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逃脫
車開了整整一日,眼見又入了夜,卻還在崎岖的山路上來回颠簸。顧榛伸開雙側藤蔓梱緊靠背,但還是止不住上下抖動,抖得她胃裏一片翻江倒海。
她轉頭看向傅介年:“要不你放我下來走走?我這快吐了……”
傅介年給了個不信任的眼神:“別和我廢話,誰知道你打的什麽注意。”
顧榛嬌弱的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的說:“就你這駕車水平,智能程度還不如我家小紅車……”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顧榛突然察覺自己不小心把現代語言說漏了嘴,連忙将後面幾個字給吞了回去。
傅介年踩緊油門,聽起來語氣不善:“你怎麽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詞語,和以前的你,都不太像了。”
顧榛眼前的屏幕突然多了幾句話:
[警告,書中人物産生懷疑,注意身份掩蓋。]
這什麽破系統,需要傅介年當個正常反派的時候,非得弄出陳安霖的錯覺讓她下不去手,可需要陳安霖的身份叨叨幾句,系統就完全把他當成傅介年讓她不敢瞎說。
顧榛轉頭問他:“那你說我是什麽樣的?”
傅介年目視前方,沉默半晌後才開口,語氣有些古怪:“我不知道,你總是很善變。”
他放緩了腳下松了松油門,眼睛斜向顧榛,微微皺眉:“你怎麽了?真的很不舒服嗎?”
顧榛頭仰在椅背上,盯着車頂說:“我說真的你信嗎?”
傅介年話語中一頓,抿了抿嘴:“你……堅持一會,馬上就到葦河了,路平了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說着他加急了油門,沖出了最後的山路,原本繃緊的臉上終于松了口氣,想着和顧榛說點什麽,一轉頭,卻見顧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眸子亮晶晶濕漉漉的,看得他很不自在:
“你現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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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貝齒:“你知道你為什麽殺不了我嗎?”
傅介年手指死死扣在方向盤上,心中疑惑又不安,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顧榛身側的枝條松開靠背,眼神中帶着挑釁和柔媚。
傅介年的心跳越發厲害起來。
長枝慢慢靠近他的胸膛,在僅一指的距離時,突然化作了白皙柔嫩的手指,輕輕撫上他怦怦不已的心口。
傅介年咽了口唾沫,喉結動了動。
顧榛挑起嘴角,低聲說:“不是你殺不了,是你舍不得。”
“胡……扯!”傅介年停頓一瞬,将[扯]字咬得很重,似乎這麽說不會讓她看穿前一個字的猶豫。
顧榛的指尖帶着輕微的壓迫感在他的胸口游走,掌下的心跳早就暴露了他的內心,而臉上還在冷漠掩飾。
顧榛也不管他是不是正眼看她,只管自己的一雙眼睛釘在他臉上,因為她知道,他是不會錯過自己的任何舉動。
傅介年的堅定正在焚燒,她則開口給他加了把火:“我說你殺不了,因為我們血液相融,可是……”
她的手指忽然伸出細長的枝條,直插入傅介年的胸口!
傅介年眉頭一皺,在那東西快接近心髒時,一股強大的妖力将細枝彈出了身外。
那些細枝猶自帶着傅介年的血,漸漸埋入顧榛指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那一根根纖長的手指仍搭在傅介年胸口。
顧榛收回手,傅介年的心口像是突然空了一塊,正臉終于轉向了她。
顧榛則懶懶的靠在椅子上說:“你看,我就能傷害你,可你的心卻不允許你傷害我。”
傅介年眸光沉沉,聲音也低如呢喃自語:“所以,因為我心裏有你,所以我傷不了你?”
車燈打在前方的道路,有雨絲飄入了光柱,細亮如針,墜進青石鋪成的長街。
車窗外的雨點密集砸向玻璃,彙聚成股,蜿蜒流向窗沿,在顧榛身後形成一條條微型小河。
顧榛認真的看着他,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心裏也有你。”
傅介年眉毛一挑,表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顧榛雙手攀上他的脖子,彼此的鼻尖觸碰暧昧,他能聞清她發間傳來的槐花香。
顧榛細聲細語,每個字就像小勾子一樣刮在他心尖上,撓得他坐立不安:
“我喜歡那個心底深處的你。”
傅介年身心為之一震,似乎有什麽奇怪的感覺,但他說不上來,只能愣愣的瞧着顧榛的臉越來越近,那雙溫熱潮濕的嘴唇也逐漸貼近他輕輕顫抖的薄唇。
就在這時,顧榛突然頓住了。
她的眼皮耷拉下來,胳膊也松開了他的脖子,溫軟的身體瞬間離開了傅介年的微涼的皮膚。
車即将跨上一座石橋,淩晨的夜空沒有星亮,密集的烏雲更是蓋住了月光,除了車燈所及,周圍的一切都是昏暗不清。
顧榛想要再推遠些,傅介年卻一只手松開了方向盤,突然穿入她散亂的長發,緊緊摟住她的腰,兩人再次貼近。
他戲谑道:“不是說喜歡我嗎,為什麽不繼續了?”
傅介年手間用力一按,顧榛被迫與他嚴絲合縫的貼近,但她卻把臉轉了過去,傅介年的嘴唇堪堪擦過她的臉頰。
傅介年瞬間冷下了臉,剛想要說什麽,突然,車身一陣抖動,兩人俱是一驚!
他本能的踩住剎車,一聲尖銳的摩擦聲劃破微雨的天空!
風中松開來隐約的血腥味,兩人愣神半晌後,顧榛終于開口了:“你好像……撞上什麽了?”
她伸手打開了車門,傅介年卻攔住她:“我去看,你就在這裏呆着。”
顧榛乖乖的坐回車內。
傅介年下了車,走到車燈處低頭探向車底,看見有什麽東西躺在輪下。
他伸手去撈,拉出來了一個麻布袋。
傅介年心下一頓,連忙解開麻袋口,借着車燈辨認,發現不過是袋死魚,被輪胎碾壓得支離破碎,血液浸透麻袋才有了那血腥味。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騰”地一聲站起,卻還是晚了一步。
雨聲中突然響起突兀的重物落水聲!
傅介年低低咒罵了一句,一個猛紮跳入了冰冷的河水。
身邊水流湧動,傅介年聞不到顧榛的氣味,僅憑眼睛搜尋實在困難。
他咬緊牙關,忿忿握拳,在水裏來回游動,力圖尋找她的一點蹤跡。
奈何下雨的河水湍急,任憑他如何在水底輾轉,也找不着半個影子,只有水流沖刷着他的體溫。
他伸長雙臂向前用力劃動,突然感到腳踝似乎有什麽東西鉗制住腳上動作,回頭望去,原來是一堆亂糟糟的水草。
傅介年手中力氣加大,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向後一揮手,水草被撕裂成了碎渣,随水消失在遠處。
他不帶任何波動的看着周圍,冷笑一聲,沖出了水面。
一切都是她的算計。
什麽喜歡,都是假的。
她沒有變,無論以前的她,還是……現在的顧榛,都是謊話信手拈來的騙子,都是騙他的。
可他居然信了兩次。
東方的天空泛起白色,葦河沿岸有公雞喔喔報時,裹着頭布的婦人習慣性走到河邊,用木槌敲打攤在石板上的衣服,時不時擡頭同上游刷恭捅的鄰居唠嗑家常。
不遠處一所粉牆黛瓦的大宅後院,有個年輕的姑娘面對着河流坐于石階上,長裙浮在水面,眼睛則認真觀察着河面的波瀾。
她的身邊立着根木栓,上面綁着一條直通水裏的麻繩。
洗衣服的婦人用方言小聲說:“現在的小娘魚真不怕冷,早上的水涼得我直哆嗦哦。”
刷恭桶的女人捂着嘴:“侬伐曉得喲,我從早起就看她削噠噠的坐那裏,不曉得搞什麽。”
姑娘沒理會他們的話,依舊專注在眼下。
突然,她的身體似乎被什麽拉動,姑娘手忙腳亂的抱住旁邊的小木柱。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一雙手猛地伸出水面!
洗衣服的婦人驚慌失措,手中的棒槌骨碌碌滾進了河裏,與飄來的恭捅刷撞出了清脆的響聲。
那雙慘白的手按在突出河面的青石上,水面又是噼裏一陣啪啦的嘩響,有着一頭黑長秀發的女人,濕淋淋的從水面撲騰出半個身子!
兩個婦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女人用力一撐,慢慢爬出了河水,順手将掌心水草的粘液甩了甩,低頭沖坐在岸上的小姑娘露出笑容:“好久不見啊水蘭,你越發嬌柔了。”
水蘭那雙圓圓的眼睛裏帶着誠懇:“不,是你重了。”
那女人卻也沒生氣,而是将還在滴水的頭發甩向腦後,語氣輕快:“我就知道,水路可比陸路快多了。”
她看向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手不自主的摸了摸胳膊上早已愈合的小傷口。
當時她為了逃開傅介年的掌控,折了根細枝鑽入地下河,向丁槐家中住着的管事丫頭水蘭報信,讓她無論如何也要在通往城內的橋上牽制住傅介年。
這丫頭倒是靠譜,用了個碰瓷的法子拖住了傅介年,讓她有機會跳河鑽入水底藏起自己的氣息,不過……自己倒成了不靠譜的那個。
本來是想轉移傅介年的注意來引導他失誤,可她對着傅介年的模樣,腦海就出現了陳安霖的臉,手更是迅速的推開了傅介年。
因為有那麽一瞬間,她感到了出軌似的內疚。
顧榛無奈的搖搖頭,甩開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回想,問水蘭說:“你不是說有掩蓋氣味的好辦法嗎,快,告訴我。”
水蘭點點頭:“我這就給你撈出來。”
說完,她抓住木樁上的繩子,向上一提,一個魚鳔浮出了水面。
顧榛扇着鼻邊的空氣,皺眉說:“這什麽啊?好腥!”
水蘭解開魚鳔,一個淡藍色的珠子滾出來,落入她的掌心:“這可是好東西哇。那些藏在水底快成精的魚肚子裏還沒成形的內丹,被我掏出來放在特制的魚鳔裏,浸入水中一個晚上才融合成魚珠。因為沒成形,內丹還帶着濃重的本體味道,保證能遮住你的氣味。”
原來那些碰瓷的魚都是廢物利用啊……
顧榛掩住口鼻有些為難:“只有這個辦法嗎?”
水蘭還是那副老實巴交的神情,誠懇點頭。
顧榛顫抖着手接過魚珠,抱着壯士扼腕的決心一口氣吞了下去。
魚腥味很快蔓延出口鼻,顧榛忍不住幹嘔幾聲,直到那東西完全融合進身體,她才适應了這股腥臭味。
水蘭愉快的拍拍手,直起腰準備起身:“走吧,我先帶你回去換個衣服。”
顧榛餘光看到別處,心中一驚,手忙腳亂的想要攔住她,卻還是晚了一步。
水蘭濕透的裙底下,糾作一團的水草随着她起身的動作,徹底暴露在了衆人目光中。
兩個可憐的婦人驚叫一聲,齊齊翻了個白眼,終于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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