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婵娟2

白雪霁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狠狠鑽進手掌的痛,盡管只在三歲之前見過他,但他的臉在之後的十五年之中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裏。

她恨,她想現在就刺穿他的喉嚨,替她的母親報仇。

但是現在還不能這樣做,時機還不成熟,她還得忍耐,忍耐……

“老爺,怎麽了?”沉默得太久,以至于孫小蝶出聲詢問,她看着錢壁出神的眼睛,有些不滿。

“沒什麽,你叫什麽名字?”錢壁趕緊回過神來,努力遮掩自己的慌亂。

“奴婢名叫白小玉。”

白小玉……白……

“你先下去吧。”他按捺住自己內心的恐慌,努力地平複自己的心情。

對,不是的,當年他親眼看到她墜下深淵,一定不可能生還的。

對……不可能的……

當夜,他被噩夢驚醒,夢裏白婵全身是血,披頭散發地向他索命。

他渾身濕透,身旁的孫小蝶仍然睡得安詳,他愈發不安,于是當機立斷下床去府上最隐秘的一間屋子。

這裏他十五年來從未踏足,并下了所有人不得入內的禁令,因為這裏存放着白婵留下來的一些遺物,金銀珠寶他自然不會存放,但那裏面放着一些東西讓他始終不得釋懷。

他就不該把這些東西留下來,不如趁早銷毀,省得夜長夢多。

他推開老舊的門,門栓發出刺耳的叫喚,叫的他心直發慌,他走進去翻找着最裏面的櫃子,翻找了許久,這才拿出一個鐵盒子。

他手忙腳亂地開啓,卻在打開來的一刻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這個許久未開啓的盒子,裏面空無一物。

鐵盒落地的聲音在這個空曠靜谧的房間裏顯得異常詭異。

白雪霁躲在屋後,手上拿着匕首,甚至下一秒就想沖進去将他手刃。

屋裏的動靜逐漸消失,他好像離去了,白雪霁借着月光查看她母親留下來的遺物。

金銀珠寶一件都沒有,只有幾份手稿、一件素白淡雅的衣裙、一柄短匕,手稿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着些什麽。原來母親生平有記日記的習慣,這幾本應該是寫于母親和錢壁剛完婚的時候。

錢壁是個窮書生,他們因一次聚會而結識,母親愛慕于他的才華,兩人很快墜入愛河,不過因為他的家世背景處處遭人嫌棄,所以最終入贅了白家。

短匕名叫蝶翼,乃是當年白婵的嫁妝——婵娟雙劍其一,刀刃極薄極銳,宛如蝴蝶羽翼。另一把月光已不知所蹤。

想必一個七尺男兒受不了如此憋屈吧,但這一切都不是他痛下殺手的理由!

白雪霁将她母親的手稿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個隐蔽的地方,直到第二天,天空微亮,她與其他侍女一同前去操勞府中各項內務。

院落內,少年一身勁裝,手持木劍虛空比劃幾下,看起來頗有氣勢,卻不到一會就有些喘息。

錢懷安有他父親那般身高,卻沒他父親那樣健壯,他自幼體弱多病,錢壁夫婦也是為了這個兒子操碎了心,為了能強身健體,他每日清晨都需在此練武。

白雪霁走了過去,沖他微微行禮,剛想離去,就聽到他在後面喚了一聲。

“小玉。”

“有何吩咐,少爺。”白雪霁回到他的身前,靜候吩咐。

“沒什麽吩咐,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他略顯羞澀地摸了摸臉頰,弄得白雪霁有些莫名其妙。

“你家住何方?”

“紅楓寨。”她想了想,還是說出了這個地方。

“那是何處,未曾聽過。”

“小地方不足為奇。”

“那你來到帝都你父母不會擔心嗎?”

白雪霁停頓了一下答道:“奴婢自幼父母雙亡,了無牽挂。”

“啊?抱歉。”他有些慌亂,忙道歉。

“少爺不必這樣,已經過去許久了。”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廚房裏有個年長的侍女在催促着她幹活,于是她告退。

留下錢懷安一人愣在原地,癡癡地望着她遠去的背影。

天已經大亮,帝都又開始了新一日的喧嚣,白雪霁将早飯端上桌,夫人孫小蝶打着哈欠姍姍來遲,卻不見錢壁的蹤影。

“娘,爹呢?又去做生意了嗎?”錢懷安出聲詢問。

“沒有,今天也不知道他怎麽的,到現在也沒起來,喊也喊不醒,不理他,我們吃我們的。”

錢懷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對了懷安,上次給你介紹的那位王家二小姐,你覺得如何?”

錢懷安今年十八,也快到了娶親的年紀,做母親的自然是要早早地就張羅好,但他卻不這麽想。

“娘,我不喜歡她。”

“喜不喜歡又如何?你若是娶了她,我們錢王兩家不就是珠聯璧合了嗎?再說了你要是實在不喜歡,你大可以去納幾個妾。”

“這怎麽行。”

“你莫要再争,感情可以培養的嘛。”

錢懷安委屈地撅着嘴巴,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侍奉的白雪霁,她低着頭,微睜着眼,睫毛如蝶羽般撲閃。

若是能娶她為妻,那該有多好。

日上三竿,烈日殘酷地烘烤着大地,滾燙的熱浪侵蝕着人的肉身和靈魂。

白雪霁應孫小蝶之命在錢懷安寝中伺候,她拿着蒲扇扇着風,卻也阻擋不了他汗如雨下。

“小玉,你給你自己扇吧。”

“不用少爺,我不熱。”雖是這麽說着,卻也只是故作輕松。

錢懷安執筆在宣紙上洋洋灑灑,墨汁在他的筆下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他酷愛牡丹,大紅彰顯着大吉,彰顯着鮮活的生命。

白雪霁望着這幅畫出神,手機械地上下搖動,但她心裏已經浮現出了一個計劃。

“少爺,這瓶紅墨水可否借我一用?”

“你要來做什麽呢?”

“我看少爺不過一揮手就是一副精彩絕倫的大作,看得我也躍躍欲試。”

錢懷安聽到她這般略顯俏皮的話,不由得有些雀躍。

“當然可以,不過這作畫可不是那麽簡單的。”

“我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就向少爺來讨教。”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兩瓣梨渦在白皙的臉龐上異常靈動,大眼睛水汪汪的,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明星般閃耀。

錢懷安不由得看的癡迷,那副如花的笑靥也永遠定格在他的腦海之中。

敲門聲響起,老侍女走了進來沖錢懷安行了個禮,廂房人手不夠,便将白雪霁也招呼了過去。

她随老侍女離開了錢懷安的卧房,剛才燦爛的笑容轉瞬即逝,重新恢複成了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這時老侍女微微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聲:“老爺。”

錢壁衣衫不整地從寝室裏走了出來,他的雙眼充滿着血絲,看樣子是沒有睡好,他死死地盯着同樣躬身行禮的白雪霁,像是要把她看穿。

可白雪霁卻絲毫沒有膽怯,她站起身來與錢壁擦肩而過。

半夜三更,晚風在青草上蕩起一絲波瀾,萬籁俱寂,衆生歇息,唯有野貓還在空曠的街道上游蕩着。

錢壁猛地睜開眼睛,眼睛瞪的銅鑼般大,大喘着氣,惶恐地看着四周,仍是熟悉的裝飾和熟悉的人。

他不可抑制地夢到白婵,夢到十五年前他做的那件事情,他本以為他都忘記了,自我催眠了十五年終于忘記了的事情,卻在見到那個侍女之後徹底回憶起來。

他全無睡意,加上身上被汗水打濕,他索性下床在後院裏瞎轉悠,可他不知怎麽的來到了錢家的靈堂。

這裏供奉着他的列祖列宗,雖然全部都是窮書生,但到他這一代已經發達了,這不就是全家都驕傲嗎?雖然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在這裏他悄悄地設立了兩個牌位。

是白婵和白雪霁的。

或許是為了贖罪,最初的幾年他天天來祭拜她們,但久而久之也就不來了,這兩個牌位就遺留在角落裏,積滿了灰塵。

他望着那兩個牌位出神,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雪霁睜開眼睛,異常清醒,她絲毫沒有困意,她輕輕地坐了起來,盡量不去驚動一旁的侍女,她翻出了母親遺物中的白衣換上,将長發披散開來,用從錢懷安那裏要來的紅墨水沾上自己的臉和手。

她來到庭院,在月光的映襯之下,她看起來恐怖極了。

她來到錢壁的卧室門外,卻看到他走了出來,她一路尾随着他,來到了靈堂,她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搭上了他的肩膀。

錢壁吓得整個人都癱倒在地,回頭看向喬裝打扮的白雪霁,披頭散發,滿臉血跡,這不正是他夢裏的白婵嗎?這是向他索命來了嗎?

“你是誰!?”他顫抖着聲音大聲吼道。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妻子白婵啊。”白雪霁緩緩靠近,她像極了地獄裏爬出來的羅剎。

“你放屁!”錢壁一點一點地往後撤,手突然摸到了一個尖銳的東西,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把匕首。

他突然站了起來,拿着那把匕首像瘋了似的對着白雪霁比劃,白雪霁躲避着,卻一不小心被他傷到,鮮血如注。

她忍着傷疼逃離了那裏,剩下錢壁扔在瘋狂地砍着空氣,直到精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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