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這千鈞一發

屏風裏頭的女眷都不明白外頭發生了什麽這麽熱鬧, 直到那臨時被指派的小丫頭過來對四少夫人傳話, 才明白過來。

大夫人當場戲谑道:“傳明的性子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真有意思。”

二夫人捂了捂嘴, 佯裝不悅:“他呀, 也不看看場合, 說不高興就不高興,一點也不圓滑,孩子一樣長不大。”

大夫人便對四少夫人說:“老四家的, 那你就去吧, 可別讓他更不高興了。”

四少夫人知道季傳明在鬧什麽別扭,不過她還真不願意丈夫繼續留在這裏虛以委蛇, 于是便施施然地起身,欠了欠, “那媳婦就去哄他開心了。”

她也懶得應付這些女人, 樂得輕松。只是臨走前看了陸欣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得到消息,而第二日便是祭日, 今晚……

陸欣看着她的背影離去, 忽然她也站了起來, “我也回去了。”

沒人知道此刻她的心情是怎麽樣的, 一步步走向死亡, 只有體會過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煎熬。

她恨透了大夫人那張虛僞的臉, 不想再看見她。

然而陸欣卻被叫住了, 大夫人照舊帶着她的虛情假意, 似關切地說:“也好,這裏除了我,就是你心中最苦,怕見不得這種場面。今夜早點睡,不要胡思亂想鑽牛角尖,知道你們感情好,可有些事情不許多想,想些好的,明白嗎?有什麽事,派人告訴我,周嬷嬷,你送大少夫人回梧桐苑,可得照看好了。”

“是,夫人。”周嬷嬷臉上也帶着笑,“少夫人,明日一早還有的忙呢,可得好好休息。”

這次陸欣不似往常那般聽着,她緩緩得擡起頭,努力抑制心裏激蕩而起的憤怒,眼神清明而堅定地說:“母親,您放心,為了大少爺,我也要好好地過完餘生,不辜負他為我做的一切。輕生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做的,明日我要堂堂正正地祭拜他,告訴他,我會開心地過一日,做他沒法做的事,看他看不到的廣闊天地。”

到最後她有些快意地看到大夫人主仆那張驚愕的臉說,“您真的不必說這些誤導他人的話,接下來我會為大少爺而活着!”

陸欣到了季家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如此堅定地反駁大夫人。

前四年有季傳宗寵着,整個季家無人為難她,後三年孤寂一人,什麽事情都看淡,大夫人有話聽訓便是,無從辯解。

可是人善被人欺,退一步并非海闊天空,而是被人得寸進尺地逼上懸崖,命懸一線她也無需再退了。

大夫人根本沒想到包子一樣好捏的陸欣會這般拆她的臺,氣地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看陸欣的目光仿佛要吃了她一般,“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能這麽想我求之不得,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氣煞我了!”

大夫人捂住心口,似氣到了。

三少夫人忙起身幫着大夫人撫胸口,埋怨道:“大嫂,你也太過分了,知道你最近心性不定,總是念着大伯,可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傷娘的心。”

陸欣蹙眉,她弄不清楚三少夫人究竟是什麽心思,不過沒等她探究出來,周嬷嬷便沉下臉說:“大少夫人,您這樣,夫人就更擔心了,我還是陪您回梧桐苑去吧。”

大夫人擡頭間擺了擺手,“罷了,看在傳宗的面上我不與你計較,等過了這段日子,你若還是這樣,我可得好好教你什麽是為人孝悌。”

一唱一和,當真如同一個好婆母。

陸欣瞧着她們裝模作樣,終于裝不下去了,噙着眼淚她恨恨地說:“整日拿相公說事,可相公究竟要的是什麽,作為他的母親,您究竟知道嗎?我敬你為母,可您真把我當兒媳了嗎?”

她分外難過,不僅為自己,也為了丈夫,接着不用周嬷嬷動手,她自己便轉身走了。

三少夫人對周嬷嬷悄悄使了使眼色,後者立刻跟了出去,還帶了幾個腰壯臀圓的仆婦一同前往。

那一夜的梧桐苑一直燈火點亮着,陸欣坐在桌前,沒打算就寝。

丁香和三七更是牢牢地守在她的身邊,然而至始至終都沒有陸瑾的消息傳來。

季傳明急得團團轉,四少夫人也露出愁容。

“我,我還是想去阻止,這是一條人命啊!”季傳明說。

四少夫人低聲問:“然後呢,你跟你的祖父,伯父伯母,父親母親還有其他推波助瀾的人對立,今後打算怎麽在季家立足?”

“我……”季傳明頓時說不出話來。

“再等等。”四少夫人說。

“可城門已經關了,他就算到了,也進不來啊……”

四少夫人眼神郁郁,第一次她難以抉擇。

這次跟着陸瑾去寧州的還是宋桐跟宋槐,不過他們還帶了一對親兵,必要時刻可便宜行事。

他們直接舍棄了水路,快馬加鞭趕去寧州,然而就是馬不停蹄,到達寧州的時候已經閉了城門!

城門已關,沒有令牌根本進不去。

陸瑾捏緊拳頭,緊緊地盯着關閉的高大城門,“明日就是季傳宗祭日,今晚……我等不到明日!”

宋槐說,“無緊急軍令,無聖旨诏令,任何人都不得擅闖城池城門。”

即使宋衡位高權重,也不會做這種逾越之事,另一個方面說,就是因為宋衡一舉一動令人矚目,更不能做。

聞言陸瑾心口頓時一麻,焦慮難耐,“能不能想想辦法,想想辦法……”無能為力之感襲上心頭,陸瑾就如饑渴難耐的烏鴉看着瓶中的水,無從下手,腦子裏簡直一團亂。

然而此時宋桐卻駕馬走上城門前,對着上面守衛士兵喊道:“我乃鎮軍大将軍麾下親衛,奉将軍之令,前來捉拿在逃陽江匪患,立刻開城門!”一邊說一邊亮令牌。

一個衛兵從角門處出來查證,看到令牌再看宋桐親兵腰牌,頓時大聲道:“得令!”接着他朝城門上頭做手勢。

城門上便回應了一聲。

陸瑾看着城門緩緩打開,絕望的心情也如絕境重生了一般,接着前方宋槐“駕”了一聲,帶着陸瑾和親兵一同進入城門。

宋衡做到這個地步,陸瑾始料未及,他忍不住問:“這會不會給大人帶來麻煩?”

宋槐說:“有匪患逃入寧州是真,不過不是重要人物。大人自有成算,陸大夫還是想想接下來怎麽做吧。”

天色已經很晚,陸瑾根本等不了,他說:“直接闖季家,我要先見到姐姐安好。”

宋槐于是不再多說什麽,夾緊馬肚子朝季家而去。

而這邊,一個丫鬟悄悄地跑進屋子裏,捂着胸口緩着氣,禀告道:“少爺,少夫人,周嬷嬷,周嬷嬷帶人朝梧桐苑去了。”

剎那間四少夫人朝丈夫看去,只見他的拳頭猝然握緊,眼神悲憤,可他什麽都沒說,似在忍耐。

四少夫人見此心中一鈍,半晌之後接着一聲輕嘆:“你要去就去吧。”

季傳明愣了一下,看過來,口中澀澀問:“那你怎麽辦?”

“什麽?”四少夫人不太明白。

“我這樣做肯定得連累你,我姓季,祖父他們再怎麽生氣也不會拿我怎麽樣,可你還得在內宅裏生活,我怕娘她們為難你……像大嫂一樣……”

季傳明的話讓四少夫人怔在原地,她仔細地看着這個男人,忽然間鼻子一酸,眼睛紅了。

季傳明見她要哭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你別哭,我不去了好不好,我不讓你難做。”

他忙過去抱住她安慰着。

四少夫人擡起頭,看着季傳明慌亂的模樣,心說,這就夠了,她沒看錯人。

“你去吧,我不會有事的。”她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微笑道。

“可是……”

“傻瓜,沒有可是,我怎麽可能會跟大嫂一樣,我若過的不舒心,我就回家去,爹娘巴不得我不嫁人,承歡他們膝下,将來招個贅婿。”

季傳明聞言瞪了瞪眼睛,連連搖頭,“那不行,你要回去可以,不能找別人,我跟你去就行了。”

四少夫人撲哧一笑,捶了他一下,“少貧嘴,快去吧。”

寂靜的夜晚,馬蹄聲特別響亮,密集沉重的聲音如同他此刻的內心一樣緊張焦心。

終于,季家大門到了眼前。

宋桐下馬前去拍門,門房只開了一道縫就被大力推開。

“啊喲,大晚上的誰啊?”

“陸瑾,我有要緊的事見姐姐,讓開!”陸瑾說着便闖進門,只朝着梧桐苑奔去。

陸瑾想的清楚,季家不會明着弄死陸欣,定要做出一番傷心過度追随而去的姿态來,這晚上動手是最可能的,希望他來得及!

宋桐和宋槐帶着人跟着他走,凡是想要阻攔的都打開去。

陸瑾知道梧桐苑怎麽走,大少爺生前極受寵,這位置也是極好的,就在正院的後面,沿着中軸走就對了。

季家不是官宦之家,不可養私兵,宅子裏頭雖有夜巡家丁,但是都不是從小受到嚴苛訓練,從戰場上洗禮而下的英國公親兵的對手,三兩下就打趴了。

等消息一層層往裏頭穿,驚動了宅子的主人時,陸瑾已經憑借高強的武力值一路突破到了梧桐苑。

梧桐苑還亮着燭火,卻很微弱,外頭悄無聲息,可仔細看門口是有人的,高壯的仆婦就站在門口把風,聽到院門的動靜,立刻看過來,“誰在那兒!”

陸瑾看到這兩個仆婦心中頓時怒不可遏,二姐說過梧桐苑裏除了丫鬟丁香就是有一個小厮三七,這兩人來幹什麽,陸瑾不得不往壞處猜測,他連忙大喊道:“二姐!阿瑾來了!二姐!阿瑾來了!”

兩個仆婦面面相觑,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間還會有人來這裏,頓時無措起來,忍不住往前一攔,阻止陸瑾上前。

“滾開!”陸瑾低吼着,男子的力氣本就大,一下子就将兩個仆婦推開後去開門。

“嗚嗚嗚……”裏頭傳來嗚咽聲,陸瑾的到來似乎讓裏面的手忙腳亂,一時不察讓人發出了聲音。

“舅少爺!救命!快救少夫人!有人要殺她——唔……”

那是丁香的聲音,陸瑾推門發現上鎖了,直接擡腳狠狠一踹,将門踹開。

微弱的燈光下,可陸瑾還是一眼看到被白绫鎖緊脖子的陸欣,雙手死命地抓向身後的毒手,而在她們面前,還有一個人冷眼看着。

心乍然像是被刀子刺中一樣疼痛,那一刻陸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舉起手邊的精致瓷白花瓶,重重地砸向那行兇之人的腦袋——

瓷器清脆的聲響下,那仆婦的手頓時一松,接着鮮血從額頭流下面頰,人往旁邊歪倒下去。

“啊!”旁邊傳來一聲驚呼,陸瑾一腳踢開她,往前跑去。

“姐!二姐!”陸瑾根本顧不得別的,趕緊扯掉陸欣脖子上的白绫,讓她喘氣。

此時的陸欣臉色已經發青,嘴唇發绀,嘴巴張大,而乍然松開的白绫讓一口氣湧進喉嚨,便急促地咳嗽了起來,她緊緊地抓住陸瑾的衣服,渾身發抖,眼淚不停地從眼眶裏流下來。

陸瑾真是心痛不已,安慰道:“沒事了,姐,沒事了,阿瑾在,阿瑾在這裏,沒有人能夠再傷害你了……”他湊到她耳邊不停的說,到最後陸欣終于小聲啜泣起來,“阿瑾,我怕,我真的好害怕……”那一聲一聲落在陸瑾心中猶如刀子剜一般,他緊緊地抱住陸欣,“對不起,姐姐,我來的太晚了……”

在這之間,宋桐和宋槐已經帶人跟進來,解救了被控制住的丁香和三七,同時将裏面的仆婦全部按在地上。

丁香忙在陸瑾身前跪伏下身,對着陸欣喚道:“少夫人,您怎麽樣了?您沒事吧?”

陸瑾将陸欣放開,擡起她的頭,看到她的脖子上一道明顯的勒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将陸欣交給丁香,說:“你扶着姐姐去裏頭休息,這裏交給我。”

“是,舅少爺。”丁香将全身無力的陸欣從地上扶起來,陸欣回過去握緊陸瑾的手,紅腫充滿血絲的眼睛擔憂地看着他。

“去吧,姐姐,我心裏有數。”

等陸欣和丁香的走進內室,陸瑾回過頭看向已經被控制住的仆婦,其中一個便是大夫人身旁的周嬷嬷,就是她冷眼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仆婦用白绫勒住陸欣的脖子。

周嬷嬷早就失了往日的嚣張傲慢,這會兒身體微微發抖,顯然是怕了。

加上周嬷嬷總共是四個仆婦,在親兵冰冷的刀柄之下跪在地上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周嬷嬷強行鎮定下來,她是大夫人身旁的人,自認為有一定的身份,可剛一擡頭,卻看到陸瑾彎腰下撿起了地上的白绫,白绫沾了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我是個醫生,是個大夫,從來救人不殺人,可我剛剛已經殺了一個,我發現原來殺人也不是件困難的事,所以再殺幾個應該也沒什麽關系。”陸瑾看着白绫,自言自語道,他走近周嬷嬷她們,一邊走一邊将白绫攤開拉直,“你們最喜歡這樣弄死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享受看人瀕死的絕望模樣,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一定很過瘾,現在……”他眯起眼睛,泛出冷光,“也該讓你們嘗嘗這個滋味了。”

“我是大夫人身邊的,你不能殺我……”周嬷嬷看出了陸瑾的殺意,害怕地連忙話鋒一轉,哆嗦着求饒,“別,舅少爺,我知道錯了,我也是聽命行事啊……”

“我們也是聽命行事啊!”她旁邊的三個仆婦也一樣求饒道。

宋桐和宋槐互相看了一眼,宋桐忽然上前一步,取走陸瑾手裏的白绫,他說:“陸大夫還是繼續救死扶傷吧,這種粗活讓我們來更妥當。”

說着頭一揚,一個親兵拿過白绫,另一個制住其中一個仆婦,他們可沒有那麽多廢話,直接配合默契地勒死一個後,換到下面一個。

吓得剩下還沒來得尖叫就被塞住嘴巴,只能鼻涕眼淚一把一把地流,不停地搖頭求饒,甚至還有吓暈過去的,不過也沒用,該死的也不管你暈不暈,照舊勒死。

周嬷嬷是最後一個,眼睜睜看着另外三個凸出眼眶,滿臉充血到最後翻了白眼,她沒有昏死過去,可卻吓得尿了褲子。

不過等輪到她的時候,外頭終于傳來了響聲,這宅子的主人家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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