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京城,摘星樓。
摘星樓名聲再好, 行事再有章法, 也不過一家青樓。樓裏人多,魚龍混雜, 容色仍是此中人的生存倚仗。
知曉自己相貌太招恨,夏花從進樓起, 便将人多是非多刻在心頭。她從不與人拉幫結派,也從不刻意張揚自己的相貌,每日素面朝天。衣着粗糙, 極力收斂鋒芒。然而相貌避開了嫉恨,卻仍舊避不開麻煩。
夏花看了眼神色不善的三個嬌媚姑娘,迅速垂下眼簾。
她面上怯生生的, 腳下不着痕跡後退了一小步,将自己半個身子露出走道:“玲玉姐姐, 香蘭姐姐, 鳴柳姐姐,你們找我有事嗎?”
夏花已然記不得, 這是第幾次被人堵着教訓。
“找你有事?”
穿着淺紫紗裙的姑娘斜着眼睨人,桃花眼裏的嫉恨掩飾不住,“廢話!來此處找你,自然是有事!”
她剛說完,身後站着的兩個姑娘适時哼笑了下, 惡意明目昭彰。
夏花眸中厭惡之色極快閃過, 面上更凄惶。
她耷拉着眼睛, 縮着脖子怯弱又懵懂:“那……很急麽?不急的話,我,我就先走了。春先生和夏先生還在舞房等着呢,我,我怕去晚了先生會生氣……”
來人是與夏花一起學舞的幾個姑娘,比夏花早進來,尋常最是看不慣夏花。其中黃衣裳的姑娘一聽她說這話,頓時更來火。一個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憑什麽叫。春先生夏先生兩人另眼相待!
去遲了,春先生生氣?很得意嘛!
仗着身高,她一掌将夏花推到在地,擡腿就要踩夏花的腳筋。哼!不是很會跳舞麽?不是最愛在先生跟前裝勤奮麽?不過才進樓四個來月而已,裝的這樣,真當自己天賦驚人?
另外兩個姑娘也怒,撸着袖子便過來幫忙踹。
夏花弓在地上,手腳蜷縮起來不叫她們踩。
那幾人一看她這姿勢,就知道她心中的顧忌。原本沒打算怎麽,見狀反而起了狠心。
眼一戾,卯足了勁地非要踩斷夏花的腳筋。
夏花護着手腳,嘴唇都要咬出血!
自從進了這腌臜地兒,吃了一次虧,她就沒打算再心善下去。夏花的眼睛極快地掃了一圈,發覺四周沒人,眸中狠戾一閃,也起了狠心。
她手慢慢伸進懷裏,悄悄地摸着早早藏身上的細針。
只是,剛要紮向幾人的腳筋之時,突然瞥見不遠處妍媽媽越來越近的身影。她心中一驚,連忙又縮回手。
夏花默默将身子蜷縮得更小,突然放聲大哭出來。
“別踩,求你們別踩!”
夏花嗓音軟軟細細的,在安靜的走道上聽着尤其的可憐:“春先生還要教導我飛天舞,腳筋踩斷了就不能跳了!”
樓裏姑娘私下有點糾葛正常,鬧鬧打打不出大事,管事媽媽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若是斷人腳筋就惡劣了,畢竟樓裏的姑娘都是財産。
果然,妍媽媽聽到這話,有了反應。
事實上,夏花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頭,妍媽媽其實老遠就看見了。妍媽媽比一般人心狠,在她看來遭人欺辱反擊不了那都是沒本事,她原不想管。讓她在意的是,底下那個是春願意教導飛天舞的。
消瘦刻薄的臉上,神色變得難看。
摘星樓的名頭,全靠多才多藝的姑娘打出來。可這姑娘的才藝,也是靠樓裏教導媽媽的調。教。春是舞技最厲害的教導媽媽,飛天舞更是她獨門秘技。若不是十分讨她歡心,想她教你,那是做夢也別想。
“都在幹什麽!”妍媽媽厲聲喝道。
踹人的姑娘聞聲看過來,頓時一驚,具是停下踹打的手腳。
妍媽媽人還沒上樓,立在臺階上,眼神冷冷盯着上頭動手的三個姑娘:“玲玉,香蘭,鳴柳。膽子不小啊,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動其他人!”說着,她的視線又落到躺着的夏花的身上。
夏花适時偏過身子,将臉完整地露出來。
妍媽媽看清了臉一愣,頓時一陣後怕。
她方才要是沒過來,這麽一個好苗子就被要踩壞了!
妍媽媽身為樓主掌事,平常掌管樓中大小事務的。夏花雖說得人看重,偏又從被賣進來就被骊媽媽看得緊,自己又除了練舞很少出房門。說起來,妍媽媽還不知道有夏花這麽個人在。
這麽鬧了一下,夏花是要進了妍媽媽的眼了。
果然,妍媽媽的臉色在看到夏花漂亮的臉蛋邊一塊青紫後,眨眼間就青黑下來。她緩緩走上樓,刻薄的臉變得可怕:“給你們一炷香,一炷香之後,我要看到你們三個在私教樓裏。”
三個姑娘的瞳孔猛地一縮,臉色瞬間煞白。
私教樓,摘星樓裏處置不聽話的姑娘的地方。
夏花聞言,極快地瞥了三人一眼,眸色慢慢黑沉。就見妍媽媽已經上樓,她掙紮着在妍媽媽的攙扶之下站起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妍媽媽,最後白着小臉眼一閉,昏了過去。
然後她就聽見,妍媽媽冷冷的說道:“若是不在,你們三個明日一早就從中院滾出去吧!”
中院,通種院,摘星樓明日之花的調。教之地。未學成出了中院,意味着不堪調。教,資質下等,賣身。
方才還盛氣淩人的三個姑娘頹喪地跪在了地上,吓懵了。
南邊幽州城,王家別院。
夏暁是被臉色鐵青的世子爺給抱出別院的。其實也沒什麽,夏姑娘只不過自說自話地演了一出糟糠妒婦撒潑戲,順帶着,扇了知府太太的幾個大嘴巴而已。
某些場面羞恥度太高,身為戲中男一號,男人差點沒被氣死!
回程的馬車裏,兩人割據一角,相對寂靜無聲。
周斯年額頭的青筋跳跳的,灌了好幾盞茶也還沒能平複下來。夏暁縮在拐角一動不動,假裝自己是一只鹌鹑。
世子爺冷笑,現在曉得過分了?
晚了!
夏暁吸了吸鼻子,她也很委屈啊。
她又沒怎麽。剛才周斯年那臉色明明就是要發火的,她不就提前幫他撒撒氣嘛,有什麽可氣的。
悄摸摸偷看了一眼周斯年,夏暁心中還有點小不忿,而且,那個女人可是說要毒死她哎,她小小地報複一下不行啊!
敏銳地抓到夏暁在偷瞄他,那不知悔改的小模樣,男人的臉色頓時更青黑了。
夏暁乖覺地縮回亂看的眼,頭低得更下了。
侍墨李嬷嬷兩人分坐在車椽子的兩側,聽不見裏頭聲音,侍墨疑惑地看着李嬷嬷。眼神問她怎麽了?
……怎麽了啊?
李嬷嬷摸了摸鼻子,她說不出口。
于是,馬車一路很沉默地回了客棧。
于是夜裏,夏暁才知道這位爺,他是真的氣狠了。
世子爺發誓,他人生在世二十二載,還從沒如此窘迫無言過!
他雙手掐着夏暁的纖細的腰肢,将人按在懷裏狠狠地撞。滾燙的汗水一滴滴滴在夏暁身上,兇狠之意盡數展露:“好玩麽?作弄我這麽開心?膽子夠肥的啊?爺若不收拾你,你這女人是不是還要上房揭瓦?”
夏暁無助地蜷氣了腳趾,覺得自己委屈死了:“那個,我是幫你啊。爺你看啊,那女人,不是放過你了麽……”
被她扇了一頓,看你都躲。
世子爺眯着眼,簡直氣笑了:“哦?這麽說,那爺還要謝你咯?!”
“可,可不是?”
夏暁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扭了下腰想往後退,嘴巴還不饒人,哆哆嗦嗦地狡辯:“趙家兩個姑娘可兇了,兇,兇就算了。她們腦子,還有病,瘋起來就罵人……”
濕漉漉的貓眼兒譴責地瞪着身上的男人,仿佛在說,你看我對你多好啊!你這樣恩将仇報怎麽是人!
世子爺嗤笑,抱着她就是不放,甚至更兇。
夜漸深,床榻搖晃許久才終于停下。男人重重地喘着粗氣,低頭一看懷裏人。大大眼兒裏都飄出水花了,還執着地拿小眼神譴責他。
世子爺抱着她突然噗嗤一聲,大笑出聲。
夏暁又困又累,狠狠瞪着他:“大晚上擾民,小心店家來罵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大,笑得更猖狂。
洗漱的時候也在笑,李嬷嬷看着眉眼如花開的世子爺,看着小雞啄米的夏暁眼神漸漸收起了輕視。
笑了老半天,他終于笑夠了,夏暁也睡着了。
摸了一把懷裏人的粉撲撲的臉蛋兒,世子爺輕聲感慨:“……奇怪的丫頭,真不知怎麽長大的?”
罷了,也不過無傷大雅地鬧了一場,除了丢了些廉恥,好似也沒壞正事兒。世子爺長臂卷着将人往懷裏摟了摟,合上眼睛也睡了。左右這裏人也不知他的身份,鬧就鬧吧!
第二日又生龍活虎的夏暁咬着面條輕哼,底線又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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