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他的味道
嚴路記着爸爸的話,一刻沒敢停留,幾步跑進三姨家門。
三姨家在村裏和城裏都有生意,自己有一個院子,裏頭堆放了一些煤,兩排平房就做了蒸饅頭用的廠房。饅頭做好就拉去城裏賣,也留一部分在村裏賣。
去城裏賣的是三姨家的女兒女婿,三姨和三姨夫就在家裏做活。
大門左手邊有兩個板房,許是為了方便買賣,緊挨着大門。現在兩個板房都敞着門,其中一間擺着蒸饅頭用的屜,正汩汩冒着熱氣。
三姨正坐在門口洗衣服。
嚴路被吓出一腦門汗,進門都忘了打招呼。
三姨聽見聲兒,一擡頭,“呀,小路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嚴路擦擦汗,說:“昨天,晚上太晚了就沒過來。我給你送櫻桃來了。”
這一盆櫻桃要摘很久的。
三姨站起來,手在圍裙上蹭了蹭,接過來,“你自己摘的呀?累一頭汗啊,你爸呢?”
“我爸在家呢。”她又擦了擦。
“你回來可有的累了。自從你和你媽走了,我也不過去了,你爸也不來。我來回看那狗都餓瘦了。”
家裏幾個姨對嚴慶國都或多或少有些意見,這也正常,畢竟他們夫妻兩占了老人的房子,誰都知道那老兩口偏心得很,只喜歡小女兒。小女兒當年嫁得最好,風風光光地嫁進了城裏,哪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最後落得這步田地。當年風度翩翩的嚴慶國現在也沒了精氣神兒,竟愈發老了。
“我幫你幹點活吧三姨。”嚴路撸起袖子。
“別別!小路啊,你回來能來看看我我就高興了。不管怎麽樣,三姨對你都跟自己孩子一樣。你舅舅怎麽樣,有沒有照顧你?”
“有,他們對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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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媽呢?”
“也挺好。”
“小路真懂事。你那個舅媽呀——”話沒說完,來客人了。
“老板,買饅頭!”
“嗳,來了。”
三姨趕緊放下櫻桃,戴上塑料手套。
嚴路坐在屋裏,歪着脖子往外瞧了一眼。剛吓了她一跳的人來了。
他穿着一身深藍色長衣長褲,像六十年代的打扮。身材佝偻,頭發亂糟糟,眼睛上有一條很長的疤,壓着眼皮,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往哪裏看。
幸好嚴慶國早跟她打過招呼,有心理準備,不然乍一看,是會吓一跳。摸不準他是不是在往這邊看,嚴路若無其事地縮回脖子。
“拿好,吃好了再來啊!”三姨已經練就了一身淡定的功夫,不管看見什麽都會笑臉相迎。
“好。”
那人走了。
嚴路從屋裏的窗子又看了看。他雖然佝偻,走路卻不太慢,幾步就回了自己家院子,門也關了。
“這人姓丁,搬來半年吧,也不常見。”
三姨摘掉手套,一邊洗衣服一邊和她閑聊。
“他有多大歲數?”
三姨歪着腦袋想了想,“你還真把我問住了,我看他呀大概四十多歲吧,你說他五十多也行,看不出來。”
“他自己住麽?”
“可能是吧,沒見過別人。”
“那他靠什麽生活?”
“不知道,有時候看他拉一車垃圾出去賣。咱們村頭兒垃圾站那兒能用的都被他撿走了。”
“哦。”
“你總問他幹什麽?”
三姨回頭過來,見她趴在窗戶旁邊,勸了一句,“你下來,別總盯着看。萬一也被他盯上怎麽辦,下來!”
“他盯我幹嗎?”
嚴路還是聽話地下來了。
“現在的人可說不準,小心點好。”
第二日,嚴路在外遛狗,大黃很久沒人管過,有了嚴路,它簡直像變了一條狗,再也不像往日一樣病恹恹,整個狗都精神多了,一個勁兒地搖尾巴。
嚴路怕吓着路人,還是把狗拴好了。
村裏的路已經鋪了水泥,走着并不覺得累。
路過姓丁的那戶人家,她不禁往門口瞧了一眼。大門緊閉。
嚴路牽着大黃一直到村子最裏頭,在草坪上跟大黃玩兒得一身樹葉。回來的時候,大黃在前頭跑,嚴路反倒像是被遛的那個。
又快到姓丁的那戶,門開了。
那人還是一身深藍色長衣長褲,戴着一個草帽,手裏拎着一個黑色塑料袋,看見她過來,這回沒什麽反應。
他好像是忌憚着她的狗,磨磨蹭蹭地鎖門,讓他們先過去了。
大黃左聞聞右聞聞,反而拖慢了進度,被他趕了上來。他穿着一雙黑色板鞋,從他們身邊經過。
嚴路不像初見時那般害怕了,恍然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皂香。嚴路搓搓鼻子,那味道讓她想起了餘輝。她吸着鼻子再聞了聞,沒了,倒是有一股垃圾味兒。
大黃忽然對着前頭叫了一聲,嚴路被它叫回神兒,摸摸它的腦袋,“大黃乖,回去玩兒吧。”
大黃伸着舌頭哈哈半天,跑回家了。
嚴路撿起一個黑色錢夾,大黃剛才就是沖它叫呢。真是個操心的狗,人家掉東西了它也管。
嚴路有點怕那個姓丁的,猶猶豫豫憋了半天才喊住他,“喂!丁……丁叔,你掉東西了!”
那個佝偻的身影停下來。
他轉過身,朝着嚴路而來。嚴路心裏打鼓,強忍着沒動。
他聲音很低,“謝謝姑娘。”
“……不、不客氣。”她又聞到了一股垃圾味兒,其間夾雜皂香。混起來很怪的味兒。
錢包還給他,裏頭又掉出來個東西,風一吹就跑了。
嚴路看他腿腳沒她麻利,追了出去。
那是一張紙,被風吹得散開了。可能那東西并不重要,但好事做到底吧。
那風俏皮得很,總在她快要抓到的時候,把紙卷走。嚴路最後一腳踩住,跑不了了。
拾起來一看——法學院課程表?
沒等她再看上第二眼,有人搶走了它,是那個姓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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