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五)
白信棂半靠在床頭,臉上敷着藻泥面膜。
其實白信棂一旦把臉上那些胭脂水粉洗了,素顏仔細一看還是看得出性別的。
尉遲渡把衣服穿上坐在床沿,怕白信棂受不了煙味,不叼着東西又不得勁,索性拿了一只煙就這麽咬在嘴裏,也不點。
尉遲渡總覺得,現在這麽個畫面有點奇怪,活像事後。
“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白信棂老早便瞅見對方放床頭的那點“道士專用裝備”了,本來便敷着面膜沒事幹,也搭理他:“随你。”
“那尊姓大名?”
“白信棂。”
白信棂輕飄飄的三個字在尉遲渡耳邊則是炸開了鍋,連嘴裏的煙都沒叼穩。心中驚駭,說出的話語氣卻強裝鎮定,試探對方:“大兄弟,你這跟一千五百年前飛升,一千年前于狐族降下神谕的……狐仙白信棂同名啊。”
“哦?”白信棂被勾起了興趣,翻身盤腿坐在了尉遲渡身邊:“小道士,你怎麽知道本仙君的?”
尉遲渡:“……”
他說他是誰?狐仙?開什麽玩笑呢!
雖然白信棂在尉遲渡看來的确深不可測,但是人狐仙好歹也是神仙,哪個神仙是被人丢到這來還敷着面膜非要找人一起睡的?也太跌份兒了。
尉遲渡人生第一次跟活得神仙面對面,但壓根兒就不信,對方無聲催促,尉遲渡趕緊收斂心神,陪着他演,逗起對方來:“門派典籍內有記載,我以前看過。”
“我居然留下記載?”
尉遲渡扔了煙,對他挑眉:“畢竟您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在人間降下神谕的神仙,可不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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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白信棂對于自己“流芳百世”感到挺高興,換了個長輩的腔調,照理關懷一下後人:“小道士,哪門哪派的?”
“武當山的。”
“哦。”白信棂壓根對這個門派沒什麽印象,年代太久遠,該忘的早忘了,便幹巴巴地回了一句,“不錯。”
“仙君,您這次大駕光臨人間界,有何貴幹?”
“當然是玩了。”白信棂仰着臉,因為臉上塗了東西,說話含糊,“我看這人間現在變得挺有意思,就留下玩玩……你看,現在連逛個窯子都要偷偷摸摸。”
尉遲渡:“……”絕對是故意的!
他尋思着這位白瞎了一張好臉的“騙子”裝得還挺像這麽回事。
白信棂的目光劃過尉遲渡手指上的小東西:“小道士,從別的地方來的吧,來幹嘛的?”
尉遲渡暗自警惕,面上倒是笑嘻嘻:“游歷來着,順便超度些亡靈攢功德。”
白信棂突然狡黠一笑,面膜差點歪了,一拍尉遲渡的肩:“我們不方便出手,你幫忙抓個人,讓你功德更加深厚。”
白信棂說着一指牆壁上的大洞:“隔壁有個地府的,你要是幫這個忙,幾十年後下陰曹地府了絕對不虧。”
尉遲渡:“……”總覺得這個買賣挺不吉利。
不過尉遲渡還真挺感興趣,正要開口,就發現手指上的小羅盤指針陡然加快轉動,都出現殘影了。
尉遲渡吊兒郎當的臉瞬間嚴肅起來,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一把桃木劍,順道從包裏拿了一大疊符紙揣口袋裏,套上鞋子三兩步蹦到門口:“我還有事,不和你扯犢子了。”
房間被馮陸離設了結界,尉遲渡默念口訣,一道驚雷附着在劍身,對着面前一劍揮出,帶出一道白光直劈向大門。
淩厲的劍光撞上結界發出一聲輕微的,仿佛來自遠古的鈍響,再看結界,什麽事都沒有,仿佛剛剛那一劍就像只鳥撞玻璃窗上了。
“讓開,他的結界不是你能破的。”
随着身後白信棂話音剛落,尉遲渡就覺身後一陣破風聲,趕緊往旁邊一滾。
只見白信棂臉上的面膜已經被他用法術抹去了,此時俊俏的臉上那雙眼睛變得血紅,狐貍耳朵和碩大的尾巴冒了出來。
白信棂右手喚出幽藍的狐火,躍到半空手腕一翻攻向結界。
這回撞擊結界的聲音更加明顯了,很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水聲。
結界還是沒破,白信棂卻收了手,甩了甩手腕:“啧,名不虛傳……”
目睹全過程,被兩股力量相撞産生的沖擊力推得往後一步的尉遲渡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娘的,這貌似還真是狐仙。
馮陸離自然感受到了這邊的動靜,自己撤了結界,從破洞裏探出半個腦袋:“保護鹿鳴和其他人。”
白信棂瞧見他身後的郭頌腦袋已經貼了一張用來聚魂的符紙,想必對方已經動手了,見馮陸離往外走,自己趕緊叫住他,把尉遲渡來到身邊:“帶這個小道士去。”
馮陸離眉頭一皺,似乎不太贊同。
白信棂冷笑:“你就自己作吧,真當天上那群老頑固會一直忍着你這根随時可能炸開的炮仗呢。”
馮陸離沒什麽表示,尉遲渡則從坍塌的洞口翻身而過:“雖然我很樂意幫忙但是實在不好意思我也有要事要幹,先走一步!”
他們在二樓,對方直接從馮陸離房間開着的那扇窗戶翻出去,潇灑落地,閉上眼睛感應了一番,就朝一個方向去了。
白信棂索性甩手不幹了:“随你吧,你腕兒大。”
馮陸離烏黑的眼睛瞥向窗外,一陣風透進窗內,人影便消散在風中。
白信棂給自己調了杯蜂蜜水養顏,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沖鹿鳴勾勾手指:“小鹿子,看熱鬧去嗎?”
“我?”鹿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去肯定拖後腿。”
“怕什麽,我罩你,你當我神仙白當的?再說,你真當馮陸離只是普通的怨氣之身……”白信棂像是意識到什麽,擺擺手不說了。
大概是混熟了,白信棂也不像之前那麽客客氣氣地叫陸離君了,直接喊名字。
鹿鳴一聽也在理,那點本性也露出來了,笑得總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味道在裏面:“好啊。”
白信棂提着馮陸離,往後一仰:“你們自己跟得上來的吧。”
不知何時在門外邊排排站的幾個小朋友都點頭。
馮陸離擡頭打量了一眼,大概是下堂路裏邊的某一戶人家,房子還帶院子的,就是看起來有些破敗,似乎荒廢很久了。
馮陸離一腳踏進去,周圍景象開始扭曲破碎,很快那破敗的屋子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祠堂,裏面有一座三人高的金像。
馮陸離瞧了瞧,還真沒瞧出這貢的是誰,雖然樣子慈眉善目的,但總覺得有些邪氣。
祠堂當中擺了張供桌,桌前站了個穿着道袍拿着桃木劍的中年男人。見迎面走來在門前停下的馮陸離,似乎有些納悶,試探着問:“千年惡鬼?”
他看得出馮陸離身上陰氣重,但是頭一次見惡鬼還有這種款式的——穿着得體長得還好。
馮陸離沒說話,心中暗暗點頭:看來沒找錯。
兩方無聲地對峙了幾秒,馮陸離向後瞟了一眼,中年男人則越過馮陸離将目光投向不遠處握着劍晃晃悠悠走過來的尉遲渡。
馮陸離有些詫異地看了尉遲渡一眼,速度還挺快。
尉遲渡也在打量着馮陸離,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心中了然,他們兩方今天的目标居然一致了。
尉遲渡對面前的人扯起一個笑,吊兒郎當的:“好久不見啊師弟,你瞧瞧你都瘦了不少,平日裏要照顧好自己,師兄我會心疼。”
中年男人被這一串騷話整得眼皮子直跳,但還是竭力維持着自己深不可測的風度——說白了就是裝逼。
尉遲渡天分好,剛記事就被收走修習道術,羅挺二十來歲才拜入武當修行,按輩分可不得叫尉遲渡一聲“師兄”。
男人冷笑:“黃口小兒,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能追到這。”
尉遲渡掏掏耳朵:“追你還真用不着多花功夫。”
接着,尉遲渡把劍橫在胸前,朗聲道:“掌門有令,武當弟子羅挺,心術不正,殺害同門,信奉邪魔,冥頑不靈,現已逐出師門……武當第三十六代掌門大弟子尉遲渡,今奉掌門之命,特來清理門戶。”
“哈哈哈。”羅挺大笑,“雖然你天賦的确很高,但還是太年輕……就憑你?”
尉遲渡笑容未變:“那就試試?”
人要清理門戶,馮陸離自然自覺地讓出位子來站到一邊。羅挺也搞不懂這個“鬼”了,召出來就站在那,也不說話。
但眼下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羅挺面上帶着邪笑,用劍将自己的手心劃開,将血抹到劍身,對着時候的金像念念有詞。
接着,地面開始顫動,原本閉目安詳的金像,陡然睜開了眼睛。緊跟着一聲嘆息從金像上傳來,聲音莊嚴缥缈。
帶着鹿鳴飛到院牆上,剛着地的白信棂“哇”了一聲:“玩這麽大的?”
金像的聲音嚴肅卻又慈悲:“人的一生飽受七苦,何苦來哉,不如看透世間,超脫輪回,萬事随心,永存世間,這才是極樂。只要你永存世間,還有什麽事是做不到的呢?”
尉遲渡左手捏了兩張符紙,右手挽了個起手式:“什麽邪魔外道,哪這麽多廢話。”
那金像身上蕩出一股無形的力量。
“糟……”白信棂想去拉鹿鳴,卻晚了一步。
那邊尉遲渡說罷正要向前,劍卻揮了個空,和一道力量相撞後,随即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一陣陣痛苦的哀嚎灌進他的耳朵,面前站着一個人,一眼便可認出是那金像的臉。就聽他道:“看看你的那些前世,看看你所遭受的苦難……”
尉遲渡從口袋裏掏了兩個耳塞出來戴上:“你話太多了。”
幸好之前拿來坐飛機坐地鐵防小魔王們哭聲攻擊的耳塞沒丢。
金像:“……”
事實上,不只尉遲渡,這玩意兒攻擊起來敵我不分六親不認,才剛來看熱鬧的鹿鳴和白信棂,甚至是羅挺自己都中了招,馮陸離就見這三人愣在原地不動彈了,特別是看到院牆上站着的兩人時,眼神淩厲起來,轉向那尊金像:“原來是尊邪神。”
“是萬靈真人。”金像在原地不能動彈,眼珠子卻轉向對方,“為何你不受幹擾……你到底是何人?”
就算心境再堅定也不該這樣若無其事,即使神仙也難保不會中招。
馮陸離只是冷笑:“爾等宵小,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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