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021
從老柳巷到南湖岸邊,清溪與顧明嚴并肩慢走,算是晨跑前的熱身。
天空還是一片黑幕,點綴着一顆顆星星,萬籁俱寂,一對兒未婚夫妻單獨相處,氣氛微溫。
“冷不冷?”離湖近了,風有點大,顧明嚴關心地問未婚妻。
清溪搖搖頭,反問他,短袖短褲,她看了都涼。
“跟你在一起,我不會冷。”顧明嚴低低道。
清溪耳朵一熱,剛剛推開門見到的那幕,莫名觸動了心底某個地方。高大俊美的男人,在黎明前悄悄來到她家門外,早晨溫度這麽低,他一定冷的,就是不知等了她多久。從來沒有男人這麽對待過她,清溪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顧老太太、大太太那方面的擔憂,如果顧明嚴會一直這麽對她好,嫁給顧明嚴似乎也不錯。
女孩害羞地低着頭,顧明嚴往她身邊靠近一步,在她耳邊問:“猜,現在天上有多少顆星?”
清溪仰頭,目光掃過漫天繁星,怎麽可能猜得出?
顧明嚴笑,雙手插進口袋,十分篤定地道:“九千九百九十九顆。”
清溪不信:“你怎麽知道?”
顧明嚴忽的轉身,面對面攔在未婚妻面前,笑着看她吃驚的杏眼:“剛剛等你時,我數過,數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我喜歡的姑娘就出現了。”
喜歡的姑娘……
清溪的臉,騰地燒了起來。
浪漫的星空,寂靜無人的小巷,低沉溫柔的告白,恰在情窦初開年華,哪個少女招架地住?
面對顧明嚴灼灼的注視,清溪低下頭,繞過他往前跑了。
顧明嚴轉過去,看着女孩嬌小纖細的背影,眼裏是如水的溫柔。
他是談過幾次戀愛,但他從沒對別的女人說過這樣的情話,因為只有清溪這麽小這麽純這麽容易害羞,只有他的清溪,會讓他自然而然地說出那些。她在前面跑,輕輕的腳步踩在他心上,陌生奇怪的感覺,顧明嚴想,他大概是真的喜歡了。
第一次,真心喜歡一個女孩兒,與身體需求無關。
就那麽看着她慢慢跑遠,直到突如其來的滿足情緒過去,顧明嚴才抽出手,去追他的未婚妻。
清溪保持原速,聽着他靠近,她也沒再躲。前面就是湖岸,清溪咬咬唇,以前她都是從東向北再往南跑,今天,清溪想逆過來。
她不清楚顧三爺與顧家的恩怨,但肯定是有仇的,清溪覺得,還是避免讓兩人相見的好。
顧三爺的晨跑路線,清溪基本了解了,從湖西的花蓮路往南,中間經湖中長堤,再自北往東,這也是兩人能面對面撞見兩次的原因。現在她改了路線,只要放慢速度,只要在顧三爺之後跑上長堤,便會一直落在他身後,無需碰面。
長堤之上,拱橋南側,顧懷修停在距離橋頭百十米的地方,雙手插着口袋背抵樹幹。頭頂是幾百年的老香樟樹,枝葉繁茂,與長堤兩側的其他香樟一樣,在湖面上架起一條綠色的蜿蜒走廊,路燈隐藏在樹上、草叢,湖面上光影斑駁。
風大濕氣濃,跑起來不覺得冷,現在停了一段時間,身體強健如顧三爺,也感受到了寒意。
顧懷修望向拱橋北,靜悄悄的,只有湖水拍打堤岸的聲響。
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只碰到來福的早餐,沒帶煙。
蹲坐在他旁邊的來福突然站了起來,朝他來的方向望去。
長提并不是平的,這段路拱橋比較密集,高高低低遮擋了視線。顧懷修閉上眼睛聽,好像有跑步聲,一輕一重,一男一女。
顧懷修沒動,繼續靠着樹,男人側臉淡漠俊美,睫毛很長,若忽視眼睛以下的冷,單看這雙閉着的眼,竟比漂亮女人還要精致。
腳步聲越來越近,男人如雕塑靜止,來福始終歪着腦袋,警覺地望着那邊。
清溪艱難地跑上了橋頂,前面就是她與顧三爺兩次偶遇的拱橋,一眼望去空無一人,清溪松了口氣,覺得顧三爺應該是已經跑過這裏了,可就在她準備擦把汗的時候,視線突然定在了馬路邊的一棵香樟樹下。
穿黑衣的男人,形影不離的黑毛大狗。
他怎麽會停在那裏?
想到那顆人頭,清溪緊張地看向身邊的顧明嚴。
顧明嚴腳步慢了幾秒,但上次在南湖岸邊發現顧懷修後,他就讓人查了顧懷修的住處,知道顧懷修住在花蓮路,所以現在撞見那位陌生的三叔,顧明嚴也只是短暫吃驚片刻,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的跑步速度。
不過,目光掠過男人身上的運動裝,顧明嚴心中一動,低聲問清溪:“前兩天,你遇見他了?”
清溪點點頭。
顧明嚴神色微變,視線從男人那裏回到了清溪臉上:“可有交談?”
清溪喘得厲害,一口氣上來,剛要說富貴搶人家狗糧的事,就見一直跟在後面的富貴終于發現顧三爺般,嗖的竄到了前面,歡叫着去找人家了。清溪咬牙,饞狗,忘了她身上也有肉餅了嗎?清溪趕緊抓起荷包,氣急敗壞地喊富貴。
她眼裏只有狗,顧明嚴卻注意到,狀似閉目養神的顧懷修偏頭朝這邊看了過來,光線昏暗,顧明嚴看不清對方的眼神,但很顯然,顧懷修的頭沒有轉回去,一直在看着他,亦或者,是在看舉着荷包吸引富貴的清溪。
清溪掰了一小塊兒肉餅給富貴。
富貴吃的賊歡,小家夥也容易滿足,既然主人這兒有好吃的,就不再惦記另一條狗的東西了。
清溪放心了,這種情況,富貴不給她丢人她就滿足了。
收好荷包,清溪繼續慢跑,可是跑着跑着,清溪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她悄悄往路邊看去,那條大黑狗在盯着她,身體不動,腦袋随着她的靠近而轉。狗都警覺,觀察陌生人沒什麽可稀奇的,但清溪震驚地發現,背靠樹幹的顧三爺,居然也在盯着她,黑漆漆寒潭似的一雙眸子,隐在樹影中,宛如一條毒蛇,又像一頭窺視獵物的狼!
目光相對的那一秒,清溪心裏已經不能用害怕來形容,她鬼使神差的覺得,她好像變成了欠顧三爺一筆巨債的人,而顧三爺就是正準備用最血腥的手段對付她的狠辣債主!即便明知這是錯覺,她根本不欠他什麽,清溪還是冷到了骨子裏,本能地躲到了同伴身側。
一邊是仇家陰冷的表情,一邊是膽怯需要保護的小未婚妻,顧明嚴肅容擋住清溪,回了顧懷修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後護着清溪從一人一狗身邊經過,跑上拱橋,再漸漸遠去。
無關的男女離開了,來福仰頭,黑眼睛疑惑地望着主人,不懂主人怎麽一直站在這兒。
顧懷修摸了摸來福腦頂,想到侄子、準侄媳婦并肩晨跑的畫面,他垂下眼簾,唇角微勾。
今早的丁香花,有點不太可愛。
漫長的一圈晨跑結束,顧明嚴陪清溪慢走,等清溪有力氣說話了,他才再次打聽清溪與顧懷修相遇的情況。
清溪沒什麽可隐瞞的,一五一十說了,抱怨兩句富貴,記起顧三爺剛剛看她的眼神,清溪心裏發怵,第一次主動問顧明嚴:“他與你們家,是不是有過節?”她與顧明嚴的關系,顧三爺在火車上就知道了,顧三爺恨顧家,因此遷怒她也是人之常情。
清溪想知道到底是多深的仇,然後多少做些防範,免得顧三爺報複在她頭上。
父親的死,讓清溪明白了他們這些普通百姓的脆弱,如果可以,清溪不想再招惹任何敵人。
小姑娘眉頭皺着,一臉不符合年紀的擔憂,顧明嚴心一軟,嘆息道:“他生母是我祖父的外室,他八歲那年,姨太太帶他去上香,被劫匪劫持,姨太太死了,他不知逃到了哪裏。怎麽說呢,主母與姨太太關系肯定不會多融洽,坊間有傳言說是我祖母陷害的姨太太,他當時年幼,誤信傳言有了執念,現在榮歸故裏,多半是想給我們家添些堵。”
清溪愕然。
生母被劫匪害死,顧三爺也挺可憐的,至于其中與顧老太太有沒有關系,清溪無意探究。
“放心,我們與他的恩怨,絕不會牽扯到你。”顧明嚴輕輕撥了撥清溪額前的碎發。
清溪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顧明嚴笑,望望遠處長堤的方向,他皺眉道:“以後我都來陪你。”
清溪忙說不用。
顧明嚴只是笑,送她回家。
徐老太太已經知道顧明嚴陪孫女晨跑了,小夥子有這份心,徐老太太喜得心花怒放,特意叫廚房做了幾樣精致的小吃,留顧明嚴在這邊用。顧明嚴在車裏換了西裝,洗完臉神清氣爽俊朗帥氣,徐老太太一留,他便答應了。
清溪矜持,顧明嚴便一心讨好兩個小姨子,玉溪、雲溪都喜歡他,堂屋氣氛活躍。
林晚音端坐主位,看着儀表堂堂的準女婿,心裏五味雜陳,既希望女兒嫁給顧明嚴後會幸福,又擔心顧明嚴有些富家公子哥的花心毛病,家裏娶了嬌妻,還去外面沾花惹草。
早飯端上桌,衆人圍坐一圈,顧明嚴很會哄人,飯桌上隔會兒就傳來雲溪甜甜的笑聲。
花蓮路,顧懷修的洋房別墅,氣氛卻是另一樣。
陸铎打着哈欠沿着旋轉樓梯往下走,低頭瞅瞅,見舅舅已經晨跑回來了,換了身黑色西服,坐在臨窗的長餐桌旁看報紙。陽光明晃晃照進玻璃窗,家裏也沒外人,他偏戴着墨鏡,來福明明是只純正的警犬苗子,這會兒被舅舅襯得,仿佛也變成了盲人專用犬。
“我說舅舅,你這樣不累嗎?”下了樓梯,陸铎一邊伸懶腰一邊嫌棄地道,“你看外面陽光多燦爛,菊花開得多好,戴上墨鏡,天是陰的花是灰的,看啥啥喪氣。”
顧懷修忽然擡起頭,墨鏡對着外甥。
陸铎識趣地閉嘴,三兩步跳到餐桌旁,早餐是面包牛奶,單調乏味。
“舅舅,咱們請個杭城廚子吧?”陸铎沒胃口,轉着叉子建議,“山居客,就是一碗仙旁邊的那家酒樓,我看他家廚子手藝還行,咱們挖倆大廚過來?”
顧懷修繼續看報紙。
陸铎盯着他看了會兒,也不吃了,站起來道:“我去外面下館子,行了吧?”
顧懷修不管,随手将一個黃色信封扔到餐桌上:“今晚之前,送到徐家丫頭手上,你別出面。”
徐家丫頭?
陸铎疑惑地撿起信封,沒封口,往外一倒,溜出來三張照片。
挨張看過,陸铎幸災樂禍地樂了,顧明嚴那貨不是天天往清溪小姐跟前湊嗎?這回他倒要看看,事情敗露,顧明嚴還有沒有臉去接近清溪小姐。
只是,陸铎不懂,裝好照片問舅舅:“為何現在出手?”
他還以為,舅舅當年叫人拍這些東西,是為了等顧明嚴大婚後放出去,好鬧個顧家夫妻不寧,雞飛狗跳。
面對外甥的提問,顧懷修只是将報紙翻開,換了一版繼續看。
陸铎撇撇嘴,往手心拍拍信封,出門辦事了。
管舅舅怎麽想的,不讓清溪小姐插到顧明嚴那坨牛糞上,也很不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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