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遺照

蘇獨并沒有自閉多久，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

他坐在楚原腿上, 道：“你欺負我。”

楚原擡手表示冤枉, 道：“我怎麽欺負你了。”

“不管，你就是欺負我。”

蘇獨輕輕晃着狐尾, “不喜歡你。”

“是你自己要喝酒，不給你喝還委屈，”

楚原摟住他的腰, 輕嗤道, “小家夥, 我還花了不少時間哄着你。”

喝得醉醺醺的, 比平時更鬧騰了。

“胡說，”

蘇獨當沒聽見, “我在狐族可是酒量最好的。”

楚原道：“幸好你們沒喝過這裏的酒, 不然就是滿山亂爬的小狐貍了。”

他一說這話, 蘇獨就眯起了眼睛, 輕哼道：“果然是想找野狐貍了。”

楚原知道他是想故意轉移話題，早點把自己喝醉的事情繞過去，便輕笑一聲，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你不就是我的小狐貍。”

蘇獨咕哝了一句什麽, 被楚原換了個角度，加深了這個吻。

親吻之間，蘇獨忽然想起什麽, 低聲道：“這裏有股妖氣, 但是很淡薄。”

楚原挑眉：“是我不夠努力, 才讓你還能分神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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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獨笑吟吟，湊過去在楚原唇角淺啄幾下，道：“楚道長最厲害了。”

他的意思當然不是表面上的意思，楚原眼眸微深，勾了勾這只小狐貍的尾巴尖。

“确實有妖氣，”

楚原道，“但是暫時查不到源頭。”

有妖氣，就意味着有妖來過這裏，可能藏匿在了楊家，又或者早已被殺死——因為太過淡薄，無法追溯到妖氣來源，也很難查出原因。

蘇獨生來即是天狐，與其他妖不同，因此身上不帶妖氣。而楊家如果真的藏有妖，能将妖氣藏匿到這種地步，說明那妖實力也不低。

“剛剛我一路走來，妖氣已經不見了。”

楚原道，“那只妖并沒有停留太久。”

蘇獨道：“楊家和妖的關系怎麽樣？”

“楊家也有人在特設處，但是并不會特別針對沒有違反兩界協議的妖，”

楚原道，“相比于孫老，楊老更加避世不出。”

蘇獨“唔”了一聲，晃了晃尾巴。

那股妖氣只是極其淡薄的一層，就像一口氣就能吹去的灰塵。蘇獨本就是大妖，對妖氣自然更敏感一些，而如果不是楚原有所留意，也很難發覺。

——但是楊家家主壽宴之上，周圍又都是道界之人，又有誰會特意留心有沒有妖氣呢？

楚原忽然抽出一張空白符紙，又取出朱砂和筆，筆尖潤上朱砂，行雲流水地繪下符文。

蘇獨難得見楚原畫符，在旁邊專注地看。過了一會，楚原畫好三張符，全都給了蘇獨。

蘇獨好奇道：“能幹什麽？”

楚原：“賣錢。”

蘇獨心想幾張符能賣什麽錢，頂多有楚道長光環加成。不過既然是楚原給的，那他還是收了起來，但并不打算賣——反正他不缺錢，還從楚原那拿了不少零花錢。

楚原看蘇獨的表情就知道這只小狐貍在想什麽，捏捏他的臉，又畫下了另一張符。

他将這張新符折了折，随手往外一丢——符紙悄無聲息落地，“嗤”地一聲燃燒起來，轉眼成了灰。

“如果真有妖物出來，我能立刻感知到。”

蘇獨應了一聲，把下巴墊在楚原肩膀上，透過窗戶看見了楊家連綿起伏的後山。

楊家前幾天還與殺死周家後人的兇手有牽連，現在又在宴席上發現了妖氣……接下來的壽宴，估計不會太平了。

蘇獨正這麽想着，忽然看見一片葉子從樹間飄下，落在滿地林葉間，頓時豎起了狐耳：“想去踩葉子。”

楚原對這只小狐貍跳轉話題的習慣見怪不怪，道：“親我一下就帶你去。”

蘇獨湊過去親了他一口，又變回小白狐，乖乖巧巧地坐在了楚原腿上：“吱。”

楚原撓撓它的下颌，抱住這只小狐貍，帶它走出了房門。

——

午間，楊垠從房間裏走出來，沒走多少步就看見自己的父親和同父異母的弟弟楊曉在樓梯下說着什麽。

楊父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看樣子心情還很好。楊曉正抱着他的手臂撒嬌，惹得楊父哈哈大笑，又摸了摸他的頭。

楊垠看着這父慈子孝的畫面，沒有走過去，只是一言不發地站在樓梯上。沒過多久，楊父向二樓走來，擡頭看見了他，臉上的笑容淡了點：“你怎麽在這？”

楊垠喊了聲“爸”，又道：“我出去走走。”

“別玩物喪志，耽誤了修行！”

楊父冷哼一聲，不再理他，轉身回到了自己房間。

楊垠對着楊父的背影低頭應是，樓梯旁，楊曉抱胸靠着扶手，臉上挂着輕蔑的笑容。

“有些人就算待在這裏，也不像一家人。”

他道，“還不如趁早搬出去，省得讓人見了心煩。”

楊垠看了楊曉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屋子。

中午的宴席已經散了，外面都是收拾場地的楊家人。他們忙忙碌碌，偶爾會有幾個停下來和楊垠打招呼。楊垠看着這些人，不知道該去哪裏，想了想，擡步往後山走去。

天氣已經入秋了，滿地都是落葉。腳踩在這些落葉上，能聽見咔嚓咔嚓的聲音。

“吱吱。”

楊垠走着走着，忽然聽到小狐貍稚嫩的叫聲，擡頭——不遠處，一只小白狐在林葉間踩來踩去，小爪爪雪白雪白的，又仰起小腦袋沖旁邊的男人高高興興地叫。

“吱吱吱。”

楚原伸了一只手，小白狐就蹬着腳腳扒上他的手，又在他手掌裏站起來，從空中輕盈盈地跳到了地上。

楊垠：“……”

他看着這一幕，忽然又想到當初捉妖師大會上的楚原與原褚——在大會結束後，他就再也沒聯系到過原褚。

楚原其實一早就發現了楊垠，只是小白狐玩興正高，等他好不容易把這只鬧騰的小家夥騙到懷裏抱着，就聽見旁邊的楊垠開口打了招呼：“楚道長。”

楚原簡短地“嗯”了一聲，小白狐的爪子則軟軟搭在楚原胸膛上，扒着他的衣服想爬出去。

楚原把小白狐摁回去，見楊垠沒有要走的意思，便道：“何事。”

“其實也沒什麽事，”

楊垠猶豫着道，“就是那個……我想問問原褚還好嗎？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傷？”

原褚受衆妖圍攻，怎麽也應該有點風聲漏出。但楊垠始終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後來一想，可能是楚原給瞞了下來。

“他很好，”

楚原逗弄小白狐，道，“在家裏睡覺。”

小白狐還扭來扭去想跳下去，楚原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小狐貍在外人面前離開自己身上，又用手臂墊住了小白狐圓滾滾的屁股。

楊垠放了心，和楚原說了聲打擾了，便又走開了。

遲鈍如他，也察覺到了楚原對小白狐的占有欲。只是那占有欲放在一只寵物身上怎麽都有些奇怪……楊垠摸摸腦袋，忽然一愣。

原褚，原褚……

他默念這個名字，終于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

原褚倒過來念，不就是楚原嗎！

楊垠心裏咯噔一下，又想起楚原與九尾天狐諸多傳言——外界眼裏楚家早已與九尾天狐結怨，但他可是見過楚原與小白狐相處時的模樣，以及與原褚在一起時的種種……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楊垠腦海浮現，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楊垠心裏默念。

一定是你想多了，對，就是這樣。

心緒繁亂之際，楊垠漫無目的地在後山裏走——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完全走進了後山深處，回頭甚至看不到楊家了。

楊垠：“……”

楊垠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是認得這裏的——向東邊再走一段路，就是楊家的祖墳。

他的母親也葬在祖墳裏，仔細想一想，他已經很久沒去看望過自己母親了。

楊垠打定主意，便往祖墳的方向走去，山間小路難走，過了大半小時，他才來到那裏。

楊家作為傳承千年的道界世家，祖墳頗具規模。靠近中間的是祖宗舊墳，外沿才是新墳。楊垠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母親的墳墓，摸一摸，墓碑底下已生出了雜草。

楊垠彎腰拔去那去那些雜草，又用袖子仔細地擦拭墳墓。等一切做好，他四下看看，又摘了一捧野花，輕輕放到了墓碑前。

墓碑上嵌着楊垠母親的遺照，黑白照片中的女子笑容溫婉，擁有一雙與楊垠極其相似的眼睛。

楊垠看着看着，淚水不覺模糊了眼眶。他低頭擦掉淚水，視線模糊間，他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擡頭——遺照裏的女子不知何時斂去了笑容，一對眼睛陰涼涼地盯着他。

楊垠一驚，一陣陰風冷冷刮過，剛才還晴朗的天空也瞬間陰沉下來。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覺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接暈了過去。

……

楊垠再醒來時，睜眼便看見了黑沉沉的夜色。

今天的夜晚沒有星星，只有一輪月亮浮在空中，月色朦胧，好像蒙上了一層紗，看着毛毛的。

楊垠腦袋昏昏沉沉，看見四周皆是枯藤殘枝，又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座墓碑前，心中驚駭，立刻掏出一張符紙照明。

他剛才就睡在自己母親的墳前，墓碑遺照裏的女子依然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在夜色中顯得分外詭異瘆人。

楊垠直覺這裏不能多待，立刻起身想回去。他其實并不害怕，只是詫異自己為什麽會無端在這裏睡着——關于睡着之前的經歷，他居然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夜間的森林比白天更難走，但楊垠小時候就走慣了，加上他步伐匆匆，一心想着回去，居然只花了不到半小時就回到了楊家。

此時已是深夜，幾乎整個楊家燈火都熄了。楊垠不想大晚上引人注意，便打算從後院偷偷溜進去——但就在他快靠近那裏時，另一道身影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不遠處，擋住了他的前路。

楊垠停步屏息，把自己藏在樹林裏。他看着那個人從黑夜中走出，身上披着黑色鬥篷，半張臉也埋在兜帽間……盡管如此，楊垠還是認出了那人。

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楊垠心下詫異，發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沒有貿然走出去，而是看着那人溜進後院，隔了一會，自己也悄悄跟了過去。

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敞開的院門無風自動，“吱呀”一聲……緩緩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