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修路隊還在制定如何修路的方案,救援隊先登上軟梯去往綠水村,先上去四五個人,将繩子放下來,再将帶來的裝備用繩子吊上去。

沈白詹沒有爬過這種軟梯,剛踩上去兩節腿便有些軟,他後頭跟着救援隊的隊員保護他,隊員鼓勵沈白詹并且保證一定會保護好他。軟梯是新換的,自然比之前的要牢固并且安全的多,沈白詹無法想象在這之前村民是怎麽通過軟梯上下,年輕人還好,村裏肯定有老人。

貧窮的山區普遍有這麽幾個通病:青壯年較少大多都出去打工留下老人獨自在家。老人去世,父親或者是母親某一方抛棄家庭出走,只留下幼年的孩子。老人依戀家鄉,不願意離開去往那個光怪陸離的都市。沒有條件接孩子去城市念書,便只能讓孩子在村子裏自己辦的小學讀書。

爬了一段路沈白詹便什麽力氣了,他膝蓋也有些發疼。山區的空氣比城市裏的要新鮮百倍,鼻翼間萦繞着青草的味道,他看到他離自己看到的那顆歪脖子樹不遠了。

頭頂是陰白的天,腳下是雲霧缭繞的山間。

“沈記者您可千萬別停!攀爬最怕的就是停下,一鼓作氣爬上去!”隊員在他後頭喊道。

軟梯比不上硬梯可靠,稍微一用力便會來回晃動,沈白詹極小心地往上繼續攀爬,手掌心發燙,尤其是連接手指的那一部分。他深呼吸,山間的風吹得他眼睛發幹,爬到最後兩節的時候救援隊其他人伸手接他。爬上去就已經很艱難,更何況是最後要爬上來那一下,沈白詹是被兩名隊員直接拽着手臂拖到平底上的。

隊長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遞給沈白詹,“還可以?”

“可以。”沈白詹接過糖放在手心,沒有吃。

綠水村的情況和其他村子略有些不同,由于大多人都住在山頂,傷亡較小。只有那麽兩三戶被泥石流侵害,但也足夠慘烈,一家三口無一生還。被挖出來的時候,爺爺奶奶懷裏保護着才五歲的孫女,兩位老人都被塌陷的房頂當場砸死,孫女是因為沒有及時營救而缺氧死亡。

接救援隊的是村裏的村民,村民一聽沈白詹是記者便熱心為他介紹村裏的情況。這其實是個很不錯的素材,更直觀的介紹此次災害給人們帶來的傷害。沈白詹問村民:“兩位老人的兒女回來了嗎?”

“回來了,現在估計正在家商量怎麽辦後事,他家兒媳抱着她女兒哭了兩天,要我看眼睛都快哭瞎了。”村民抹了把眼淚道,“村裏每年就指望着種地養點雞和豬過活,這次下雨莊稼泡壞了,動物也都被埋在土裏,以後還怎麽活?”

沈白詹将錄音筆打開繼續問,“為什麽村子裏不向鎮裏申請修路?一個成年人上軟梯都費勁,孩子們上學的安全有保障嗎?”

村民苦澀道:“申請過,但是總說不歸他們管,讓去別的地方申請。就跟踢皮球一樣,到這家這家說我們不管,到那家那家又說了個地方,我們跑過去人家說根本就不在管轄範圍。”

“您是記者,您看看……”

沈白詹揉了揉手腕,低頭從兜裏掏出來剛剛隊長遞給他的糖,“吃糖嗎?”

村民沒反應過來,沈白詹快步向前走了幾步與村民拉開距離。

災害是一回事,修路又是另外一回事,這次來的任務是報道災害,而不是在修路這件事上展開調查。沈白詹自認為自己沒這個能力,他沒能力再在短時間內這麽折騰。在寧一薇的事情上他已經得罪了一批人,雖說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幕後操縱者并沒有找自己算賬,但他實在不想讓自己在沒有足夠休息時為某些一看就不是什麽好差事的新聞奔波。

現在也不缺新聞,羅九月手底下其他人找了一件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離婚案,涉及財産分割以及男女雙方在婚內不同時間産生婚外情,堪稱一場絕妙的家庭倫理大戲。

孩童時代是最天真無邪,最沒有煩惱的時候。安置點外兩三個小孩聚在一起用草編螞蚱,看見救援隊來了還沖他們大喊叔叔好。

其中一個小女孩流着鼻涕突然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沖沈白詹這邊跑過來,一頭撞進沈白詹懷裏,擡手傻乎乎地說:“漂亮姐姐!”

沈白詹身旁的隊員愣了下,緊接着周圍的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開始為了掩飾忍不住的笑意而象征性咳嗽,沈白詹擺擺手示意他們先走。

小女孩抱着沈白詹的腿,沈白詹蹲下拿出紙巾給小女孩擦了擦鼻涕溫聲:“是哥哥。”

小女孩盯着沈白詹看了會又開心的拍手道:“漂亮哥哥!”

沈白詹微笑道:“只有你一個人嗎?”

“媽……”小女孩想了想又甜甜地笑起來。

到這個年齡也說不清話沒辦法正常思考的大多智力有問題,沈白詹一時沒辦法,他走哪小女孩便粘着他到哪,他只好牽着小女孩。

沈白詹個子高,牽手時總要稍微彎腰,他索性将小女孩抱起來。他來的時候有帶巧克力,他從包裏翻出來幾顆巧克力放在小女孩手上,小女孩抓着巧克力,沈白詹點點頭說吃吧。

小女孩将糖紙剝開,一顆巧克力一口吃不完,沈白詹怕她噎着便教她咬一半。

走到半途,小女孩忽然朝不遠處佝偻着的老人奮力揮手,含在嘴裏的巧克力也掉到衣服上,口齒不清地大叫:“奶…奶奶!”

這是村裏典型的老幼留守式家庭,小女孩叫劉小娥,她母親在生産她時大出血離世,而他父親發現她智力低下便抛棄了家庭離開綠水村再沒回來過,大約是良心未泯,每年會給祖孫寄錢,雖過得比村裏其他人要好一些,但老人年紀漸長孩子又智力長不大,生活上十分吃力。

小娥奶奶抱着小娥說:“小娥怕生,我第一次見她這麽黏人。”

沈白詹坐在小板凳上問小娥奶奶,“現在就您一個人帶着孩子嗎?”

“村裏其他人也幫我帶一帶。”小娥奶奶說,“我們小娥雖然不聰明,但是很聽話。”

小娥拍拍手,“聽話聽話!”

沈白詹忍不住摸了摸小娥的腦袋,“小娥很聽話。”

像小娥這樣的孩子,世界上有很多,不論是生在富裕家庭還是窮苦家庭,最後的結果都不太好。與小娥奶奶聊天的過程中,奶奶表現出來超乎常人的樂觀,這是沈白詹所不可思議的。到了吃飯的時候沈白詹一手抱着小娥,一手扶着小娥奶奶去領飯。

救援隊帶來了簡易的通訊發射器,手機也能連得上網,沈白詹看到羅九月發來的工作安排完全沒有任何猶豫地拒絕。

“救災記錄下你居然讓我也拍攝明星救災活動?”沈白詹不可思議中憤怒道。

這些資本家搞什麽幺蛾子,如果想要救災直接讓明星號召粉絲捐款,為什麽還要明星親力親為下鄉搞救助慰問活動?

明星固然能引流,在現在,明星的影響力甚至能帶豆某些進步,可災害救援叫一群唱歌跳舞的人來添什麽亂?

沈白詹冷道:“我不拍。”

羅九月無奈,“大哥,我也很難受好不好,跟你一起在災區的其他人也需要拍,不是你一個人。上頭派下來的活我也沒辦法,這不是你正好在災區趕上了嗎?”

“我來安北不是繼續當娛樂記者的。”沈白詹提醒,“你忘記我的要求了嗎?”

“就當我求你行不行,我也是給別人打工的!回來請你吃大餐賠罪。”羅九月心累,“我也不願意讓我手底下的人兩頭跑,你不做誰來救我?”

沈白詹像根随時能夠點燃的火藥,只要飄點火星立馬就能爆炸。

小娥吃着手指找到沈白詹,“漂亮哥哥,吃!哥哥……飯。”

聽到小娥的聲音,沈白詹也不好吓到孩子,揉了揉蹙緊的眉心,稍微舒展一些說:“你欠我一次。”

“行行行,兩次三次都行。”羅九月滿嘴答應。

還麽挂斷電話小娥便拉着沈白詹走,沈白詹跟着小娥來到吃飯的地方,小娥指了指發飯阿姨勺子裏的菜,“吃飽飽……”

沈白詹找了個凳子坐下,小娥順勢坐到他腿上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碗裏的飯,沈白詹問:“小娥吃飯了嗎?”

“吃了吃了,這孩子經常不知道飽餓,只要給她她就吃。”剛剛發飯的阿姨也端着碗過來吃飯了,“剛剛她奶奶剛給她喂完飯。”

發飯阿姨笑着說:“看來我們小娥不是怕生人,是喜歡長得俊俏的。”

發飯阿姨說,“我聽說村裏來了個長得俊俏的記者就是您吧?”

這阿姨左一個俊俏右一個俊俏,沈白詹被講得臉上略微發燙,臉皮再厚的人也經不住這麽赤裸裸地熱情誇贊。

“今年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嗎?”阿姨又問。

沈白詹張了張嘴,阿姨繼續說:“女朋友漂不漂亮?什麽時候打算結婚?現在年輕人結婚晚地呦。”

沈白詹看阿姨穿着沒有村裏其他人那麽舊,“您一直在村裏嗎?”

“我上個月剛回來,我女兒在大城市,我一直幫我女兒看孩子。”

怪不得看着比其他村民要活躍地多,看着精神狀态也更年輕,沈白詹心說。

羅九月很快發來了活動參與的明星,沈白詹一眼便看到了謝江餘那三個字。

一個演員湊什麽熱鬧?現在連演員都需要親赴災區賺眼淚流量了嗎?

資本的能力就是将一切可利用資源轉化為金錢,管它天災人禍。

晚上休息前商堯打電話問沈白詹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沈白詹坐在帳篷外回頭看看帳篷內的照明燈,“洗漱有些不方便,其他的還好。”

“這幾天吃了什麽?”

“安置點的大鍋飯。”沈白詹想了想,“土豆白菜之類的,晚餐加了胡蘿蔔。”

商堯似乎是在醫院,他還能聽到那頭傳來的急救車的鳴笛聲,“你今天值夜嗎?”

“今天有好幾臺手術,回不去。”商堯說,“不打擾你了,快去休息。”

挂斷電話,沈白詹又坐了許久,他打開短信編寫框,打了三個字又删掉,來來回回好幾次最終看着草稿箱不同時期的草稿發愣。

幾十個未發出去的短信,都只有短短三個字。

“散了吧。”

他無聲地彎腰,右手緊緊抓住心髒處的衣服。

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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