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前緣注定

妖界的天氣多變, 但四季陰晴流轉, 每天都有不同的景色。

今天卻不一樣，黑雲沉沉籠罩天空, 将陽光遮擋得一絲不露，平野上也沒有一絲風，好像即将有場風暴來臨。

下一刻，無數黑氣纏身的妖海潮般向四面八方湧來, 他們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戮——自己的同族夥伴，都是被他們盯上的目标。

黑氣瘟疫般彌漫開來, 凡沾染過多的妖, 最後都會成為喪失心智的傀儡。妖界數千年沒遇此劫難, 一時間天空都多了一抹厚重的血色。

狐族入口, 所有狐妖蓄勢待發。三位長老站在最前面，而在他們數千米外，是齊聚而來的狼族。

白石與狼族族長遙遙相望, 互相點了點頭。下一秒，沖鋒的狼嘯劃過天際, 狐族與狼族如兩股勢不可擋的浪潮, 義無反顧地沖進了那片望不見盡頭的黑色死海之中。

浪潮并不只有這兩股, 幾乎整個妖界皆在厮殺戰鬥, 為了自己的生命, 也為了自己的同族。他們無畏無懼, 而黑氣依然洶湧澎湃，源源沒有斷絕。

——

人界。

人界與妖界的入口，數位道界家主屏息以待。身後的大半道界弟子。家主早已再次設下陣法，厚重的結界撐開穹頂，将兩界入口牢牢擋住。

這是兩界的劫難，如今城市中已經有滿身黑氣的妖在作亂，為了不讓更多的妖湧入人界，他們必須堵住這入口，否則就将天下大亂。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着拿到結界，戰鬥也許并不會打響，但也許下一秒，災難就會來臨——

砰！

一聲巨響，一只小妖撞在厚重的結界上，它的軀體炸開一朵血花，與此同時，所有人臉色一變。

第一只小妖的死只是死神惡意的提醒，很快的，不知多少滿身黑氣的妖湧向兩界入口，如蝗蟲過境，烏泱泱撲在了結界上。

孫老：“擋住他們！”

他一聲令下，幾位家主與道家弟子同時施法，符文流走，飛快地融入結界之中。

然而這道結界顯然難以抵擋成千上萬的妖瘋魔般的沖撞，時間流轉，幾位家主漸漸出現頹勢，而那結界也開始搖搖欲墜，裂開了幾道縫隙——甚至有幾只妖通過縫隙硬生生擠了進來，雖然很快被守在旁邊的道家弟子斬殺，但天平已經開始傾斜。

一場大戰勢不可免，陸家家主先法力難支，吐血倒下。他這一倒，其他家主明顯更加艱難，結界上的縫隙更是以肉眼可見速度擴大……就在所有人都面露絕望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蔓延至結界，瞬間将那數道裂縫閉合。

孫老擡頭，只見一年輕男子身披道袍，渾身浴血從妖界中出來，他手裏還提着一顆大妖頭顱，此刻頭顱正懸挂在結界之上，給衆妖以震懾。

楊老認出年輕男子身上披着的是楊家家主道袍，他心中微驚，心想楊家何時出過這種人才。随即又突然想起，現在的楊家家主不就是——

楊垠的出場簡直是神兵天降，他頂替了陸家家主的位置，再次撐起結界，又回頭對衆人道：“黑氣來自妖界迷淵嶺，伏桀正藏在那裏。楚道長已經過去解決他了，我們只要再撐一會就得勝了！”

他這話極大鼓舞了人心，一時間士氣再次高漲。孫老望着這位年輕的家主，知道經此一戰後，楊家又會是一個新的楊家了。

人界這邊死死擋住了兩界入口，可結局依然難料。而妖界的厮殺仍在持續，一時間也無法分清哪邊占了上風。盡管如此，所有人都在期待黑氣消散，曙光再次落下……雖然他們并不能看到迷淵嶺中發生的一切。

轟！

一只火紅巨鳥第三次撞在了亂石堆，朱雀噴出一口老血，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昏倒之前心情複雜得簡直想當場罵街。

他無法喚醒入魔的蘇獨，而蘇獨的目标也只有一個，伏桀。

九尾天狐踩着鮮血與塵嚣慢慢走出，雪白的狐尾不沾半點髒污。他的容貌依然昳麗得不可方物，但那眼眸卻不再是漂亮的琉璃色，而是一對漆黑倒豎的獸瞳——襯托之下，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妖異之美。

伏桀立在半空之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蘇獨。此刻的他不僅恢複了所有力量，甚至比千年前還強……可以說，只要陣法不斷，黑氣不消，他的力量也會源源不絕。

畢竟他可是混沌轉世，而這個陣法的關鍵，就是混沌的心頭血。

“小狐貍，你現在這樣子反倒讓我更喜歡了。”

伏桀冷笑道，“反正楚原已經死了，不如我取了你的丹元，以後你就是我的狐貍，怎麽樣？”

蘇獨面無表情地歪頭，好像是在認真地聽伏桀說話。然而此刻的他是根本聽不見別人的聲音的，因此下一 秒，他就沖向了高空中的伏桀。

伏桀不避不讓，纏繞在身側的黑氣如無數毒箭射向蘇獨，天羅地網，幾乎可以在瞬間将他捅成篩子。

正常人此時都會選擇閃躲，但蘇獨沒有。他直接迎上了那漫天的箭網，強大的威壓将黑氣直接震散……盡管如此，仍然有幾枝黑箭刺穿了他的身體。

短短幾秒間，蘇獨身上已多了數道傷口，鮮血流出，他卻全然感受不到痛苦那般，眨眼已來到伏桀面前。

伏桀沒想到喪失心智的蘇獨會這麽瘋狂，在對上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獸瞳時，他心裏頓時拉起警報，黑氣立刻完全裹住身體，形成一道天然的防禦——

下一秒，空氣中仿佛有數根極其銳利的線将黑氣瞬間割開，伏桀愕然的臉龐出現在潰散的黑氣之下，蘇獨木然地盯着他看了一秒，随即揚起唇角，如同小孩子發現了心愛的玩具那般……将伏桀親手撕裂了。

然而這次并沒有潑天的血雨，因為伏桀又出現在蘇獨身後——剛才的他只是一個分身，在黑氣纏身之時，他就已經偷梁換柱了。

“不能讓你壞了我的計劃，”

伏桀陰冷道，“給我下去！”

黑氣從已經沒了屏障遮擋的湖水之下蹿起，鐵鏈般纏住蘇獨四肢，他的臉龐劃過一絲茫然，旋即便猛的砸入水中，被湧來的湖水淹沒。

視野被遮擋，蘇獨漆黑的獸瞳中劃過怔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那個人也不見了……那個他想殺了的人。

蘇獨猛烈掙紮起來，然而黑氣如跗骨之蛆，将他死死鎖住。入魔的代價對他而言太大，他忽然吐出一口血，鮮血很快被湖水沖淡。

墨發浮散在水中，其中幾縷已經變為白發。蘇獨仍然試圖掙脫桎梏，黑氣勒進他的血肉，将他的手腕腳踝磨得鮮血淋漓，他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深黑無光的獸瞳幾乎染上一層血色。

湖水被劇烈攪動，暗潮洶湧，淡紅的血霧一層層浮上來。伏桀皺眉盯着這水面，心想不如先将蘇獨封印——再這樣下去，這只狐貍真的會把自己生生耗死。

喪失心智，不記得那個人類固然好，但若真死了，反倒不合他的意了……

伏桀打定主意，擡手要在湖面上施加封印。此時蘇獨已沉入湖底，他周身都彌漫着湖水也無法沖刷的血色，手腕血肉皆被磨盡，幾乎可以看見森森白骨。現在的九尾天狐完全成了一只瘋獸，咆哮着，滿是嗜血的沖動。

殺了那個人……殺了他！！

纏住蘇獨的黑氣終于緊繃至極點，即将潰散——就在這時，湖底淤泥在翻江倒海的動靜之下浮起，露出一具白骨森森的骸骨。

蘇獨的手無意間碰到那具白骨，也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安靜下來。

湖水自動退開，形成了一方獨立的空間。這裏沒有流水，連黑氣也被隔開。只剩下蘇獨，還有和這麽一具骸骨。

蘇獨怔怔地看着這具白骨，好像被一只溫暖有力的手輕輕撫摸，嗜血暴虐的野獸又變回了小白狐……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懷抱可以躲進去，只能孤單地抱住自己的大尾巴。

漆黑的獸瞳慢慢消失，他的眼眸恢複成漂亮的琉璃色，但是很快的，他流下了兩行血淚。

血淚滴在骸骨之上，蘇獨垂首，慢慢将額頭抵住那白骨的頭顱，像是一只終于找到歸宿的幼獸，滿是依戀地蹭了蹭。

這是楚原的骸骨。

是千年前……楚原沉入湖底的屍體。

蘇獨緊緊抱住這具屍骨，在百米之深的湖水中痛哭出聲，嗓音嘶啞，聲聲泣血，但他聽不見自己聲音。

原來和他一樣，楚原也曾失去過一段記憶。

在千年前的楚原死去之前，他想起了自己另一個身份，來到這片湖邊，将自己沉入湖底……只為千年之後，他的小狐貍落入湖水之時，能夠再次與自己相遇。

雖然只有那麽一點機會，甚至根本不可能……但當千年前的楚原躺在冰冷的湖底時，想的依然是只要他能再看自己的小狐貍一眼，便心滿意足。

盡管那時的他，已是一具白骨。

蘇獨的血淚一滴滴砸在楚原的屍骸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血淚無聲地融入白骨之中，很快消失不見。

千年前的楚原并沒想到，他還将攜帶着蘇獨的愛意與前世的記憶轉世——雖然在轉世之時，他再一次忘卻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包括那份沉入湖底的記憶。

記憶消失，愛意卻經歷了千年的滄海桑田，不減分毫。

楚原再一次誕生時，沉睡千年的九尾天狐似有所覺，他在睡夢中知道，他的愛人回來了。

——前緣注定，他們本就是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