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任何條件
枕頭被子都扔了,沒東西可扔他了。老張扶着她不住地勸,“嚴律師,你冷靜點,別激動!”
嚴路四下找東西,非要把他趕走。既然如此。
“我走,我這就走!你休息吧。”
她哭着看他,抽泣地像個無助的小孩兒。
兩個男人交換了眼神。
走。
“好了好了,他走了。別這樣嚴律師,你需要休息。”
嚴路終于癱軟,“他走了?”
“走了。”
人走了,她又奔到門口。他的确走了。
“你放心,不管他走到哪兒,我都能幫你找到他。”
她搖搖頭,“我不找他了……再也不用找了。”
老張把枕頭被子撿回來鋪好,嚴路蒙上被子,哭得像個小孩兒。
老張從未見嚴路這般樣子,很不放心,留了一夜。
只是她眼角總有淚痕,在夢中,她也在哭泣。
老張輕輕抹去她的眼淚,被她迷迷糊糊握住,“我就知道……我會找到你……”
經過歲月摧殘的成年人,心變得無比堅硬。老張快要忘掉最初的感動是什麽感覺了。可能就是這樣子,為了愛情,為了心愛的人,奮不顧身。
他這般投入的時候早就過去了,那個年輕莽撞的他,已經沒有了。他變得無堅不摧,刀槍不入。可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不覺得自己得到了什麽好處,反而是在一點點的失去自己。
多少年不曾掉眼淚了,今晚,真是奇怪。
老張陪了一夜。
家裏躺了三天,吃飯,睡覺,發呆,像個幽靈。多少年沒有過這般清閑了。
從衛生間回來,她鑽回被窩,繼續對窗外發呆。
除了老張給她叫的外賣,電話關機,敲門不開。她把一切屏蔽。
晚間六點,外賣又來了。
嚴路去開門,門口倆人——一個外賣小哥,一個餘輝。
小哥有些尴尬,嚴路只把外賣接了。
“嚴路——”
——砰!
門關了。
小哥按電梯下行鍵,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餘輝見狀,坐回老地方——樓梯凳。
電梯上上下下許多次,天色漸晚,他像雕塑,陽光在他身上走過,由左到右。
一夜過去了。
清晨九點鐘。
那扇緊閉的門終于開了。
走出一位身着職業西裝的女人,長發挽在腦後,戴了一副框架眼鏡,隐約看得出眼皮紅腫。
看他還在等,她愣了一瞬,走向電梯。
下行鍵亮起,電梯緩緩下行,真地很慢,半天不來。
餘輝站到她身旁,目光追随。嚴路視若無睹,電梯來了就走。餘輝跟進來。
電梯從上面下來,不少人。嚴路又不能等,寧可挨擠。餘輝擠在她身旁,又被後來人擠進去。
他們倆擠擠挨挨地到了一塊兒。站在餘輝身旁,很恍惚。那是多少年都在設想的場景,他活着,在她身邊。
心裏有事,眼神最快出賣。餘輝目光鎖緊,令她無處遁形。
電梯到一樓,嚴路與乘客一塊擠出來。
車庫取車,那輛經過改裝的黑色摩托停在牆角。旁邊是一輛黑色奧迪。
兩人幾乎同時看向那輛摩托。
一個在車裏,一個在車前。他像下好了賭注,紋絲不動站在前面。
嚴路系上安全帶,擰鑰匙。
車子醒了,發出轟鳴。他不動,堵着她的路。
終是心不夠狠,她不敢再用他的生命冒險。
對峙間,她又敗了。
餘輝終于動了,雖說他姿态很低,但在嚴路眼中,他永遠是那個勝利者。他掌握着她的全部思想動态。
車窗降下,他扶着車窗,聲音疲憊。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但至少讓我見到你。”
心裏有一根線,輕而易舉就被他撥動成弦。
“你想見,我就要出現,你不想見,我就要消失十年,對嗎?”
她冷眼相對。
“我知道不管怎麽做,都無法填平那十年。”
她輕撫額角,像是着了魔,“填平……有一種方式,你可以試試。”
她望過來,眼神冷媚,劃過一絲冷笑。
——你願意娶我麽,用你一輩子去填那十年,應該夠了。
這句話在她胸口叫嚣,在她眼睛裏叫嚣。可她說不出口,他更不可能做到。他自始至終沒有愛過她。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獨角戲罷了。他不欠她的,是她欠了他。因為有他,她才有今天的一切。
她的笑容很快四下逃竄。
他還在等,她逃走了。
今日陽光正好,像是全天下都知道他還活着,烏雲一片都不剩了。
淚流滿面,她一邊哭一邊笑,笑自己像個傻瓜。輸得一敗塗地了,為何還要這樣糟蹋自己。
回律所的時候,昨天的事好像沒發生。所裏沒人再提。她依舊是一副精英模樣,昨天的脆弱不堪一掃而空。
小助理再次交上了自己的文件。
嚴路仔細看看,沒什麽表情,猜不出還有什麽話在等着她。
翻了半天,嚴路說:“去忙吧。”
助理一驚,過關了?
“好,謝謝嚴姐。”
“不用謝我。時刻記住你身為律師的職責。沒有人逼着你去規劃你的人生,你的每一步選擇都是自己負責的。”
好深奧,但是小助理立刻元氣滿滿,好似看見自己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圈。
嚴路在陽陽家住了一晚。
窗外月亮高懸,自它存在那日就是這樣,淡漠地俯視着一個個癡男怨女,或高興或痛苦地活着。多傻,多愚蠢。上天早就編好了這一切,你們認命與否也都是徒勞。
嚴路閉上眼睛,這一夜,睡得很快。
再也沒有入夢幽魂,只在夜裏相見。
那個人,還沒有脫離肉體凡胎。他還在紅塵打轉。
舊時的房子還和記憶中一樣,哪裏都沒有變。包括門口花盆下面放着的備用鑰匙。
手表顯示十一點半。她還沒回來。
餘輝用鑰匙開門,一進門,他就僵住了。
他的鞋櫃,他的腳墊,他的拖鞋,他的沙發,他的茶幾,他的電視機,他的餐桌,他的座椅,他慣用的洗浴品牌……
慣用的牌子已經更新換代,但味道還是薰衣草。當初他在貨架上随便拿的,因為懶得研究,就一直沿用至今,除了中途為了擺脫嚴路“糾纏”臨時換的。
他的梳子好好地躺在浴櫃鏡子前面。他的牙刷好好地放在牙缸裏。他的毛巾,他的一切……
感動,像鄉下河面上漾起的波紋,一圈圈地漾進心裏。忽而波濤洶湧。
他的被子,他的枕頭,他放着奇怪用具的房間。
她的瑜伽墊緊緊環着他的啞鈴。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但他必須相信這一切。
鏡子裏的他,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在陽光與黑暗縫隙裏穿梭的少年。他把那段叫做少年,那個灰暗的,不堪回首的,并不年輕的青春時代。
在那段模模糊糊的黑暗中,有一道微弱的光,點亮他的希望。
十年中,他總能想起坐在河邊等着他的女孩。
電話號碼十年沒變,卡片根據手機型號補過,剪過,可號碼一直還是那個號碼。
想找她的人,很容易,不會找錯,也不會找不到,也不會因為找不到而失望。這是愛到極致,愛到塵埃。
這一天,終于來了。他打通了她的電話,她被他找到了。
那個藏了十年的惡魔又竄出來,她單刀直入,“有一個方法,你要不要試一試?”
“你說。”
“我說了,你就能答應麽?”
“答應。”
“任何條件?”
“任何條件。”
“那你可別後悔。”
“不後悔。”
嚴路手心冒汗,硬着頭皮道:“娶我——”
手機裏忽然沒動靜了。就在這麽奇妙的時刻。
話沒說完,他沒回應。
像是一個完美的巧合,令雙方都不會尴尬的契機——電話沒電了。
罷了,罷了!胡話好歹說出去了,幸好沒人聽見。
作者有話要說: 接檔文求收藏:《枯木逢春》
[img][/img]原本想找個肉體上的寄托,卻不小心把靈魂搭進去了。
這樣的男人,簡直符合所有縱情堕落的标準和想象。
偶爾一次,也無妨吧,馮春這樣想。
最原始的欲望,最純粹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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