。”

時塵點點頭,探頭往下一瞧,瞥見魚群擦着船底飛快游了過去。

他眼睛一亮,立刻跑回房間,把還在呼呼大睡的二七給喚醒了。

二七被吵醒,氣得幾乎要呲牙咬人。

時塵道:“外面水裏有好多魚,下午喝魚湯吧。”

二七立刻抿唇将牙收回,颠颠跟着時塵去捉魚。

有逐鹿在,魚接連不斷地往他們船底撞,時塵和二七拿着網兜往下面一放,沒一會就能得到滿滿一兜的魚。

二七蹲在地上看着活蹦亂跳的魚,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在他袖子裏睡了好幾日的白窮大概是嗅到了味道,迷迷瞪瞪從他袖子裏爬出來,眼睛還沒睜開,便張開嘴一口叼住了一條魚。

二七眼神立刻就變了,他一把揪住白窮的後頸,面無表情地在空中甩來甩去,妄圖把魚從白窮嘴裏甩出來。

白窮還沒清醒就被甩了個頭暈眼花,尖利的“喵”了好幾聲,口中的魚啪嗒掉了下來,二七這才放過來。

白窮在原地轉了好幾圈這才緩和了些,它茫然看了看周圍,陌生得讓人惶恐,不過很快它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喵嗚”一聲,歡天喜地朝着容不漁奔了過去。

但是還沒跑幾步,二七一伸手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白窮一呆,整個身體直直拍在地上,又摔了個頭暈眼花。

二七将它逮回來,道:“現在你是我的了,別亂跑。”

說完,把滿臉茫然的白窮給塞到了袖子裏,再次去看時塵捉魚了。

很快,時塵捉了兩筐的魚回來,找了幾條燒魚湯,剩下的全都被他曬成小魚幹存着給二七當零嘴吃。

二七吃飽喝足,惬意地靠在容不漁身邊曬太陽。

容不漁張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吃飽了嗎?”

二七搖了搖頭:“我還能再吃。”

容不漁失笑:“怎麽這麽能吃?”

猶襄說話十分直白,接口道:“你哥不會是因為你太能吃而養不起你,所以才把你丢棄的吧?”

二七一愣,突然覺得委屈無比,眼睛中逐漸蓄了眼淚。

容不漁瞥了猶襄一眼,道:“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二七伸出兩根手指捏着容不漁的袖子晃了晃,啞聲道:“我哥從沒嫌棄過我吃的多。”

容不漁笑了起來,道:“對,你吃的根本不多。”

時塵在旁邊收拾東西,看了二七那半碗的魚刺陷入了沉思,心道容叔眼神果真不好,到了雲歸城還是請郎中瞧一瞧吧。

白窮在二七袖子裏喵個不停,掙紮着想要出來卻始終找不到路,只好嗚咽着哭了起來,聽着十分凄厲。

容不漁十分心軟,聽到聲音心疼得不行,道:“把白窮拿出來吧,它愛動,要是抓傷你就不好了。”

二七不想讓這只靈獸去像容不漁撒嬌博同情,抱着手臂,微微擡眸,原本蓄着的眼淚被他輕輕一眨,飛快落了下來。

他似乎十分知曉容不漁軟肋在哪裏,只是做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就能想要什麽就要什麽。

“可是我很喜歡它。”二七含着淚道,“要是它回到了你身邊是不是就不再理我了?”

容不漁:“……”

容不漁立刻道:“那你抱着吧。”

二七這才擦擦眼淚,點了點頭。

白窮喵得更慘了。

畫舫又停留了半日左右,奔騰而去的水流這才弱了些。

猶襄将畫舫駛到地上,原地化為馬車,踩着泥水沖着雲歸城而去。

遙遠的雲歸城,已滅了多年的雲信燈在殿外倏地亮起。

姬奉歡從水榭石階走進,腳尖宛如點水般款款而來。

細微波紋蕩漾開來。

他哼着歌走到雲信燈樹下,仰着頭看向已經悠然亮起的燈,輕笑一聲。

雲信燈微光一閃,震落些許灰塵。

姬奉歡慢條斯理走到了樹下,手臂微擡,慢悠悠倚靠在了幹枯的樹上。

他刷的張開玉扇,妖媚地笑着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妖邪的眸子。

玉扇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字——鬼厭見愁。

雲信燈樹上一盞黃燈幽幽一閃,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奉歡,你若是再像上次那般亂攪渾水,後果你知道。”

姬奉歡愛笑,這句話不知戳到了他哪個心思,他捏着扇子笑得肩膀發抖,發髻上垂落的青玉穗子随着他的動作微晃。

男人道:“姬奉歡!”

姬奉歡将扇子慢悠悠阖上,眸子沁着水光,全是令人神魂颠倒的風情。

他啓唇開口,聲音又輕又媚:“不用你交代,我自會知道如何做。”

雲信燈輕輕一亮,卻無聲音發出。

“當年若不是你心軟,今日他便不會輕而易舉地逃出來,現在着急了,早幹什麽去了?”

姬奉歡眸子一片魅惑柔和,聲音輕緩:“我把他做成真正的傀儡,這樣就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姬奉歡!”

姬奉歡道:“他只能是我的,我甘願在這兒守了那麽多年,可不是為了讓你們再次毀了他。”

他将扇子展開,輕輕在雲信燈樹一點,燭火倏地滅了。

姬奉歡轉身,踩着石階,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他穿過石階,走進奢華的大殿,撩開珠簾似的床幔。

“哥……”

話還沒說完,便瞧見了空無一人的床榻。

姬奉歡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哥哥?”

他一掌将周遭床幔震碎,珠子噼裏啪啦落了一地,周遭依然空無一人。

姬奉歡死死握着拳,美豔的臉上全是駭然戾氣:“來人!”

有人飛快進來,單膝下跪:“城主。”

姬奉歡指着床榻,啞聲道:“我哥呢?”

親衛擡頭一瞧,立刻惶恐地低下頭:“這……”

姬奉歡沖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個人拖着拽起來,原本琥珀似的眸子倏地變成一片詭異赤紅。

“他呢?”姬奉歡咬牙切齒道,“我讓你們看着他,他到底去哪裏了?!”

親衛被他抓得幾乎不能呼吸,艱難道:“吾等……未見人出入過後殿。”

姬奉歡一把将他甩出去,那人直直撞到一旁的牆壁,後背将堅硬的牆壁撞出絲絲裂紋。

姬奉歡喃喃道:“我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只是一小會,他……他就不見了……”

“怎麽可能呢?”

他如同丢了心愛東西的孩子,在偌大的大殿中找來找去,幾乎将裏面的東西全都毀了依然沒尋到他想要找的人。

到最後,他忍無可忍地出聲斥道:“趕緊派人去找!”

親衛還是頭一回看到一向沉穩的姬奉歡這般癫狂模樣,怔了一下才抱拳稱是,飛快下去了。

姬奉歡站在一片淩亂,滿臉茫然,許久後他才哆哆嗦嗦地抱緊了手中的玉扇,緩慢閉上了眼睛。

“哥哥……”

**

“你叫我什麽?”容不漁伸手點在二七額頭,笑道,“沒大沒小,你可以和時塵一起喚我容叔。”

二七立刻嫌棄一撇嘴:“我才不。”

容不漁來了興致:“為什麽?”

二七仰着頭看他,道:“你長得很好看。”

和叔完全挨不上邊兒。

容不漁一愣,直接笑出聲:“所以你喚我哥哥?”

二七點頭:“很親。”

一旁被容不漁枕着睡覺的逐鹿迷迷瞪瞪張開眼睛,道:“你們不是父子嗎?”

二七立刻抓住他的鹿角,氣得龇牙:“你們才是父子!”

逐鹿立刻讨饒:“好好好,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快松手啊小祖宗。”

二七這才松了手,哼唧一聲。

容不漁笑得眸子都在彎:“不成,再換一個。”

二七有些委屈地十指在一起攪個不停,悶聲道:“不是你說叫什麽都可以嗎?怎麽我說出來都不行。”

容不漁有些心軟,但是還是解釋道:“你叫我哥哥,時塵喚我叔叔,難道你想讓時塵也喚你叔叔?”

二七設想了一下那個場景,立刻抖了抖,連連搖頭:“不、不!”

容不漁道:“所以,再換一個。”

二七想了想,才道:“容容。”

容不漁一愣,神色有些複雜。

二七道:“怎麽了?這個也不行嗎?”

容不漁搖搖頭,道:“不是,只是……你是第二個這樣叫我的。”

“還有其他人?”

容不漁點頭,卻是不肯再說了。

馬車在泥濘的荒原慢悠悠爬了大半天,在夜幕降臨後才終于到了雲歸城的山腳下。

來雲歸城的人不少,入夜後城門大關,衆人只能在山腳下等上一夜。

山腳空地下全是篝火,人來人往四方修士,瞧着什麽人都有。

原本雲歸城入了夜後怕活屍會順着火光來撞城界,定要将燈火熄滅的,今天不知道為何,已經入夜一個時辰了,整個城池依然燈火通明。

猶襄将馬車停在一處偏僻的地方,四處看了看,對容不漁道:“我們到了。”

容不漁正在睡覺,聞言張開眼睛,從逐鹿身上坐了起來。

“今天的雲歸城似乎有點奇怪,怎麽燈還亮着?”

逐鹿起身化為人形,探頭看了看外面的人群,小聲道:“你們有誰在誅殺榜上嗎?”

時塵和二七也在旁邊往下看,聞言疑惑擡頭:“誅殺榜?”

逐鹿解釋道:“就是三界惡貫滿盈之人所羅列出來的榜,除了邊陲每個城門口都會用靈石張貼。”

容不漁挑眉:“問這個做什麽?”

逐鹿道:“別看山腳下人那麽多,其實有些人有三成根本不是來雲歸城的,而是來殺人的。”

誅殺榜上的人有相同靈力附着其上,若是有人肯去做這殺人的買賣勾當,只要在誅殺榜上勾出一絲靈力便可順着靈力尋到此人。

而誅殺榜上的人無論進那座城池,都會被城門口的誅殺榜靈石所辨別出來。

正因如此,那些以殺惡人為生的修士才要在城外守株待兔。

“那些修士同肅清者是一個道理,只是他們是拿賞金辦事,走在路上不知道是誰都會給你一刀,倒也難纏得很。”

容不漁看了看不遠處城門口閃着微光的誅殺榜,摸了摸下巴,道:“那咱們可能要晚些才能進去了。”

逐鹿疑惑:“怎麽?”

容不漁道:“我的名字在上面。”

逐鹿一愣,半天才一言難盡道:“排第幾?只要不是前一百,都好說。”

容不漁輕輕一笑:“不巧不巧。”

逐鹿懷着最後一絲希望:“第一百?”

容不漁:“第一。”

逐鹿:“……”

逐鹿作勢拔腿就跑,被容不漁一把薅住了鹿角。

容不漁輕笑:“你做什麽去?”

逐鹿四只蹄子開始亂蹬,掙紮着道:“你……誅殺榜第一為衆矢之的,到時候所有人都要去殺你,還有命活嗎?”

容不漁倒是沒覺得多頭疼,挑眉道:“殺我就殺我,你跑什麽?你親爹不是天道嗎,有他護着你還怕什麽啊?”

逐鹿還是有些掙紮,看着容不漁一臉無所謂的神色,無奈道:“你根本不知道在誅殺榜上排第一到底意味着什麽。”

容不漁道:“你說。”

逐鹿安分下來,唉聲嘆氣道:“意味着整個三界可能都要與你為敵,活屍要殺你,修士要殺你,普通人要殺你,就連妖修可能都要殺你,更何況那自诩天道的聖境第一人禾沉也不會保你。”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上了跳賊船。

容不漁無辜道:“禾沉當然不會保我,他是我仇敵啊。”

逐鹿:“……”

逐鹿撒開蹄子就要跑:“放開我!放開我我要下車!啊啊啊——”

容不漁笑得一團和氣:“上了我的賊船,還想下去?想什麽呢你?”

逐鹿被他拽着逃脫不能,掙紮半天,又想起容不漁令人心悸的修為,思來想去只好先道:“那先說好了啊,我找到朋友後咱們一拍兩散。”

容不漁:“那是自然。”

逐鹿這才安分下來。

時塵和二七忙着看外面的人,聽得七七八八雲裏霧裏的。

時塵天真地仰頭問容不漁:“容叔,你是榜上第一啊,好厲害啊,你們說了什麽賞金,他們會被咱們賞金嗎?”

逐鹿嘆息着摸着時塵的頭,柔聲道:“傻孩子,你還真傻啊。”

時塵滿臉茫然。

容不漁道:“沒什麽,你和二七現在這裏等着,我和逐鹿要出去一趟。”

二七忙扯着他:“你們幹什麽去?還會回來嗎?”

只要容不漁一出去,二七必定要問這個問題。

容不漁笑道:“很快就回來。”

他說着,和不明所以的逐鹿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天色已晚,馬車又是停在暗處,沒多少人瞧見他們的模樣。

容不漁和逐鹿不往城門口走,而出反之往城界邊緣走了過去。

只是在他們離開後,一個男人看了看他們的方向,猶豫半天才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城界外和清河之境一樣,一群活屍漫無目的地在周圍掙紮咆哮,四處尋找活人靈力。

容不漁和逐鹿在城界內站定。

逐鹿疑惑道:“來這裏做什麽?”

容不漁笑了笑,道:“我想來試試看。”

逐鹿還在疑惑他要試什麽,容不漁已出了城界。

活屍立刻嗅到了活人的靈力,掙紮着朝着他撲了上來。

逐鹿倒是不怎麽擔心容不漁,只是不理解他到底在做什麽。

片刻之後,容不漁抱着一堆的花走回城界。

逐鹿看了看地上的化塵黃沙和他手裏的花,不可置信道:“你……你氣運是不是太少了點?”

容不漁聳肩:“沒辦法,天生的。”

他指了指城界外倒了一堆的活屍,道:“你去化塵試試看。”

逐鹿化塵化慣了,很快便捧着一堆的黑色靈石回來,滿臉無辜地看着容不漁。

花和最頂級的黑靈石,對比十分鮮明。

容不漁沉默半天,才道:“等我們安定下來,你幫我看花攤吧。”

到時候指不定多貴的價格,都能賣出去。

逐鹿不解:“看花攤做什麽?”

容不漁道:“賣花。”

“賣花做什麽?”

“賺錢。”

“有那功夫為什麽不出來化塵,化幾個活屍能趕上一山花的錢了。”

“……”

容不漁抿唇不再說話,直接道:“回去了。”

逐鹿依然不解,抱着靈石跟了上去。

只是兩人才沒走幾步,不遠處的樹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容不漁面不改色,道:“你仇人?”

逐鹿也不太慌張,道:“你的吧?”

兩人對視一眼,接着逐鹿直接擡手揮去一道靈力,直接将那人旁邊的樹給轟了個粉碎。

容不漁道:“怎麽不打他?”

逐鹿不想承認自己打偏了,只能故作鎮定道:“先吓吓他。”

容不漁無語地看着他。

那人依然站在原地,鎮靜如初。

“吓到了嗎?”

逐鹿:“好像沒有。”

他又擡掌揮出一道靈力,這一回擊到了地上,直直砸出一個大坑。

容不漁:“……”

逐鹿強撐着:“我再……吓他一吓。”

容不漁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原本他還時刻提防着逐鹿唯恐他對時塵和二七不利,現在看看,常年依賴天道庇護的人,靈力果然不怎麽能看。

容不漁嘆了一口氣,直接伸出手朝向那人,正要擊出一道靈力時,卻聽到那人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容不漁手一頓。

那人突然捂住胸口,顫聲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兩位施主為何突然出手傷人?”

容不漁、逐鹿:“……”

兩人面面相觑。

逐鹿做口型:當心有詐。

容不漁點頭。

那人已經緩慢朝着他們走來,月光照耀下,一個面容溫和的男人身着灰袍站在面前,臉上還殘留着害怕之色。

怎麽看怎麽是一個溫厚無害的老好人。

逐鹿道:“你是?”

那人合十一禮:“失禮了,我是來抓這位施主的。”

他指了指容不漁,十分不掩藏自己的目的。

容不漁來了興致:“抓我?做什麽?”

那人道:“領賞金。”

容不漁笑了:“你覺得自己能抓到我嗎?”

那人十分和氣:“試試看吧。”

逐鹿也道:“既然想來試試,為何不直接殺了他領賞金?”

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要活捉誅殺榜上的人去領賞金的。

那人大驚失色,連忙雙手合十,道:“施主不可妄言,殺人什麽的太造孽了。”

看來還是個信佛的。

逐鹿道:“你既然信佛,為何還蓄着長發?”

假和尚繼續閑聊,絲毫沒有其他追殺者的兇悍,若是旁人看着還以為他們要交朋友。

假和尚道:“佛祖心中留,不剃度也可信我佛。”

容不漁有些煩了,他打了個哈欠,道:“來吧,別廢話了。”

那人連忙颔首一禮,道:“請教施主武……”

話還沒說完,容不漁閃身上前,一掌擊在了那人脖頸後。

那人應聲而倒,沒了意識。

逐鹿:“……”

他看着地下的人半天,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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