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次日,定國公府。

男主子在府中卻接連五六日不往主屋露一次面,長公主蕭媛本人還未作他想,她身旁伺候的教養嬷嬷張嬷嬷方嬷嬷等人,便已急得團團轉。

方嬷嬷是長公主自小的奶嬷嬷,比着其他後來人,總是更親厚些。

她一看這樣不行,往日主子是會鬧別扭撒氣,可這幾年,世子爺總是會縱着些先低頭,不管多過分,他最多隔個一天就會過來。

當然,自家主子念不念好是一回事,世子爺的态度擺在那兒。

可這回的事兒,隔得也太久了些!

男主子一連這麽多天別說露面,連問都不問朝晖堂一句的情況,這可是往日都沒有過的。方嬷嬷急啊,這次許是主子真鬧得太過,世子爺氣狠了。

念着這個,方嬷嬷又免不了嘆氣。

她跟在長公主身邊也有二十四個年頭了,從奶娃娃看到如今。說句不中聽的,思雅公子再好,那也都死了近十年了。情情愛愛管不了一世榮華,主子後半生的依靠是世子爺,主子怎麽就不開竅呢?!總揪着一件舊事兒反複鬧騰,世子爺就是最深厚的情分也該耗了個幹淨!

方嬷嬷斂着袖子,眼不住地往長公主那兒偷看,想勸說又不知從何勸起。

長公主其實也說不清自己內心什麽感受,只覺得滿腹的郁氣憋得她心口痛。

周斯年這次出乎意料的強硬,半分商量都不給。她靜靜等了幾日不見周斯年來,前幾日為的失魂落魄早斂了起來,美豔的眉目中具是惱怒與羞辱之色。

外頭的粗使嬷嬷看得緊,出不去主屋的大門,蕭媛是又氣又惱。

呵!還有什麽可期待的?才幾年,他周斯年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吧!居然敢這麽對她?!

越是這麽想,長公主就越是恨。

将匕首猛地往桌面上一擲,她抓起桌上的瓷器玉器便往地上砸,砸了個稀巴爛!

須臾,玉器瓷器碎了大半,遍地狼藉。

靜若寒蟬的下人們縮着脖子,連呼吸都不敢太使勁兒。見着自家主子發怒,方嬷嬷連忙偷看了幾眼垂眸守在一旁沒甚動靜的張嬷嬷,想提不敢提的,急得腦門子都是汗。

握瑾居不日裏是不是才收進了一個叫芍藥的?

聽說還是老夫人身邊貼身伺候的,方嬷嬷模糊地想起芍藥那略帶驕矜的模樣,默默氣得咬牙。

這樣不行,這樣可不行,必須得想法子将世子爺給叫過來!世子爺這麽多年等着她們主子,總不能叫這些賤蹄子在她們眼皮子底下惡心到人!

于是,腳一跺,方嬷嬷匆匆出了主屋。顧不得自作主張,她憂心忡忡地奔去握瑾居。

握瑾居此時只侍墨守着,安靜的像世外桃源,不沾一絲煙火氣。方嬷嬷看着雅致的握瑾居院子大門,心裏很有些惴惴。

事實上,漠北那邊的事兒事關重大,容不得兒女私情攪和。

但周斯年到底對蕭媛狠不下心,雖叫人看住了朝晖堂,卻也只是軟禁了她本人以及斬斷朝晖堂傳出跟漠北的聯系,并未限制朝晖堂的下人有事來找他。

方嬷嬷左思右想半天,踏入了進來。

侍墨知曉朝晖堂的那位在他們世子爺心中的地位,沒在攔人的。

方嬷嬷一頓小跑,最後經由侍墨的手遞信兒遞進了書房。然後,被客氣地進到了周斯年外書房西邊的偏房候着。

彼時,周斯年還在處理漠北那邊兒遞來的暗部消息。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次的事兒,依舊與宮裏頭的那位脫不了幹系。

新皇,也就是惠德帝。

早年在一幫龍子鳳孫中與定國公府關系最為親近的一位皇子,也是周思雅當伴讀伴着長大的,皇子期間卻也一直不甚起眼。

直到十年前,周思雅突然戰死沙場,惠德帝蕭然,一夕之間就得了聖上看中,封為儲君。

五年後,又順利将漠北的兵權抓到了手中。

如今登基五年,漠北的兵權早已握在手裏他依舊放不下心,總隔三差五拿漠北的事兒刺探定國公府。

周斯年嗤笑,堂堂一國之君,陰謀陽謀不見,總拿些後宅婦人手段惡心人,着實可笑!

細心疊好去往漠北的信件,又将要緊的事兒都處理了,周斯年才擱了筆,施施然去了偏廳。

方嬷嬷一見他過來,雙膝一軟就跪下來。

長公主不在,她也顧不得旁骛,張口就言長公主病了,懇求世子爺快快去看看。

周斯年端坐在上首,垂着眼簾不語。濃密的眼睫安靜地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到黑長的影子。他一邊呷着茶水,一邊盡力按耐住心裏湧起的淡淡焦灼感。

半晌,他忍不住站起身。

周斯年抿着唇,心中狠狠鄙夷自己,他對蕭媛就是做不到徹底狠心!

然而,當踏進朝晖堂主屋,看到端坐在玫瑰椅上居高臨下輕蔑地注視他的長公主時,周斯年心中的自厭呼吸之間沖至頭頂。

她的眼神仿佛在說,看吧,本宮就知道會這樣!

“不是說病了?”周斯年深吸一口氣,清涼的嗓音涼如秋水。

方嬷嬷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縮,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

長公主倐地嗤笑出聲,她微微擡了擡手,直接将方嬷嬷揮退下。方嬷嬷見狀面上一喜,極快地行了個禮,頭也不回就匆匆退下去。

主屋裏宮女們一時間除了方嬷嬷都在,長公主緩緩站起身,側着臉斜看着下首玉帶金冠的男人,話裏的俯視意味半點不見遮掩。

她說:“周斯年,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呀……定國公府的堂堂世子爺,跟一個嬷嬷發什麽神威?”

周斯年額頭上跳跳的,不願與她争辯,只兀自道:“……看來,是無事了。”

說罷,轉頭便要離去。

長公主卻不願放他,見他扭頭,她一甩廣繡宮裝裙擺,搖曳生姿地從主位上走下,行至周斯年跟前擋住:“軟禁本宮?斬斷漠北的消息?”

“呵,周斯年,這麽多年了你知道你多可悲麽?”

豔麗的容貌此時亮的刺眼,衆目睽睽之下,半分顏面都不給周斯年留下:“你以為這樣本宮就會看得上你?呵!別做夢了!即使思雅走了十年,即使你斬斷我們的聯系,他也依舊活在本宮心中!你跟他比,依舊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張揚的裙擺順着她極速的轉身劃出一到銳利的鋒芒,長公主慢慢貼近他,狹長的鳳眸閃着不知是惡意還是得意的光。她貼着周斯年的耳側,輕輕吐出一句話:“所以,別做無謂的事!別妄想了,知道嗎?”

周斯年垂放在身子兩側的手,瞬間握緊了。

他盯着滿目暢快的長公主,麻木的心像被挖空了一半,呼呼地灌着冷風。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周斯年低下頭,素來泰然自若的表情有點蒼白。

淡粉的唇角彎了彎,他笑了下,嗓音依舊平穩又冷靜:“呵~”

“來人!”

聽着通院的看守下人統聲應是,周斯年一揮廣袖,用了內力冷漠道,“看住了朝晖堂,若是再有人胡亂闖出,本世子唯你們是問!”

說罷,他大步踏離朝晖堂。

不管身後追着嬌聲不斷的紅椽,高大的男人走得飛快,眨眼睛就沒影兒。

他丢給侍墨一句,冷着臉直奔後院馬廄。

後院,抱着馬鞭打盹兒的小馬童被聲響驚醒,見世子爺過來,吓了一跳,連滾帶爬過來行禮。

周斯年手一擺,飛身便騎上踏雲。

高大的白色駿馬仰頭斯斯嘶叫,四只蹄子噠噠噠地亂走幾步。周斯年抓着缰繩,手下一拍,高大的駿馬越過半人高的馬廄門板,沖出後門。

侍劍等人追來,只見一人一馬,直奔京城西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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