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入城[二]
來人愣在當場,顧榛原本靠在牆上的腰身微微直起,黑暗籠罩的面孔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看我,是不是長的挺漂亮,挺值錢的?我也很好奇,我能賣到幾位數啊?”
顧榛嘴角雖微微上挑,眼神卻是發冷,她看着幾個小時前還和藹可親的父子倆,不禁感到諷刺。
那胡子大爺還沒反應過來,離顧榛比較近的年輕人立刻對着她就是一記重拳。
顧榛也不躲閃,年輕人見她神色如常,落拳略有遲疑。
就在他遲疑的當口,下方突然蹿出一道粗長的黑影!
年輕人定睛一看,竟是還挂着綠葉的樹枝!
他擡頭順着樹枝看去,顧榛的右手不見了,比胳膊還粗的樹枝正從肩膀處逐漸抽出,只幾秒的功夫,便死死地纏繞上了他伸出來的胳膊!
顧榛略一皺眉,年輕人感到那纏繞的樹枝加大了力度,上面看似柔軟的葉片,竟如刀一般鋒利,枝條只微微用力一壓,葉片就這麽嵌入了他粗糙的皮膚!
他吃痛大叫,大爺本想上前幫忙,可看兒子神色如此痛苦,他的腿有些發軟,求生意識趨勢他抛棄了兒子,轉身就要往窗戶爬去。
才剛踏上窗臺,身後一陣破空聲猛地襲來。
未及回頭,大爺便感到腰上被什麽纏住,肋骨被勒得生疼,連呼吸都開始吃力。
他的力氣遠不及腰上的樹枝,雖然手死死扒着窗框,可也只僵持了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樹枝拖到了牆邊。
父子倆被顧榛用力摁在牆上,背部受到重重的撞擊,大爺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只剩年輕人還在顫抖的呼吸。
顧榛坐在床上,肩膀處慢慢長出一雙人手,抱在胸前嗤笑到:“剛才不是手腳挺利索的嗎?怎麽這麽快就輸了?”
年輕人啞着嗓子問到:“你,你是什麽人?不,你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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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枝條又是一緊,這下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聽着顧榛嘆着氣說:“你問我是什麽東西,我該怎麽回答比較好呢?”
年輕人身上冷汗涔涔,咬牙硬挺着,一聲不吭的死死盯着她。
顧榛贊許的點點頭:“挺有骨氣的。你不是問我身上的污漬是什麽嗎?那我就告訴你。”
顧榛翹起二郎腿,一只手拈着胸前的衣服,說:“這個啊,我剛才村口的時候,有個不長眼的劫匪想截我的道兒,我就順手削了他的頭。”
年輕人聽得脖子一痛,剛才的兇巴巴的氣勢也沒了,只縮着頭努力掀開眼皮,用眼縫看着顧榛笑嘻嘻的臉龐。
綁着他身體的枝條抽出一根細的枝丫,柔柔的撫摸他因為缺氧而憋的绛紫的臉,那癢癢的觸感讓他心裏有些發毛。
顧榛笑的溫和:“我這人不怎麽喜歡惹事,所以,只要你好好帶路,把我送到文徽城裏,我不僅不弄死你,還賞你點碎子兒做報酬。怎麽做才是合理的買賣,你可要想清楚了。”
年輕人張了張嘴想要說話,顧榛綁着他的枝條松了點,他終于喘上氣來:“我,我答應你,你先,先放了我們。”
顧榛點點頭:“放了你們就是一剎的功夫,我先聲明,我讨厭麻煩事兒,你們最好別又整一出雙簧。我活了這麽多年,這種小把戲沒個千數也能湊百了,自作聰明是最愚蠢的事,你可莫要當蠢人啊。”
年輕人猛地點頭:“我,我知道,我,我會帶你去的。”
顧榛研判了他的表情,那些密密匝匝的枝條終于收了回來。
父子倆一同癱在地上,胡子大爺也咳了咳清醒過來。
顧榛沖他們擺擺手:“你們沒其他的事兒趕緊滾吧,我還想睡個清淨覺。”
父子倆也不敢再擡頭看她,互相攙扶着出了房門後,又輕手輕腳的給她關緊了門。
顧榛躺在床上,肩膀處又伸出一條柔嫩的樹枝。她摸了摸冰涼的枝條,暗自感慨到:怪不得傅介年為了增強妖力不擇手段,不得不說,這能力碾壓感怎一個爽字了得。
通往文徽城的路上人很少,顧榛背對着駕車的年輕人,百般聊賴的坐在牛車拉着的木板上。
她一只手摸着一根枯枝,看着逐漸變遠的村落,一時竟有些感慨。
這個年代不算多好,行路很慢,人沒多樸質,可就是充滿了生活氣息,不像現代這樣,明明人口多了,人和人之間的交流卻越來越少。
“姑娘,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顧榛聽到那年輕人的問話聲,有些奇怪,答到:“你說。”
身後年輕人的嗓子依舊有些嘶啞:“你們當妖怪的,都喜歡欺負人類嗎?”
顧榛的小腿懸空在車輪之間,跟着牛車的節奏一晃一晃的擺動。聽到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後,她收回了腳,反問到:“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年輕人沒有立刻回複,而是想了一會兒才指着遠處一座煙雲缭繞的山峰說:“看到那座山了嗎?”
顧榛望過去。
年輕人繼續說道:“我聽說,那裏有一個道觀,道觀裏有個法力高強的道長。不久前有個叫介年的怪物就是他和他的徒弟合力封印的。”
顧榛眉間微颦:“這與你的問題有關系嗎?”
年輕人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們這窮地方啊,長年受妖怪欺壓,您這樣的大妖怪我們是沒法的,但我想着去那邊拜個師學點收妖的法子,或許能避免被那些化成了精的小妖欺負。”
顧榛手上的樹枝敲打着車板:“你不覺得你同一個妖怪說收妖的問題很怪嗎?”
年輕人聽她語氣不善,話語頓時變得有些磕巴:“我,我就是想知道,那個道長是不是法力高強,我怕,怕是騙人的幌子。所,所以問你們了解這行當的妖怪再合适不過了……”
顧榛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手裏的樹枝:“你膽子倒不小,若能去學,也應有所成。”
顧榛擡頭看向那座若隐若現的山峰,道觀裏住的道長便是姜聞的師傅,乘雲子。
當日大戰他倒确實是幫姜聞等人封印了傅介年,實力不假。
顧榛摸了摸已經完全恢複的胸口,回想起書裏關于最後一戰的情形。
那時,乘雲子告訴丁槐,傅介年是戰場士兵的怨氣所化,因為找不到附身的本體,只可封印。
他又說,僅道家法力不夠,還要借助丁槐的妖力做網才能困住他。
那丁槐看着灑脫,卻也是個懂大義的癡情人。為了世界和平和心上人的安全,在衆人鉗制住傅介年後,乘雲子用自己的法器同時插入丁槐和傅介年的胸口,兩人一同被封印在那山頭不遠處的洞內。
年輕人嘆了口氣:“我爹說,最近又有妖物蠢蠢欲動了,昨天我們入山砍柴的時候,碰見幾個雲游的方士,他們猜測,那被封印的介年,似乎是要掙脫出來了。”
顧榛無奈的聳聳肩。
不是似乎,是已經掙脫了。
越近文徽城,人越是密集起來。
為了不引人注目,顧榛穿着麻布衣服,臉上塗了些泥巴,看起來倒與鄉下進城的農婦無異。
守門的幾人穿着藏青色的軍裝,背着長杆槍,正認真排查每一個入城的人。
顧榛下了牛車,與年輕人并行。年輕人對她的突然靠近感到害怕,往牛身邊縮了縮,顧榛壓低聲音警告到:“我不想光天化日的惹事,你最好老實點。”
年輕人緊張的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忐忑的走在顧榛前面。
顧榛微微低頭,和年輕人一起到了城門前,士兵攔住他們問道:“幹什麽的?”
年輕人被吼的一震,許久竟憋不出一個字來。
顧榛見他有些退縮,立刻上前解釋到:“我們是進城裏賣糧食去的,您看,東西都在這呢。”
士兵狐疑的打量了年輕人一眼,顧榛心有怒氣,這麽點事兒做這副模樣,怕是故意引人懷疑的。
顧榛雖然心裏氣惱,面上卻無任何表現,坦然的向士兵賠笑:“這是我弟弟,看見穿軍裝的心裏難免有些害怕,諸位請見諒。”
士兵随意瞅瞅顧榛蠟黃且有污跡的臉,皺了皺眉,揚手讓其他幾個去檢查車上的貨物。
那些人仔細檢查後,對領頭的士兵點了點頭,領頭的擡手說:“放行吧。”顧榛連連作揖感謝,對年輕人招招手。
兩人剛要驅使牛車繼續前行,突然,城牆上方閃出一道金光。
顧榛下意識伸手去擋,待放下手時,身後的士兵不知何時擋在了前方。
顧榛心頭一滞,向上方看去,頭頂正懸挂着一面銅鏡,直直的照着進城的衆人!
顧榛明白了現下的處境。她垂下眼皮,盯着地面,眼珠左右轉悠想着對策。
為首的大呵道:“近幾日城裏城外又多了些不幹淨的東西,你們是不是夾帶了什麽!?從實招來!”
年輕人雙腿不住戰栗,立刻撲上前:“不是我!是……”
他突然住了嘴,感到身後似乎有什麽東穿入了身體,抓住了他的五髒六腑!
他僵硬着脖子吃力回頭,只見顧榛緊貼在他後背,笑嘻嘻的說:“您這可是誤會了,我們能夾帶什麽呀?”
顧榛笑的坦蕩,士兵卻不吃她這套,擡手一招,很快,一個穿着黃色道袍的道士拿着一把短劍出現在衆人面前。
那道士長眉入鬓,皺起時是兩道嚴肅的倒八,配合他臉上揉作一團的皺紋,看着略有些滑稽:“乖乖的束手就擒,我便留個屍體煉妖器,否則就把你們挫骨揚灰!”
顧榛一臉黑線.....死都死了,還會有人在乎屍體怎麽處理嗎?
道士審視他們良久,見二者無動于衷,只好持劍一步步逼近。
突然,年輕人痛苦的大吼一聲,身體猛地蹿出大量細長的樹枝,撲向道士!
道士大呵一聲:“去!”手中短劍飛向年輕人。
年輕人的咽喉被體內的枝葉攫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背上蹿出的枝條與道士打鬥起來。
顧榛裝作害怕的樣子蹲下,手指依舊操縱着鑽入年輕人體內的枝條,它們結成一片網狀,絡向密集的人群!
周圍的士兵和百姓慌亂不已,紛紛躲避,顧榛也乘亂向城內跑去。
待她覺得安全之後,才伸出手微微張開,一截斷枝躺入手心。
顧榛皺了皺眉,那道士不是完全的空把式,她刺入年輕人體內的東西,竟然截走了一段。
顧榛看向不遠處突出于周圍的不已閣,定了定心神,悄悄穿入一家衣服鋪子。
再次穿牆而出時,她換上了一身墨藍色繡銀絲的貼身旗袍,頭發也一絲不茍的挽作垂雲發髻,配上鮮紅的嘴唇和微揚的眼角,整個人變得妩媚妖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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