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封易第二天去花房的時候,玻璃幕牆外下着傾盆大雨,森林被雨水沖打的歪歪斜斜。是又到了一年漫長的雨季,但建築與外界全然隔離,一點濕冷的氣息也感受不到。
封易對外界景象全無興趣,他按慣例檢查了血藍草,提取了它們的分泌液,然後回到卧房。
駱駱仍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泛起一點不自然的紅,封易伸手去試,她的臉頰滾燙,額頭更是。
一感受到觸碰,駱駱就不安地顫動,像是浸入了噩夢裏。
封易沉下嘴角,執意撫摸她的臉,駱駱突然不躲了,但她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滑出來,嗚咽細的像游絲一樣:“疼……求你……”她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些話,最後哽咽的不能自已:“……媽媽……疼……”她不停喊着媽媽,聲音清楚了一點,無盡的苦楚委屈。像是突然變成了很小的孩子,最後的一塊糖都被搶走了,她根本無力去争什麽,只有媽媽可以幫幫她。
可現在媽媽都幫不了她了,她那麽害怕,連委屈都只能在夢裏。
封易覺得口裏發苦,他灌了一大杯水,靜了靜,然後去配了消炎退燒的藥劑,給她打了一針。
針管細細的,她的血管也是細細的,液體注射進去,淡青色的血管流動着最羸弱的生命。
封易靠在離她最遠的床頭,微微閉上眼睛。當他醒來側過頭去,發現駱駱已經睜開眼睛,她緊緊咬着嘴唇,雙手搭在枕頭兩側,動都不敢動彈,疼得滿頭都是冷汗。
她看了看封易,又很快害怕的移開目光,她的眼睛通紅通紅的,都是眼淚。很快她忍不住嗚咽:“……疼……幫幫我……”
她看不到,但覺得手腕疼得都快斷了。她想,腕上有動脈,有人割腕都能死掉,而我什麽時候才可以死掉呢。這樣太痛苦,她快堅持不下去了,她沒有任何指望,她永遠都不能離開這裏,她那麽怕死的人,都要堅持不下去了。
封易想冷語幾句,想說她活該,可他說不出口。駱駱側臉貼在枕頭上,眼淚撲簌着往外掉,像是流浪的小貓在嗚嗚的哭:“……救救我……好疼……”
她整個身子都在劇烈的發抖,封易傾身過去試她的額頭:“我給你找點止痛藥,你別亂動。”
駱駱頓時渾身僵硬,她撐着掙紮了一下,淚水在眼裏凝固了,啞着聲音求他:“你別碰我了……求求你了,我不逃跑,我不疼……我什麽都不要,你別碰我了……”
封易的手滞在半空裏,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收回手:“我去給你找點止疼藥。”他重複說。
最好的止疼藥就是血藍草的提取液了,封易把藥液給她推進去,不一會兒她就安穩了。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眨眨眼睛,居然開始咯咯的笑,她說:“封易你跑到上面幹什麽去啊。”
封易沉聲說:“我在你面前,我不在上面。”
“誰說的,你在天花板上呢,你都跑天花板上去了,還在瞪我。”
封易說:“那是幻覺,沒那麽疼了你就閉上眼睛睡一覺吧。”
封易不确定血藍草對她的效用有多大,雖然她對血藍草免疫,但還是被激起了一些幻象,不過止疼是足夠了。
駱駱有點不高興了,她說:“你看你還瞪我。”
“你為什麽覺得我在瞪你。”
“因為你對我不好。”
“血藍草會令人産生最幸福的幻覺,我對你不好,你為什麽會看見我。”
駱駱沒說話了,也可能根本沒懂他說什麽,但沒一會兒她糊裏糊塗的道:“那你抱抱我。”
“你不是不讓我碰你麽。”
“哦……”駱駱覺得剛才自己是這麽說過來着,于是她道:“那你親我一下吧。”
“你安生點兒。”
“你能親我的手一下麽,我覺得手疼。”
“你閉嘴。”
“我的眼睛也疼,你能親親我的眼睛麽。”
封易煩躁地吼道:“閉嘴聽見沒有!”
他這一嗓子聲音挺大,吓得駱駱一激靈,然後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咧嘴就嗚嗚的哭了。
她一邊哽咽一邊道:“你就是在瞪我嘛……”她覺得委屈,哭得又投入又大聲,整個屋子的氣流都随着她的聲響一抽一抽的。
突然手腕有一點觸覺,駱駱睜着水汽朦胧的眼睛,封易低頭輕輕吻在她手腕的包紮上。
“行了,親你了,你睡一覺吧。”
駱駱轉成小聲的抽噎,她可憐巴地說:“那只也疼。”
封易下床繞過去,在她那只手腕上也輕輕吻了一下。
駱駱有點滿意了。她皺了皺鼻子,感受了一下,說:“還是難受。”
封易坐在床邊:“還有哪疼?”
駱駱又想了想:“你還是抱抱我吧。”
封易盯着她,她的眼神飄飄忽忽的,臉上挂着淚珠卻還在笑,十分期待地望着他。封易沒動靜,她就撇撇嘴又要哭了,于是封易沒辦法,只好在她身邊慢慢躺下來,避開她的胳膊,伸手把她攬進懷裏。
駱駱頓時心滿意足,自動地往他懷裏鑽,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躺好,然後乖乖的沒有再動彈。
封易算是知道了,血藍草對她的效用像是喝醉酒一樣。
只可惜她醉的時間太短。
第二天駱駱醒過來,幾乎是逃一般的推開了男人的懷抱。手腕動了一下,她疼得直咧嘴,卻仍是垂着目光不敢看他一眼。
封易覺得,她還是迷迷魂魂的時候好辦多了。雖然難纏,但是聽話也好哄。
他往床頭靠了靠,突然開口道:“一年。陪我一年,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駱駱一時沒反應過來,溫度又燒起來了,她只覺得頭直發暈,呼吸發燙,像是有爐子在熏一般。她弱弱的回應:“啊?”
“你看着我,”封易皺了皺眉,似乎不大痛快。然後他放低了聲音,重複道:“一年之後我離開這裏,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想去哪裏随便你。”
駱駱徹底懵了:“可以坐飛機,離開這個島麽?”
封易幾不可聞地點了下頭,她又問:“我可以回家麽?”
封易煩了,他把眉一皺:“不想走也行。”
“不不不,”駱駱趕緊否認,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但你不會殺我滅口麽?”
“你渾身上下什麽地方值得我滅口?”
駱駱想想也是,她低聲下氣地問:“那……我可以給我家裏打個電話麽?”
封易臉色冷冰冰地瞅着她,駱駱趕緊道:“那不打了,不打……”
有片刻寂靜。
好久,封易才淡淡開口:“你安分點,我也不難為你,這一年也好過。要是你再耍小聰明,有逃跑或者和外界聯系什麽的想法,那就不光是手腕了,到時候就把你的手腳筋給挑了。”
駱駱後背一冷,她低低地說:“哦。”
又是片刻靜寂。
封易突然轉了話題,他說:“我煮了粥。”
駱駱探究地看着他,驚疑不定。雖然自己被他弄得一身傷,但他就算想緩和一下,也不至于這麽屈尊降貴吧。她小心翼翼地問:“給我吃麽?”
封易面色登時不善,他道:“ 米是軟的,粥是黏的,和你做的沒什麽區別,你怎麽就不能吃了。”
他居然是以為自己是在嫌棄他做的粥麽……
駱駱沒敢辯解什麽,粥的味道确實不太好,但封易拿着勺子一勺一勺送過來,駱駱也就很配合的吃完了兩碗。
但接下來,她卻不得不很配合的吃了一周……
封易似乎對于喂飯這一活動感到了莫大的樂趣,經常在試驗區做事情,中途休息的時候就端上一只碗上來喂食了。
可能他也感覺到了二人所做粥品的味道差異,但他卻做不到不恥下問地向駱駱請教,最後終于找了個辦法,往粥裏加些糖,這樣嘗起來就好多了。所以最後幾天,駱駱喝到的都是甜粥。
每天躺在床上着實無聊,某天晚上駱駱提議性地問他:“房頂上那個投影設備,裏面只有中國的錄像麽?”
封易答道:“世界各地的都有。”
駱駱期許又讨好地望着他:“那我白天沒事可以看看麽?”
封易順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覺得手感不錯,于是又揉了揉。然後他慢悠悠開口道:“随便。”
投影設備開啓有點複雜,在恩格地建議下駱駱設置了快捷連接,說一個密碼就可以直接播放了。
投影的錄像真的很多,但卻不是什麽風景名勝,大都是各國各地的街道人群,小攤小館這類細小的景致。駱駱懷疑是封易太久沒有出去過了,只能借這些錄像,來記得外面的世界長什麽樣子。
投影的效果比普通的3D還要好,仿佛真的身臨其境,駱駱看了一整天,靠在床頭迷迷糊糊的将要睡着了,突然聽見“叮”的一響,所有的影像剎那都消失了,伴随着的,頭頂的日光燈也一下子熄滅了。
整個房間歸于一片黑暗。
是真的黑暗,由于沒有任何窗戶,沒有自然光線,眼前像是一下子浸進了濃重的墨水裏,駱駱把手伸到眼前,都根本一點也看不清。
像是在光亮的世界裏扯出了一個大洞,黑黝黝的,整個人堕入其中。由于看不到,于是所有的東西都像是不存在了。
駱駱往前挪了一點,又覺得空落落的十分害怕,于是她想靠回床頭,卻怎麽也摸不到床頭的位置了。她直發慌,只聽見心髒一下一下在黑暗裏咚咚作響,除此之外,她發誓沒聽到門有任何響動的,可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駱駱吓得幾乎跳起來,不由失聲尖叫。
“噓,別叫喚了。”男人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
駱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封易的聲音,她收了聲,幹巴巴咽了口口水:“這麽黑,你怎麽走回來的。”
過了一會,封易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我在這呆這麽久了,閉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
床微微下陷一點,封易似乎躺下了,他的聲音淡淡地蕩在黑暗裏:“沒電什麽也做不了,睡覺吧。”
越是黑,越是死活閉不上眼睛了,駱駱伸手摸索半天,終于碰到了他的胳膊。她輕輕戳了戳那只胳膊:“太黑了我睡不着,我可不可以去花房啊,肯定能看到外面的月光的,能亮一點。”
封易微微不耐:“那你就去啊。”
駱駱可憐巴巴的說:“這麽黑我走不過去,花房還有那麽多血藍草,我害怕。”
封易肯定更不耐煩了,但駱駱管不着,反正最後他下了床,帶着駱駱朝花房走過去。
廊道裏也真是黑,駱駱覺得心底毛毛的,就像在鬼屋,生怕有什麽東西突然摸你一下。
駱駱亦步亦趨的跟着他,最後忍不住問:“你的手在哪啊……我害怕,你能不能拉着我一點。”
雖然看不見,但駱駱可以想見,他的表情肯定很不屑。他微微冷哼:“你什麽不害怕啊,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
但他還是讓駱駱拽住了什麽,不過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半截衣角。
駱駱一路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衣角,像是個跟屁蟲。
一來到花房,就有淡淡的光線掃進視野,似乎視覺被慢慢的找回來了。
兩個人來到玻璃幕牆前坐下,外面樹木太濃郁,能投進來的光線并不多,像是被稀釋了的牛奶一樣,灌在整個空間裏。
駱駱覺得安心多了,她劃着玻璃問:“為什麽會突然停電呢?”她覺得這裏雖然在荒島上,但內裏設備卻十分先進,怎麽說電力也不該出問題的。
封易看她一眼:“你用的電超負荷了,就停了。”
“我?”駱駱沒反應過來。
封易解釋:“你看的那個投影不光卧室,除了花房,所有屋子都在同時播放,是很費電的。你看了一整天,把能用一個月的儲電量都用完了。”
這可是駱駱沒想到的,她想還好自己看的是記錄片……
駱駱有點負罪感,她問:“那,什麽時候才能來電呢,不會一個月吧。”
“海裏的發電機會自動發電,過不了幾個小時就來了。”
“哦,”駱駱悶悶答了一聲:“我不知道這麽費電啊,你不要生氣,我以後不看了。”
封易道:“我沒有生氣,但我在實驗室做了一半的工作沒法進行了,”他長腿放松地搭在地上,上下掃視駱駱兩眼:“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明天想喝排骨湯。”
駱駱只得乖覺地答應。
于是她的廚師生活又繼續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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