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星空
這一天晚上,肖景深失眠了,他的睡眠質量一貫很高,這樣的輾轉反側是極其罕見的。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睡不着,只能在夜深人靜中聽着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動。
桑杉剛剛說的那些話,幾乎揭開了他所有自以為是的畫皮,既然想要成功,那就要抛棄那個失敗的自己……這樣的話語居然會讓他輾轉難眠?更難聽的貶斥與奚落他又何曾少聽過?
只是這次說這些話的人是桑杉麽?
還是因為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支張狂的火把,一定要把他心裏枯黃的荒野變成燎燎火源?
肖景深很難清楚地去分辨,他只是突然發現,他是多麽憎惡過去的自己。
那個渾渾噩噩自我放棄的自己,像是一只在公共廁所裏游蕩的蒼蠅,在臭氣熏天的環境裏打轉兒,還自得其樂地以為自己還剩下點兒不錯的積蓄——明明都是臭的。
翻身,再翻身。
男人赤裸着肩膀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坐在了飄窗的臺子上。
外面那場讓他不得不打針退燒的雨終于停了,夜幕如洗,分外幹淨。
十幾年前的天空是能看見很多星星的,那個時候,小小的秀城樓不怎麽高,人也不怎麽多,可那時的他以為自己擁有這個世界。
坐在桑杉家窗外的大樹上抱着吉他唱歌,是他在夜風涼爽的夜晚最喜歡做的事情。
那個黃毛女孩兒就站在她自己家的窗臺上,一邊在燈光下做作業,一邊伴着漫天星辰聽他的獨唱。
後來他離開了那片星空,那個窗子,那個女孩兒,還以為“失去”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沒有想到那只是不曾體會過“絕望”而已。
絕望太久了,死心太久了。
空蕩蕩的心房裏,被桑杉蠻橫地吹起餘灰,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有那麽一點點的野心,想把他當初失去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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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業、財富、夢想……擁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像桑杉那樣,活出他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肖景深”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樣子?他真的很想、很想把他找回來。
如是深夜,桑杉也還沒睡,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的睡眠時間的不确定性,作為一個六年來真正休息日只有不到七十天的工作狂來說,這樣寂靜的時間最适合她獨立思考、整理思路。
到目前為止,所有事情的發展都還在她的計劃之中,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演戲,和別人一起演戲,和更多的人一起演一出大戲,在大戲之中,她甚少粉墨登場,卻會擺布其他人,就像是一個高明的編劇或者導演。
手機突然的震動驚擾了桑杉的思緒,她拿起手機,看見是一個沒見過的固定電話號碼,臉上反而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笑意。
“好久沒聯系了,我好想你啊,你想我麽?”
電話那一頭傳來了大男孩兒悅耳的聲音,幾乎實質化的愉悅透過無形的電波跨越千裏萬裏傳達了給了桑杉。
桑杉輕輕地嗯了一聲,問到:“演唱會籌備得順利麽?”
“還好吧,你不在我總覺得做什麽都沒有精神。”
“當着阿聰和alex的面兒你可別這個樣子啊,他們會被你影響的。”
“好的~……我好不容易跑出來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你,為什麽你總是要提起別人呢?”
“因為你是最棒的啊,我對你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我不是把他們四個都交給你了麽?你和阿聰他們是一個整體,不要總是動不動就摳着字眼兒吃醋。”
對面的男孩兒氣苦,哼唧了兩聲,桑杉都能想象到他像小狗狗一樣求撫摸的小眼神兒,那樣的他哪裏像是全國最紅的男團主唱呢?哪裏像是俘獲了萬千少女的當紅偶像呢?可他偏偏就是——是被她親手打造出來捧上神壇的天之驕子。
“你走了之後,華光盯我們盯的特別緊,真是受不了。”
“等過幾天我出國了你們那壓力就會小很多,好好工作不用理會他們。”
“我更擔心華光會怎麽對付你,我現在覺得姓馬的手段很髒。”
華光天下就是桑杉供職六年又剛剛離開的公司,姓馬的就是華光找來接替桑杉職位的經紀人,電話那頭的大男孩兒就是“the king”樂隊的主唱文子禹。
聽着自己多年的合作夥伴說着關切的話,桑杉眉目溫存:
“你放心,我這邊已經有準備了……阿聰他們年紀小,你多照顧他們一些,別讓他們跟馬陽東起沖突,容易吃虧。”
“好的。”
說了幾分鐘,文子禹知道自己再逗留下去就會惹人懷疑了,最後一點時間,他急切地對桑杉說:
“下個周我回京城,能見你麽?”
“不行。”女人态度果斷拒絕了了他,接下來語氣變得更加柔和,“我們說好的,未來一年多都先不見面了。”
文子禹的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我們現在保持距離,是為了将來更順利地在一起,這一點你沒忘吧。”
“将來”,“在一起”,想想就知道,這些詞彙一定能再次點亮那個大男孩兒的眼睛。
因為那是他的渴望。
當然,也是桑杉的。
畢竟這個男孩兒是她目前最滿意的作品,她太了解他,比對自己的了解還更加真切透徹。
她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裏,也知道他的價值在哪裏。
“好,我好好工作,也……好好等你。”
夜深人靜,桑杉從椅子上站起身看着窗外,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了,露出了久違的星空。
大城市裏是難見到滿天繁星的,即使已經淩晨一兩點,外面的俗世燈火依舊沒有徹底熄滅,渺遠的天幕上只見一點零星。
可是在桑杉的眼裏,此時的天空中繁星遍布,争相閃耀。
而她自己,要成為的,就是那個撥弄星辰的人。
同樣的夜晚,在一片屋頂之下,桑杉和肖景深看向窗外不同方向的夜空,仿佛他們想要的東西是相同的。
第二天一早,桑杉從房間裏走出來,看見肖景深穿着白色的家居服紮着圍裙站在廚房裏。
“你養的這個w先生早上六點多就來叫我,我給它弄了點你說的幹糧,咱倆吃蛋炒飯好麽?你冰箱裏連包榨菜都沒有,我再用鹽和香油拌個西芹當小菜。”
從貓飯到人飯,在肖景深的話裏,它們過渡的非常流暢。
雞蛋已經在白色的細瓷碗裏打散,嫩生生的蔥花攤在了一直作為裝飾品的菜案上。
臉上貼着面膜的桑杉頭發還有點亂,看看滿臉笑容的肖景深,再看看料理臺,呆了兩秒鐘才點了點頭,然後,她轉身回房間了。
過了幾分鐘再出來的桑杉雖然臉上還貼着面膜,頭發卻已經梳好了,肖景深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擡起原本颠鍋的左手揉了揉鼻子。
“昨天晚上有發燒麽?”
從冰箱裏揀出來四五個蘋果,桑杉很認真地把它們都洗幹淨了。肖景深剛好把炒飯關了火,拉開櫃子拿盤子之前先把一個不鏽鋼盆放在了桑杉手邊。
“沒有,早說過了,我身體好得快,再打一天吊瓶,估計什麽毛病都沒了……你這個蘋果打算怎麽吃?”
“榨果汁。”
肖景深這才知道料理臺一角那個看起來唯一有使用痕跡并且造型十分高大上的東西居然是個榨汁機。
桑杉看了他一眼,笑着把裝好了蘋果的盆子遞還給他:“喏,蘋果切小塊兒。”
飯菜都在餐桌上擺好,肖景深轉身又任勞任怨地去切蘋果榨果汁,桑杉坐在餐桌前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似乎……只要脫離了工作、事業這些東西,這個男人就會表現得很自在、很游刃有餘,尤其,是在廚房裏的時候。
“你會給貓做飯麽?”
w先生跳上了桑杉的膝蓋表示自己不甘被遺忘,蛋炒飯的香氣再次撩撥它,但是顯然,揉着他臉的家夥并不打算跟它分享自己的食物。
“貓?我記得小時候別人家養貓都是人吃什麽貓吃什麽。你那時候還買火腿腸喂貓來着,怎麽現在貓的飯都得單獨做了?”
回頭看一眼小心翼翼把雪白貓爪兒從餐桌上摁下去的桑杉,肖景深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接着說:“學呗,人飯都會做了,還怕被貓給砸盤子?”
果然……他如果更自信一點,就會更有魅力一點。
w先生軟軟的白手套蹭過臉龐,桑杉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摘掉面膜。
早飯過後,女人扔了一張銀行卡給肖景深。
“密碼是我生日,記得多買點肉啊魚的。”
“我在你家借住怎麽還能要你的錢。”
“這是生活費。”
“我不能要。”
“不是給你的……”
捧着肖景深用紅茶包和牛奶煮的奶茶,桑杉用手摸了摸趴在她膝蓋上的貓。
“過幾天我出國,這是給w先生的生活費。”
肖景深:“……”
“家裏冰箱太小了,明天我找人換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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