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小柔?我買膠帶回來了, 你收拾完了嗎?”
陸湛還壓在蔣柔的身上, 一切, 一切都沒有反應過來,聽見這個聲音, 他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
那真是一道極好聽的男聲,隔着門,說着純正的普通話,聽上去幹淨又優雅。
“小柔,你還在嗎?還是我在樓下等你?”
霎時間,陸湛喉嚨漫上濃稠的酸澀,臉色沉下,“誰?”
“誰!?”
蔣柔将他一把推開, 厭煩地坐起來,說:“一個朋友。”
“我東西太多了,一個人晚上也不安全, 所以就叫來了一位朋友。” 她不想氣陸湛, 也不想讓外面的盛洛誤會什麽, 就是平平靜靜地敘述。
“朋友?”
陸湛卻聽得心裏發苦, 如果蔣柔真說是男朋友,他可能還會揣摩下是不是蔣柔在氣他;但是她這樣正常平淡的口吻,聽上去就是不在乎他, 連故意氣他都懶得,更難受。
陸湛沒有再說話,陰沉着臉, 眼睛紅紅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淩亂的襯衫扯得平整,然後從她身上下來,快步離開卧室。蔣柔心裏被刺了下,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追上去驚慌問:“你要去做什麽?”
“跟你無關。”陸湛将她的手甩到一邊。
他歪了歪頭,雙手扯了扯衣領,挽起衣袖,緩緩地活動手腕。
等了一天的爆點,終于來了。
他不能做別的,回來的一路沒有遇見任何爆發的事情,也不能抱抱思念許久的她,還被兇了一頓,陸湛忍不下去了,就像是快要抵達頂端的氣球,轟的一聲要爆炸。
“陸湛,你想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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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柔察覺不對,從背後抓住他,眼看要抓住,陸湛卻閃身躲過,快速打開門。
盛洛臉上挂着笑,溫和說: “小柔——”
陸湛頓時暴怒,“柔你麻痹,怎麽叫你媽的?!”
蔣柔驚叫一聲,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粗魯的陸湛。男人粗聲罵完,單手一提,揪住面前男人的衣領,粗暴地拉到自己眼前。陸湛盯着他,霎時就好像心裏有一堆蟲子在劇烈地啃噬,咬得他渾身絞痛。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
一個模樣俊俏,氣質溫柔的、成熟的男人。
盛洛也呆了下,但是他知道蔣柔的事情,冷靜下來,用盡量禮貌地口吻說:“不好意思——你是她的前男友?”
“前男友?”陸湛攥緊拳頭,唇角勾起一抹笑,渾身緊繃,突然一拳打了上去,“——老子是你爹!”
“你幹什麽陸湛?!”蔣柔上前拉他,“你幹什麽你這個瘋子!?”
一拳下去,盛洛往旁邊摔倒,半個身體倚撞在在冰冷的牆上,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
“陸!湛!!”
蔣柔徹底被吓到了,見陸湛還要再打第二拳,她用力地拽住他的胳膊,男人身材強壯,力氣大得吓人,蔣柔很快發現扯着他的胳膊也沒有任何作用。她根本無法阻止,陸湛又是一拳,盛洛下意識伸胳膊去擋,卻沒有用,盛洛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整個人往後仰倒,身體擦到外面的鞋櫃,一道血痕。
“陸湛!!!”蔣柔驚聲尖叫,對他從沒有過的失望。
她伸出手臂,想也不想,清脆又利落地啪一下,狠狠打向他的側臉。
和上次的不一樣。
這次又狠又重,火辣辣的巴掌落在他臉上,徹徹底底打醒了他,陸湛帶火的眼睛突然就暗淡下來,先是驚愕,再是失望,憤恨,肩膀顫抖,身體垮塌。
蔣柔怕他再動手,跌坐在地上,仰頭望着他,眼神冷漠又失望,“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你聞聞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你再看看你自己,你真讓人惡心!”
“我讓你惡心,他讓你不惡心對吧?”
陸湛面色愈發陰翳,暴怒,又殘忍的狼。但是蔣柔将男人擋得嚴嚴實實,他根本無法再下手,只能咬牙強忍,眼角赤紅。
“還是,還是你本來就是這樣的?!”
蔣柔回憶他高中的時候,她不認識他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因為富裕的生活而無所謂,桀骜又張揚地過。只是那個時候他還有帆板和舅舅,所以,不會那麽肆無忌憚。
“不,不,你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蔣柔低低地說,她說給自己聽,聲音像把刀子,插進男人胸口,“是的,你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流氓。”
“…變态。”她混亂又生氣地說。
逼仄的沉默流竄在樓道裏,突然冷寂下來,一時沒有人說話。
陸湛的表情很怪。
他整個人像被抽幹了一般,嘴角竟勾起一絲弧度,剛才眼底的火也被冰撲滅了。
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本來是應該這個樣子的,但是為了她,他一直在努力啊,甚至因為她嫌棄自己靠遺産生活,去練了他不喜歡的帆船!陸湛感覺又苦澀又委屈,他不知道蔣柔怎麽了,為什麽最近那麽反感自己!
蔣柔抿緊嘴唇。
背後傳來男人壓抑的痛吟。
“你沒事吧?”蔣柔慌忙側過臉,看見盛洛嘴角還在滴血,面頰青紫一片,垂下眼睫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對不起。“
“我沒事,別擔心我。”盛洛忍着痛咳嗽了一聲,倒不見多憤怒,只擡頭瞥一眼陸湛,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你…前男友沒事吧?”
“我送你去醫院。”蔣柔自動忽略這個話題,“來,起來。”
陸湛杵在陰影裏,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陣陣抽痛,心裏似一只怪獸在嘶吼着要跑出來,如果不是蔣柔站在這裏,他真的想把眼前的男人撕碎。
那一瞬間,他好像隐隐明白了什麽,卻又不是很明白,蔣柔到底在氣什麽,為什麽對自己失望…他皺了皺眉頭,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別過來,陸湛!”蔣柔警惕地說,她真怕他把人打出問題來。
陸湛看着女人如臨大敵的眼神,攥緊的拳頭又緩緩松開。
電梯叮的一聲。
最後,他沒再跟上去,微微側頭,頹然地靠在牆壁。
蔣柔覺得這一夜混亂不堪。
她把盛洛送到附近的診所,一個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夜風将消毒水的味道送到鼻尖,她按着自己的外套,低着頭,用手碰了碰旁邊盛洛買來準備讓她打包的膠帶,心裏充滿了愧疚。
回憶着晚上的事情,她覺得太陽穴痛。但是心裏,好像沒有之前因為不舍而痛苦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
陸湛真的太讓她失望。
見面就想着上床,身上還帶着別的女人的味道,打人,粗俗不堪…他簡直比她想象中的還糟糕。
她絞着手指,情緒很複雜,反感、傷心、釋懷,但是還有一點說不出的擔心。
陸湛情緒不太對,會不會做什麽狂躁的事情…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又被蔣柔的憤怒壓了下去。
只是,好吧……到底還是擔心。
六年的感情,真是一種奇怪的責任感。
沒多久,盛洛出來了。
“我沒事了。”男人坐到微微發抖的蔣柔身邊,他的眼角青紫,腰上的傷包紮後而不敢亂動,只挺直着背說:“你沒事吧?”
“沒、沒有。”蔣柔低下頭,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今天真的對不起。”
盛洛包容地說:“沒關系,不用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我以為他不在家的。”
蔣柔搖了搖頭,擦眼睛時,還能聞到身上那股子濃豔的香水味。
蔣柔沉默了。
盛洛見她不想說話,也沒有再強求,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邊,陪伴着她。
淩晨一點的醫院,平靜而空蕩,瓷磚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冰冰冷冷的。
過了一會,盛洛伸出一只手臂,溫柔地、平和地環住她的肩膀。
動作不輕浮,也沒有什麽其他意味。
只是像大哥哥一樣,環住她的肩膀,将她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男人有着溫熱的體溫,還有幹淨的沐浴液香。
他什麽都沒說,但是蔣柔漸漸感覺好一些,将混亂的情緒平複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晨曦的微光灑落下來,蔣柔坐在操場的藍色看臺,望着下面聽英語晨跑的學生一圈一圈慢跑。
她打起了一點精神。
就在這個時候,她收到陸湛的一條短信。
「我今晚九點飛機,我把你的東西都打包好了,你抽個時間來涵海山莊拿。」
「昨天對不起,我不會再糾纏你,我們分手。」
蔣柔指間停了停,擡頭對着陽光眨了眨眼睛,回複。
「好的,謝謝。」
她遲疑了幾秒,手指顫抖,點擊發送。
陸湛看着這條公式化的回複,拿着高中課本的手一僵,苦笑一聲,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他一狠心,将課本重重扔進紙箱裏。
沒多久,他又将課本撿起來,翻了幾頁。
是她的歷史課本,但是有他亂糟糟的字跡。
陸湛摸了摸皺皺巴巴的邊角,好像還能回憶那一天,高一開學沒多久,在學英國的國會、首相什麽,她看他百無聊賴,便讓他去記,他寫了一個狗爬字,就撂下筆不記了。
……
陸湛繼續往下整理,還有她的錯題本,她的大摞試卷,然後還有她的梳子,她的水杯,運動衣,紮頭發的皮筋,睡衣,電動牙刷,內衣……
就好像一點點,共享了彼此的生活。
陸湛有點收拾不下去了。
他将這些東西和從公寓搬來的那些整在一起。
然後他繼續收拾,護眼臺燈,吹風機,膠囊咖啡機,豆漿機…這些是兩人一起買的,屬于生活共用,分不清是誰的,但是他不想自己留着,全給了她。
結果這類東西越來越多,當陸湛把一整塊羊絨地毯試圖塞進箱子裏,他的手停住了。
要是這麽算,估計卧室的雙人床也要拆卸給她了——因為是為她特意買的調溫圓形水床,還有隔壁為她裝修的健身室,書房。
天色逐漸暗下去,落地窗外的海面洶湧澎湃。
陸湛越收拾越頭痛,他真的搞不清楚啊!他們簡直是密不可分的整體,就像兩根藤蔓,互相纏繞着對方才得以生長。
「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收拾東西太麻煩了,別分了。」
「操,分不清楚,不分了吧。」
陸湛蹲在巨大的箱子前,反複斟酌着口氣發短信,然後删改,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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