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周斯年自然不會為了這點事兒質問夏暁,侍茶侍書她們再怎麽資格老,那也只是伺候的下人。何況方才只是她們幾個的一面之詞。西周府邸的庶務有姜嬷嬷在看着,若是真有事情,姜嬷嬷自不會坐視不理。

但,這不妨礙他心情不悅。

倒是姜嬷嬷一早從外院的掌事處過來,恰逢周斯年剛走出竹林,瞧見他臉色不太好看,心下很有些詫異。

明明早上出去時還滿眼愉悅,怎地回來就這般神情?

姜嬷嬷心裏嘀咕,卻不會不知分寸地詢問主子的心事。遙遙地給周斯年行了個禮,小碎步跑過去,邊走邊低聲彙報着這小半月來府裏發生的事兒。事兒大多與往日裏差不離,只除了這個月明園裏有點事兒。

進來了個新主子,總是要有變化的。

姜嬷嬷援救打算周斯年下個月過來,将夏暁翻牆的事兒跟他說上一說。

大家貴族的女眷,哪能這般胡來?

不過,想着難得主子遇到個喜歡的,她不想太掃興。這般心中糾結便一下子沒拿定主意,直推想再過幾日主子爺來了再提。

只是沒想到,沒等得及下個月世子就又來了,這般熱絡還是頭一回,倒叫姜嬷嬷将出口的話又支吾了些。

跟在周斯年身側出了月牙門,姜嬷嬷彙報的面面俱。周斯年也清楚,姜嬷嬷做人素來公正嚴格,再沒有叫他不放心的。

聞言點了點頭,表示心裏有數了。

府中事務做的熟了,确實也沒甚要交待的。只是,還有明園裏的那位……

“還有事?”周斯年見她支吾,順口問了句。

姜嬷嬷猶豫了瞬,覺得就算是為這主子好,該說的必須要說。

将将要走到花園,她止住了步子張口叫住周斯年道:“若是爺您一會兒沒急事,老奴有些事兒,想跟您提上一提……”

周斯年看了她一眼,挑了一邊的眉:“嗯?何事?”

姜嬷嬷指着一旁的涼亭:“世子這邊。”

周斯年見她難得鄭重,沉吟了瞬,擡腿進了涼亭。

姜嬷嬷雙手規矩地交握,垂放在腹部。見周斯年站定,她挺着筆直腰杆低眉順眼給周斯年行了一禮。這是國公府素來要求下人的規矩,出主宅五六年了,姜嬷嬷還是一絲不茍地按着規矩來。

周斯年擡了擡手,示意她起身說。

事實上,姜嬷嬷面上看着篤定,實則心裏也正為難。主子的事兒,管多了就是倚老賣老,她不想做的惹人厭。

可自從逮到了夏暁翻牆,私下裏她覺得不安。

盤算了許久,想着該将明園的事兒跟府裏分開。叫個人專門管着明園,一來幫着看顧園中事務,二來也可以教導教導夏暁規矩。或者,她也可以自己管着明園,叫主子爺再找個管家來管府裏的庶務。

兩者皆可,端看合适不合适。

想了想,明園是周斯年的住處,還是親自管放心。姜嬷嬷不貪權,心下思量了幾番立即就做了選擇,只有主子好了她才會安心。

“近幾日,老奴發覺,明園的事兒還是得分開來管才妥當。”

見着周斯年看過來,怕說得重了引得他對夏暁反感,姜嬷嬷笑了笑,盡量往輕了說:“不是什麽大事兒。前些日子,夏姑娘許是覺得悶了,往後院的圍牆上巴望了好幾回。雖說憐惜她初來乍到,但這規矩……”還是要教一教的。

她的未盡之言,周斯年了然。

夏暁昨日裏剛跟他求了出門的事兒,周斯年心裏早有底,倒也沒太放在心上:“昨日剛來她就跟我說了,往後若是她再要出門,你且派幾個護衛跟着就是。”

聽說夏暁打過招呼,姜嬷嬷心裏的不适感好了些。

這姑娘看着馬虎,心裏門兒清着。知曉聽了她的意見早早跟世子報備,許是真就玩心重沒壞心。但這規矩,還是要好好管管。

姜嬷嬷擰着眉頭,看周斯年淡淡的,想着主子爺怕是沒明白她的意思。

頓了頓,覺得話還是要說透了好:“老奴明白。只是,需不需請個禮儀嬷嬷過來,好好給夏姑娘教一教?”

話音剛落,周斯年的神情就不太明朗了。

這話說得越了界,姜嬷嬷明白:“說起來,老奴的年歲也漸漸大了,偌大的西周府邸,管起來爺有些力不從心。若不,您叫個有章法的過來接管?”

注意着他的臉色,姜嬷嬷繼續道:“老奴旁的精力也不多。若您還信得過,老奴就幫您管着明園。”

“夏暁年歲小,貪玩一些不是錯。”淡淡瞥了姜嬷嬷一眼,男人開了口。

周斯年私心裏最愛夏暁靈動,抿着唇,他的話語更淡:“這邊不是國公府,沒必要束縛着她非學那些規矩。”

“爺,話不是這麽說的。”

姜嬷嬷皺着眉頭: “夏姑娘伺候的不是一般人家,這規矩上,少不了要鄭重些,總不能一直這麽散漫……”

姜嬷嬷心想着,等往後夏暁有了子嗣,早晚是要去國公府的。主宅的規矩重,還有幾個重規矩的夫人在,現如今就将該教的教導好,往後也能少吃些虧。但看周斯年的意思,似乎沒想着将夏暁帶進府裏,姜嬷嬷頓時就不贊成。

“爺,說句界越的話。”姜嬷嬷還是比較喜愛夏暁的,“夏姑娘往後若是有了子嗣,爺您打算就這麽放在外頭養着?”

她可是恨死主宅那尊大佛,霸着她們世子爺這麽些年,偏偏一個子嗣都不曾給。比較起來,夏暁能伺候她們主子就千好萬好:“夏姑娘也是清白人家的出身,家中遭了難才碰巧送來伺候,爺您可不能太輕賤了。”

夏暁家裏的情況,姜嬷嬷知道一點。

“若是夏姑娘家中兄長悔悟,家門重新振起來,他家姑娘可不會這麽好打發了!”

周斯年被姜嬷嬷指責的有些窘迫,似乎是被看穿的羞惱,又似乎是被沖撞的惱怒。他背過身去,臉沉了下來。

姜嬷嬷伺候他二十多個年頭,并不太怕。

躬身行了個禮,便告退了。

日頭漸漸烈了起來,溫熱的風穿過庭院裏參天的樹木,徐徐地送進門扉。悉悉索索的蟲鳴漸漸弱了,只剩樹葉偶爾震動的沙沙聲。

夏暁歪在飄窗的軟榻上,假裝自己一點也不餓。

然而,換了好幾個姿勢,身上骨胳咔咔地響,空洞的肚子裏發出的哇哇聲,叫得她再也裝不下去。

那位爺怎麽還不回來!

早上沒什麽事,不好好吃個早飯躺着休息,非出去練什麽武!!

練武也可以,大家自己吃自己的好不好?為啥非要叫她等着一起吃。不知道有人快餓死了麽,有沒有公德心啊!!!

就在夏暁面色漸漸猙獰之時,被千呼萬喚的那位爺終于邁着冷峻的步伐踏入了門內。

夏暁眼尖看到,一個鯉魚打挺地從軟榻上蹦下來。一陣風似得竄到男人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爺,你可算回來了!”

被如此熱情的歡迎,周斯年冷凝的表情一滞。

夏暁沒管他,花蝴蝶一般轉身去叫人擺膳。

主屋擺膳的差事兒,姜嬷嬷從三日前就交到了綠蕊的手上。她可機靈着呢,早在周斯年人剛踏進院子的時候,就急急趕去了後廚領膳。

周斯年還是老一套,進來第一件事洗漱,第二件事換衣服。等他人走出了屏風,果然又是一套新衣裳。夏暁撇了撇嘴,心裏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這人就是個死潔癖,絕對的!

沒一會兒,樣樣精致的碗碟就擺好。

夏暁捏着牙箸,翻着眼皮看從進來就沒說話的人:“吃飯麽爺?”

這幅眼巴巴望着的模樣,男人就是再重的心思也能被帶得跑偏。周斯年斜了就知道吃的女人一眼,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低沉的男音輕飄飄,似乎有點沒好氣的樣子:“吃吧。”

夏暁當即大眼一彎,咧着嘴就開始夾東西吃。

周斯年看她吃得仿佛六親不認的模樣,心中免不了好笑。就這幅德行,能有什麽心眼排擠相公身邊的貌美丫頭?

這麽想着,男人也拿起牙箸,覺得他的肚子似乎也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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