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鋼琴夜章（8）

何洋說，他很懷念那個時候何倩幸福的樣子。

她不愛說話，但是會偷偷笑嚴逸的傻氣，嚴逸處處都很照顧何倩，好像生怕不要了他似的。每次看到他們秦晴都會數落自己，說嚴逸怎麽怎麽會照顧人，自己有多麽多麽不關心她，可是只有她臉上掩不住的笑容出賣了她自己。愛情，又怎麽分得清付出的價值呢？

大四快畢業的時候，噩夢來臨了。何倩被一群校外的人綁架了，這群人跟嚴逸有仇，聽說他有個特別疼愛的女朋友，就趁嚴逸不在的時候帶走了何倩。當時他們都急瘋了，對方要求嚴逸一個人到指定的地方，卻沒有确保何倩的安全。他們嘗試了報警，卻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找到何倩的蹤跡。

時間越長越讓人焦慮，兩天以後，對方發來了一個視頻，仿佛點燃火藥的引線。當何洋看見嚴逸留下的紙條的時候，嚴逸已經不見了。他的眼皮一直在跳，心裏的不安也越來越大。何洋看見了那個視頻，那個讓他雙目充血，沒法冷靜的視頻。人渣，都是人渣，何洋恨不得殺了這群人，那些在她妹妹身上留下痕跡的男人。他聽到她妹妹的哭喊聲從一開始的尖銳到後來仿佛失去了聲音，他不忍心看到她眼中的絕望，那種被剝奪了靈魂的眼神讓何洋的心裏一陣陣抽痛。

何洋帶着人趕到了嚴逸紙條上寫的那個地方的時候，他們正圍成了一圈，中間的嚴逸抱着頭，任由他們拳打腳踢。警車的聲音讓很多人停下了動作，卻還有一個人從懷裏掏出了一把瑞士軍刀，一把捅進了嚴逸的胸口。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誰都沒能來得及阻止，嚴逸倒下了，再也沒能起來。何洋看到他眼裏的淚水，他不知道嚴逸為什麽哭得那麽絕望，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然後悄然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們在一間封閉的房間裏找到了何倩，她躲在角落裏，抱着自己，誰叫她都沒有回應。空氣裏的渾濁氣息還沒散盡，何洋忍不住怒吼出聲，他好恨，恨不得對那些人千刀萬剮。他的怒吼吓到了何倩，何倩空洞的目光裏全是驚慌，她哭不出聲，說不出話，只是一直後退，抵着牆顫抖着。

何洋上前抱住了她，輕聲安慰着，一直等到她放松下來，睡了過去。

後來，何倩被查出來懷孕了，孩子不知道是誰的。何倩的精神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徹底崩潰，她從不說話開始變得瘋瘋癫癫，她說何洋是自己的男朋友，說自己懷的是何洋的孩子，何洋不想再打擊何倩，也就一直順着她。何倩的事情他也一直瞞着沒有告訴爸媽，怕他們擔心。

秦晴中途來看過何倩，但是何倩看見秦晴的反應很偏激，所以後來秦晴就沒有來過。

後來的故事跟何倩描述的漸漸開始重合。

“你們為什麽這麽急着辦婚禮呢？”祈宜問道。

“秦晴是個好女孩，我們相愛了這麽多年，她的父母卻是不懂我們的，婚禮是給他們看的。那場婚禮，卻變成了倩倩的葬禮。我和秦晴的關系後來僵持了很多年，她的父母覺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不吉利，而我，永遠也沒辦法忘記倩倩站在樓頂的表情，她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記起來了，她那個時候笑着，好像什麽都解脫了。就是那個表情讓我站着沒動，看着她掉落在我的眼前。那之後的很多年，我閉上眼就能想起她的笑容，我跟秦晴提了分手，她卻一直守着我，我渾渾噩噩了一整年，她也從來沒放棄過，連她的父母都沒辦法說服她。可是我沒有再給她一個婚禮，我害怕了那鮮紅的顏色。”何洋的眼圈很紅。

祈宜的耳邊是女人的抽泣聲，祈宜坐回了鋼琴前說道：“我再給你彈一首吧，是我看到的另一個曲譜。”說完，鋼琴的音樂就響了起來。

何洋一直到琴聲結束很久都沒有再說話，忽然他笑出了聲，笑聲裏是無盡的釋然，只是笑的時候，眼角的淚水也湧了出來：“她的道歉，我收到了。可是又有什麽可抱歉的呢，傻孩子，你是我的妹妹啊！”

這六年，何倩應該都看到了。

祈宜聽着耳邊女人的哭泣聲，和低聲的呢喃：“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不是何洋，是嚴逸，是嚴逸！”

南嘉的聲音問道：“嚴逸當時為什麽好像一心赴死呢？”

“我說滾，然後他就走了，沒有回來，真是，狠心啊！”女人的聲音很輕，好像在告訴自己。

她給自己編織了一個故事，一個沒有嚴逸的故事。

祈宜聽着耳邊的聲音，沒有發現手上的圖案在發光。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然後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