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輝哥
嚴路摸着牆根站起來,攔住一個路過的服務生,拿走他盤子裏昂貴的酒,掂了掂重量。
“現在會來事兒啦,你剛才幹什麽去了?早點聽話,你爹媽省心,我也省心。”二八分端出一副領導相,以為這姑娘要給他倒酒賠不是,和同伴眯着眼睛笑起來,“看見沒?孺子可教,只要肯下功夫,這不是都能調。教嗎,你——”
話音還未落個幹淨,只聽啪嚓一聲響。
二八分茫然地去摸腦袋,摸到一手血,“呃…呃…”
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姑娘像個鬼一樣,披頭散發,手裏握着半個碎掉的酒瓶子,酒水滴滴答答濕了地毯。
他的眼睛和半邊臉被酒水和血水一塊兒沖刷。
她冷冷地看着,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二八分忽然炸起,“你這個bi養的婊-子,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嚴路早就沒了力氣,被人揪着頭發拎來拎去,飄飄搖搖像個物件兒。
打得太狠了,人群裏開始有騷動,二八分的朋友也上來拉架。
後來不知道是誰把嚴路解救出來,她感覺身體忽然一輕,摔回牆角,後腦勺狠撞了一下。
二八分被人揍了。怎麽揍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顧護着自己的頭一邊罵一邊躲。
躲到最後,他睜眼一看,是個年輕人。
他的朋友全都進入圍觀行列,他一時惱羞成怒,罵罵咧咧道:“你他媽哪冒出來的?管閑事,找死是不是?”
說着話也不忘護着自己的腦袋。
年輕人才一擡胳膊他就吓得緊閉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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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頓飯,酒讓你給碎了,賠錢。”
嚴路默默蹲在牆角,慶幸那人不是找她賠錢。
二八分剛才作威作福,惡魔在世,現在卻敗下陣勢。
“什麽酒,賠你個屁?你是不知道你大哥我是誰,咱們得講道理。”
他捂着自己的腦袋,開始裝可憐,“我他媽還沒找你們算賬呢,我要去醫院驗傷,你給我等着!”
“阿槐,酒呢?”
人群後忽然有人問話,那個年輕人緊盯着二八分,答:“輝哥,這人耍賴。”
“耍賴好辦啊。”
人群自動分出一條路來,給一個男人。
男人頭戴鴨舌帽,臉孔擋了大半。最後一截兒煙頭兒滅在他的手指間。
看來他就是那位年輕人口中的“輝哥”。看樣子他也只有二十多歲。
二八分被人步步緊逼,不住後退,竟差點摔了跟頭。
跟着來的朋友沒一個上去幫忙的。二八分來回看看,确認自己孤立無援。
“你看……你看這……這……”他一笑,竟比哭還難看。
嚴路擡起頭,感覺有一堵牆擋在了她面前。她在污濁難聞的空氣裏聞到一絲淡淡的清香。
“耍賴的是就是這位大哥你啊?”
那個叫“輝哥”的抹平了二八分的衣領,“是你嗎大哥?”
二八分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呲出一口黃牙,笑臉相迎,“這個小兄弟,你誤會了。這酒啊可真跟我沒關系,咱們都是來尋樂子的對不?”
都說現在年輕人做事不要命,他都活到這個歲數了,該聰明的時候要聰明。
“這位大哥既然是來尋樂子的,那就多樂一會兒,我們陪你。”
二八分啞然,眼看着另外幾個年輕人圍了過來。
他想了想,還是笑:“行,小夥子我看你也是個痛快人,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就當我請朋友喝瓶酒嘛!請朋友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大哥不差錢。”
他把胸脯拍得當當響。
餘輝擡擡帽檐,說了個數:“五千。”
二八分認栽,從錢夾裏拿出五千塊交到餘輝手上。對方掂了掂,也沒數,“再五千給她。”
嚴路感覺所有人都看過來,她沒有擡頭,她不想迎接他們遲到的,憐憫的目光。
“她?”二八分訝然。
“她。”
餘輝态度明确,不與他廢話。
二八分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從錢夾裏拿出五千塊。
餘輝點了一支煙,擡擡下巴:“給她,道歉。”
二八分踱了回來,表情很難看,“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我給錢我還得道歉,給了錢不就完了嗎,不就是想要錢嗎?”
“讓你道你就道,還想不想走了?”
這句話是剛才揍他的人說的。
餘輝只管抽自己的煙,沒發表任何意見。
二八分臉都綠了,“大哥我今天交下你這個朋友,年輕人做事有年輕人的方法,這我知道。可是這這這……這像什麽樣子嘛——”
“——算了,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牆角傳來一個聲音,是那個一直不吭聲的女孩。
“你閉嘴!”餘輝用煙頭指指她。
她雖閉了嘴,但還是親自過來拿走那五千塊。
“道歉我不接受,錢我收了。”
二八分如蒙大赦,“你看……你看人家就想要錢。”
那姑娘拿着錢就走了。
餘輝踩滅煙頭,說了聲滾。
二八分一溜,那群狐朋狗友也瞬間退散。
看熱鬧的都被阿槐打發走了。
餘輝喊住那道瘦弱身影,“你站住!”
那姑娘站下來,手裏捏着錢,臉色很難看。
“還有什麽事麽老板?”
剛挨了打,現在看誰都感覺不安全,好像随時都能對她揮拳頭。
那個叫輝哥的來到她跟前,淡淡說:“你也想耍賴麽?”
姑娘垂下眼睛,身體發顫,舉起手裏的錢,“要不,我把這五千塊錢給你吧,就當賠那瓶酒。只要你不打我,讓我幹什麽都行。”
話音剛落,嚴路只感覺耳邊嗖了一聲,迎面來了個拳頭狠狠砸在她耳邊,驚得她閉了眼睛。
好在沒打着她,嚴路睜開眼睛。
他目光陰沉,青筋暴起,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嚴路怕得要命,生怕再挨上一頓打,她可是再也承受不住了。
萬幸,他漸漸收了戾氣,收起拳頭,甩了一句:“跟我過來。”
嚴路看看耳邊被他砸過的牆,上面有幾個帶血的印。
“我讓你過來!”他在催了。
外面的雨停了,空氣裏有一股好聞的香味兒。
她跟着輝哥坐進一輛車裏,等候發落。
他們兩人坐在後座,沒有司機也沒有副駕,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嚴路靜靜地坐着,不敢亂說話。
餘輝在旁抽了一支煙,又一支煙,身邊的悶葫蘆連個氣都不喘似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不是說只要不打你讓你幹什麽都行麽?你能幹點什麽?”
餘輝一邊說一邊在窗外點點煙灰,姑娘還是沒動靜。
“你啞巴了?”
嚴路這才開口,但目光卻一直落在窗外一個水坑裏,動都沒動過。
“什麽都行。”
“你遇事都是這麽解決的麽?”
她終于有了別的表情,那是一副被人輕視的,被人侮辱的表情。
然而很快,她又将那表情收得幹幹淨淨,“只要輝哥你高興,怎麽說都行,我無所謂。”
“真無所謂?”
她沒言語,只是垂下眼睛,整個人都在發抖。
餘輝抽完一支煙,司機上車了。
車輪碾過水窪,泥水飛濺起來。這個不夜的城市還睜着眼睛,冷眼看着一世繁華、人間百态,嚴路看着水窪裏碎掉的月亮,掉了一滴眼淚。
嚴路被餘輝領到醫院,摁在凳子上看了急診。
醫生早就見多識廣,淡定地對她進行了一番例行檢查,然後開了幾個單子,讓她去拍片,頭部CT和胸片都拍了。
結果出來後,醫生說沒什麽事,讓她回去好好休息,擦點藥。
“醫藥費的錢我自己出。”出了醫院,嚴路開始數錢。
餘輝盯着她數票子,沒收。不但沒收,他還把自己那五千塊酒錢拿出來給她。
這回,嚴路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她看着餘輝,不能言語。
“除了啞還有點聾。”餘輝把錢塞她懷裏,“只要不打你幹什麽都行,我保留我幹什麽都行的權利。”
嚴路又聞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衣物上皂香。把錢塞給她,他走了。
不過一疊紙罷了,竟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嚴路把錢收進兜裏,沒有歡快,只有蒼涼。
不到五分鐘,那輛車又退了回來。
車窗降下,他探出頭,“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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