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蔣柔回到宿舍已經是深夜, 很慶幸室友們都睡了, 沒有再問東問西, 她放下簾子,阖着眼躺在床上, 插上手機耳機,靜靜地聽剛才小酒吧裏聽到的《天黑黑》。

她特意找了男聲版,張學友live版本。

渾厚有力的聲音,有一種撼動人心的金屬質感,非常動人。聽着聽着,卻不自覺想到了剛才男人的版本。他的聲音很深沉,但是很溫柔,應該是蔣柔聽過最溫柔的聲線, 聲線很穩,像是滑過冷金屬的厚重絲絨。

說話也是。

蔣柔不自覺想到陸湛的聲音,他聲音粗野沙啞, 常蹦髒話, 一股流裏流氣的海腥味。

有時候…還莫名逗。

蔣柔忽然笑了, 想到他哄自己時的粗噶怪調。但很快又收斂笑意, 手蓋在臉上,睫毛顫抖,覺得自己沒救了。

什麽都會想到陸湛, 真的好像做什麽、幹什麽、看什麽,都能想到他。

睡不着。

蔣柔輾轉反側,又怕吵醒室友, 最後打開手機,情不自禁地翻過去的短信,心裏松快了些。

陸湛待她真的是很熱情的,開口閉口的都是寶貝,媳婦,好想你,想抱着你睡這類,熱情得不像話。蔣柔看着看着,心情穩定一些,翻到昨天的,蔣柔稍微一停頓。陸湛說喝了酒,沒睡覺什麽的,頭痛。

她霎時坐了起來,好像給他的不回電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可能一開始就是生氣不想回,後來睡着了,再後來就連醉帶睡,所以就沒回。蔣柔以前也有,陸湛如果睡熟了,特別是醉後,那就是在他耳邊砸玻璃,他都是聽不見的。

就這麽一個理由,打破了蔣柔因為看見新聞後下的“再也不理他”的氣憤決定。

蔣柔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

一邊難過,發誓着再不理會他,一邊千方百計為他找借口,為自己尋找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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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柔更睡不着了。

她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半夜十二點。

她覺得這一夜太漫長了,漫長到她無法想象,掩蓋不了她內心的焦躁,明天早上還有課,還要實習,這樣子她根本什麽都做不進去,她看着這些短信,有一個強烈的沖動,要去找他。

就算怎麽樣,她也要去問清楚。這個念頭就像火一樣燃燒着她,蔣柔快速下床穿衣服,然後預約快車,從宿舍樓下來。

外面還在下雪,蔣柔等車的間隙中跺了跺腳,用手接了一片小雪花,然後看着它慢慢融化。

司機沒多久就到了,夜晚并不堵車。涵海山莊安保嚴苛,不過安保都認識蔣柔,她很順利地進去,找到A區的17棟。一個多小時折騰,她扯了扯厚重的圍巾,停在院門外,深吸了一口氣,心情是從未有過的緊張。

她下意識地往隔壁的別墅瞥了一眼——暗沉沉的,沒有亮燈。

門是指紋鎖,陸湛早就錄過她的,蔣柔呵了口氣打開門,平複了一些情緒。

庭院裏沒有亮燈,只有外面的細瘦路燈。

市郊的雪要大一些,落在灌木叢頭頂,噴泉凝結成冰,凍成晶瑩靓麗的一根根,美得像電影裏的畫面。

蔣柔小心翼翼地踩着雪走進客廳,彼時近淩晨一點。她打開屋門,摁亮白色的壁燈。一點光呈三角形放射在空氣裏。

客廳華麗卻淩亂,和往常沒什麽區別,空空蕩蕩。她飛快掃了眼,目光停住。

沙發上有一只女士手包,香奈兒的經典款式,茶幾上還有一大束紅玫瑰,她喉嚨攫緊,目光垂下,看見地板上立有一閃一閃的燈牌。

蔣柔閉了下眼,沒想到會看見這些,呼吸都跟着急促起來,扭過頭,看見門口有一雙流蘇短靴,自己常穿的那雙毛絨拖鞋也被穿走了。

她無話可說。

蔣柔摁了摁太陽穴,心裏錐子般痛,她能猜到的,甚至有過比這更糟糕的想象,但是看到事情真實存在,難受得她無所适從。她整張臉都在發燙,渾身都在發燙,血管裏的血液加速流動,就好像體內點燃了一串□□,嗡嗡嗡的。

她快要爆炸了。

電梯停在陸湛住的三樓。

蔣柔沒心情等電梯下來,快速從旁邊的樓梯間上去。

她覺得自己就像提前回家捉奸的妻子,有一種詭異的刺激感,還有答案即将揭曉的血淋淋的感覺。她的腳步聲很輕,可是落在空曠的大理石臺階上,聽上去有一種逼人的鋒利。

蔣柔沒有開燈,只是借着一樓客廳的燈光,一層又一層。

就在她走到拐角,還有半層上到三樓時,樓梯間燈霎時亮了。

幾何型燈柱投下明亮的燈光,清晰得能看見空氣裏的細小塵埃。

“陸……”

蔣柔的話吐出一個字又咽下去,目光上移,看見了自己的拖鞋。

粉紅色的鯨魚,和粉藍色的是一對。

穿它的人擁有一雙白皙修長的美腿。

那雙腿很細很美,但又給人很健康的感覺,小腿弧度優美,屬于看一眼,就想摸摸的類型。

蔣柔的心沉下去, “是你。”

“是你啊,我還以為進來了小偷。”唐曼琪輕笑着說。

“你怎麽在這裏?”

蔣柔擡起頭,冷淡地問,目光掠過唐曼琪寬松肥大的男性T恤,松松地蓋住臀部,若隐若現間,曲線性感玲珑,肌膚在燈光下發出蜜色的光澤。

唐曼琪為蔣柔的冷靜詫異,五根手指點了點欄杆,發出噠噠的聲音,笑容甜美,“我們一起回來的啊。”

“陸湛呢?”蔣柔确實很冷靜,這種冷靜也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甚至都感覺不到心痛,只是有種倦怠。她想要躍過唐曼琪,卻被她攔下了。

“他累了,睡下了。”唐曼琪微擡下颌,眼睛裏有火焰。

蔣柔掀起眼眸,靜靜地看着她,“讓開。”

唐曼琪不讓。

“讓開!”

唐曼琪說:“我們談談吧,蔣柔。”

“我們沒什麽好談。”

“你難道不好奇我們發生了什麽嘛。”唐曼琪說:“相信我,你不會想看到上面的畫面的。”

她扯了扯了衣服的下擺,蔣柔看見她并沒有穿內衣,身體一僵。

“我們談談。”

唐曼琪不容置疑地說。

蔣柔深吸一口氣,面色蒼白,“你說。”

唐曼琪撥弄了一下自己的卷發,甜甜地說:“你轉過頭,看看那裏。”

“就看一下。”

蔣柔不明所以地轉過身,只看見樓梯間透明的玻璃,此刻倒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沉靜,一個熱烈。

她不知道唐曼琪讓自己看什麽。

“你覺得你配得上他嗎?蔣小姐。”唐曼琪輕聲說,聲音裏透出一絲得意,“你以為你是什麽?灰姑娘嗎?灰姑娘人家也是出身名門,你算什麽——”

“你到底要說什麽?”

唐曼琪說:“你看看玻璃裏你的倒影,像什麽樣子?你出門都不化妝的嗎?!”

唐曼琪不可思議。

蔣柔不經意看向那裏。

因為出來的急,又怕吵醒室友,她确實比較随意,羽絨服運動鞋,頭發微亂。

比之旁邊性感撩人的女孩子,确實蒼白。

唐曼琪認真地說:“你也就是運氣好,高中能跟他碰到一起。可你自己想想你們合适嗎?兩年後,不,可能都不到一年,你們還合适嗎?”

蔣柔咬住下唇。

“陸湛已經打算簽那家體育管理人公司了,今年下半年年他肯定要參加國際比賽,他拿不拿到好名次都沒關系,憑他現在的成績和人氣,還有他舅舅過去積累的名氣,他很快就能成為大紅的體育明星,廣告、電影,都可以。”

唐曼琪逼近一步,她頭發有些濕,面色潮紅,就像一朵嬌豔的玫瑰,咄咄逼人,

“可是你呢?是,你好像是學生時代很優秀——可你以後呢?就算你是名牌大學畢業生,能有什麽用?”

“一個月開八千的工資?在公司裏做個小職員?然後呢?”

“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你又何必捆綁着他呢?”

蔣柔冷冷地說:“我們怎麽樣,都和你沒關系。”

她語調雖冷,聲音裏卻有細微的顫抖,雖然知道面前的女人很令人讨厭,是故意攪局,但是她心裏好像也知道,唐曼琪說的是有道理。

“以前是沒有關系,但是今天不一樣了,他跟我走了,你知道嗎?”

“是麽?”

“是,我送他回來的,而且還留下了,要不然你也不會看見我。”

蔣柔攥緊了拳頭,“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不要臉的是你男朋友吧。”

唐曼琪往下走了一步,琥珀色的眼睛裏透出極其懾人的光芒,嬌嫩飽滿的嘴唇微微上揚,得意地說:“我告訴你,今天你的男朋友抱着我求着我讓我給他,那可比我不要臉多了…我的意思,你懂吧?”

蔣柔臉色陡然煞白,胃裏翻湧起惡心。

唐曼琪點了點自己的T恤,說:

“我就把話撂這了,你們現在不分手,等明後年也會分!聽姐姐的話,他現在還愛你,要一大筆錢,要幾套房子,算了。”

蔣柔凝固在原地。

她沒有聽清後半句是什麽,只是被前一句弄得血淋淋。

蔣柔覺得自己沒有思考的空間,或者說她根本無法冷靜思考。她太了解陸湛了,他這個人□□強的可怕,她不願的時候,他每次都是求着她外加一籮筐甜言蜜語。

拖鞋…T恤…之前三亞的幽會…這些話。

她都能想象到那種刺眼的畫面。

那種惡心感更濃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一個美麗夢幻、充滿了粉色泡泡的美好世界,跌倒了真實的、□□又腐朽的真實世界。

唐曼琪嘴角勾起一絲同情的笑。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練體育的這些,更是。”

蔣柔好像裂開了,從裏到外,一劈兩半。

她的臉色依舊那麽冷漠,保留着最後的自尊,可是翕動的嘴唇卻暴露了一切,她冰冷地撥開她的手,快速往樓下走去。

唐曼琪隔着玻璃看着她的身影,撥了撥卷曲的頭發,露出不可思議的譏笑。

沒出校門的小姑娘可真單純。

真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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