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大人好酒量
宋衡作為最高長官, 自然在哪兒都是焦點,更何況還有今日被圍住的陸瑾, 繼龐将軍之後,這左翼右翼, 各将副職指揮使千戶等都紛紛轉移了陣地, 拎着“武器”來找陸瑾說話套近乎。
陸瑾這輩子加上上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麽被圍攻過, 還都是一群大老爺們, 手上的菜碗不知道被誰給偷走了,而是塞上了兩個碗,碗裏不停地有人倒酒,滿了都不管。
在這軍營裏頭,陸瑾認識的人并不多, 接觸最多的就是宋衡和醫務兵們, 可惜後者大多不在這兒,唯一來了一個有官職的也早就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只留給陸瑾一個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
還有一個剛被熟悉的小裴将軍,可如今他自身難保哪有這功夫救他。
最終陸瑾這可憐的小眼神送給了身邊的宋衡,“大人,敵軍攻勢太猛,屬下抵擋不住, 請求立即支援!”
言辭之懇切,令人為之動容。
陸瑾也是周正條順的一小夥, 可惜放在這幫五大三粗的糙爺們中間實在像只誤入狼群的白兔子。
宋衡看着他, 深邃的眼睛裏倒映出陸瑾招架不住的凄慘模樣, 忍不住哈哈大笑,大手一伸便将他從包圍圈中給拉出來,放身後,接着面對衆多虎狼豪氣萬丈地說:“行了,就知道欺負陸大夫老實人,你們有什麽招使出來,我來接着就是。”
宋衡這話一出,周圍頓時一陣沉默,連差點鑽進桌子底下的小裴将軍都伸直了腦袋,震驚地張了張嘴巴。
陸瑾也呆了呆,他的本意不是讓來替自己擋酒呀,而是用身份來鎮壓一下,解個圍圍就好。
而宋衡這神來一筆,顯然已經挑釁成功,陸瑾在心裏默默開始數數,剛數到三,嘩然之聲立刻喧嚣打破沉寂,每個将士都不約而同地轉頭找酒壇子,眼裏閃爍着狼一般的光芒。
小裴将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伸出兩個大拇指給陸瑾,“你牛!”那目光充滿了無限敬佩。
接着他大吼一聲,“頭兒,我來助你!”便操起一個酒壇向宋衡扔去,那氣勢就像抽出一把大刀,兩人就差背對背來面對群狼圍攻。
龐将軍提着兩個酒壇氣勢如虹地過來,“将軍,今日可沒什麽上峰下級,就用酒壇子說話,成不?”
“成。”
龐将軍哈哈一笑,大喊道:“兄弟們,将軍要護着他的陸大夫,咱們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上啊,将他灌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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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這情誼就在這酒裏,喝多少就有多少,來,咱們幹!”
“這個機會不常有啊,将軍,咱們還不知道你酒量多少,今日定要見個底!”
“哈哈,好,再來一壇,将軍好酒量。”
……
陸瑾看得從目瞪口呆到心驚肉跳,人就是喝水這樣也喝飽了,沒想到宋衡簡直穩如泰山,千金不醉,來者不拒之後,一個個就倒在他的面前。
“誰讓誰趴下?”宋衡低下頭看着地上的手下敗将,冷笑道,“起來呀,口氣不是很大嗎,怎麽,這就不行了?”
陸瑾正扶着癱軟如泥的小裴将軍,聞言便擡起頭看宋衡,只見這人手上托着一個酒壇,臉白如常,而身體卻站得筆直跟杆槍似的,雖然說歸說,可一動不動。
“呵,沒用,太沒用了!小陸大夫,過來,給他們滿上,繼續!看我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得,也是喝多了。
陸瑾将小裴将軍先放到一邊,趕緊走出去将宋楊給找了過來,又去通知其他将軍的親兵來将人都帶回去,宴席這才散了。
晚上,燭燈依舊。
陸瑾拿着筆坐在案桌前。
他預想過就算沒有宋衡的命令,這些将領們也不會拒絕他的請求,不過只是沒想到會這麽激烈,讓他有些招架不住的同時又點燃他的熱情。
陸瑾覺得自己有必要先想好關鍵的問題,以便到時候問起來也有針對性,不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太多年了,很多知識都在淡忘中,上輩子就沒去過戰場,這曾經能夠随便羅列一二三的戰地急救注意事項也變得模糊起來,這會兒不僅得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回想起,還得根據這個時代的特色做出改正。
工程量很龐大,并不是做一份報告就能完成的,當然陸瑾也不着急。
第二日,陸瑾熬了一大鍋的醒酒湯讓人挨個營地送過去,這一個個喝的酩酊大醉,今天早上醒來必定頭疼。
而宋衡這邊是陸瑾親自送過去的,昨晚宋大人救他于水火之中,他深表感激。
陸瑾到的時候沒想到宋衡已經起來了,宋楊正服侍他洗漱擦面。
“陸大夫。”宋楊看到他,打了聲招呼。
陸瑾端着湯進去,問道:“大人感覺怎麽樣,頭疼不疼。”
宋衡洗完臉坐在桌邊手支着腦袋,似乎在緩緩。
“大人,喝吧,會舒服一些,喝完吃早飯。”
宋衡皺着眉将醒酒湯一口仰盡,而旁邊的包子和稀粥卻是不肯吃了。
陸瑾将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大人,您昨日飲酒過量本就傷身,這朝食再不吃,就是傷上加傷,作為一個醫者,我極不認同這種做法,作為下屬,我得勸您更應該盡量吃完。”
宋衡擡頭看了他一眼,啧了一聲道:“我已經多少年沒這麽喝了。”
陸瑾幹笑,“大人體恤下屬,屬下感動非常。”說着又推了推盤子,到了宋衡的面前,“趁熱好吃。”
宋衡從善如流地拿起一個包子,撕了半個,咬了一口,忽然問:“你吃過沒?”
“吃了,味道很好,這裏的火頭兵廚藝真是好。”
宋衡看他一臉回味的模樣,應當是很滿意,忍不住笑了。他回頭對宋楊說:“陸大夫的路引可辦好了?”
“好了。”宋楊回道,“陸大夫稍等,我去取來。”
陸瑾心下激動,他是真沒想到這麽快宋衡能夠替他辦好!
怪不得他手底下的人各個對他死心塌地,能将下屬的事記在心上的上司誰不愛戴?
“多謝大人,實在太謝謝您了!”陸瑾真心實意地擡手叩謝。
他不是沒想過去看看二姐,可是沒有路引,他根本出不去江州府,如今這個難題已經解決了。
宋衡沒謙虛,他點了點頭說:“如今無戰事,你的那份戰後報告并不着急,不如先去忙你姐姐的事。”
雖然陸瑾很想去,可是誰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回來,現在将軍們都很熱情,正好趁熱打鐵了解清楚,盡快出一份基礎的報告。
陸瑾的猶豫宋衡看在眼裏,他擺擺手說:“不用想那麽多,剿匪事畢,等聖旨一下,大軍就該歸朝,你自然也得跟我一起回京,是以這裏的事,盡快處理了吧。寧州在江州邊上,今後什麽時候回來就說不定了。”
聞言陸瑾愣住了,他還沒想到過這些,回京?
“請功的奏折已經去了,陸家不能行醫的罪名會被豁免,你無需再擔憂。”
宋衡輕輕一句話,将陸瑾七年來不敢行醫的顧慮給消散了,一時間百種滋味上心頭,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宋楊回來了,手裏拿着的便是陸瑾的路引。
“陸大夫。”宋楊遞到了陸瑾的面前。
有了這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江州府,陸瑾深吸一口氣,鄭重接過。
陸瑾回到了家,陸瑤正坐在屋檐下,手裏拿着針線簍縫補衣裳,院子曬着藥材,一片閑适景象。
陸瑤聽到開門聲,擡起頭,不禁驚訝道:“阿瑾?怎麽這個時辰回來,午飯吃了嗎?”
“還沒有。”陸瑾拿到路引便匆匆地趕了回來,自然顧不上午飯。
聞言陸瑤趕緊放下針線簍,朝廚房走去,“那你等等,我去給你做飯。”
“随便弄一些就好。”陸瑾喊道。
陸瑤手腳麻利,很快就給陸瑾整了兩個菜,并一碗湯,待陸瑾洗了手後遞上了筷子。
“姐,你也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聞言,陸瑤解下圍裙坐在他邊上,看着他。
“就是之前李父兇殺案,你還記得在牢裏我請你去找的宋大人嗎?”
陸瑤點了點頭,說到這個她滿懷歉意,“是我沒用,我還沒離開水橋縣就被抓了回去,幸好知縣大人英明,阿瑾你才能囫囵出獄。”
陸瑾搖了搖頭,“我能得救還真多虧了宋大人,那三人的奸情也是他查出來的,然後借用了欽差大人的名義告知了知縣老爺,我才能沉冤得雪。”
“啊!”陸瑤驚訝了一聲。
“不過這次要說的不是這個,姐,你應該聽到大家議論陽江水患已經被剿滅了吧?”
陸瑤應了一聲,“嗯,說是欽差大人和江州将軍以商船為誘,水軍跟着被劫的船摸到了匪窩,這才剿了個幹淨。”
“大致差不多,不過可不是欽差和江州将軍,而是宋大人,他是皇上密派來剿匪的。”陸瑾說到這裏,還挺自豪的。
誰剿的匪陸瑤不關心,她只是疑惑着,“你怎麽知道?”
陸瑾說:“那夜我也在啊,我半夜離開就是因為宋大人派人來找我,讓我跟着戰船救治傷兵。姐姐,你不知道,那時候特別的危險,可是我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會沸騰!很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又很小心,生怕被暗箭穿心,然而從閻王爺手裏将士兵們一個個搶回來的感覺,又特別的……棒!怎麽說呢,好像那時候的我變得極為重要!”
陸瑾說着說着連飯都不吃了,陸瑤看他的眼睛在發光,那乍然聽聞的擔憂也慢慢地轉為了欣慰,她說:“阿瑾,宋大人是不是特別賞識你?”
陸瑾思索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應該是吧,他人挺好,對下屬也好。”
“是那天在門口替我們解圍的那位大人嗎?”
陸瑾說:“是。”
“你想說的究竟是什麽?”陸瑤問。
陸瑾于是不再拐彎抹角,“宋大人希望我能随軍,我答應了。如今匪患已除,大軍等聖旨一到便要回朝。姐,我也要跟着回京。”
京城,那仿佛已經是個非常陌生的地方,陸瑤的神情有一絲恍惚。
她離京的時候剛滿十四,那時候還是個天真爛漫幻想着未來夫君模樣的少女,可如今……陸瑤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如今的自己猶如中年婦人,憔悴不堪。
京城與她而言不僅僅是曾經出生長大的地方,還有認識的人,手帕交,若讓她們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姐,姐姐!”陸瑾的呼喚将陸瑤喚回了神,只見他擔憂地望着她,“姐,你怎麽了?”
陸瑤搖了搖頭,“沒事,你繼續說。”
陸瑾不确定地看着她,直到她一切正常才道:“我要去京城,姐姐你自然跟我一塊兒,所以我想這房子不如賣了吧,今後想必是不會回來了。姐姐你有什麽未了之事也盡快處理了吧。”
這個時代的女人出嫁從夫,回家自是聽兄弟的,陸瑾去哪兒,她當然也去哪兒,陸瑤沒什麽異議,只是除了一件事。
陸瑤說:“阿瑾,我沒有未了之事,只有一個牽挂,二姐有消息了嗎?”
聞言陸瑾瞬間沉默了下來。
陸瑤以為他沒有,便說:“你離不開江州府,可我可以,阿瑾,回京之前,我想去寧州探望二姐,看她平安我才能放心,可好?”
本來陸瑤不問,陸瑾便打算自己去,可是如今問起,他就猶豫着要不要将陸欣的事告訴她。
然而想到陸瑤好不容易才安生下來,說出來只會惹她擔心,最終還是不說了。
“我去就好,宋大人給我請了功,開了路引,我可以離開江州府。姐姐正好将房子賣了,整理行李,等我回來差不多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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