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煙火

在桑杉說這番話之前,肖景深還非常生氣甚至傷心的,可是現在……桑杉到底是在說他外公,還是在說他呢?

總之,祖孫兩代人在桑杉的嘴炮攻勢之下都低下了頭,仿佛一白一黑的兩只呆鹌鹑。

“你,去做飯。”桑杉看着肖景深,指了指廚房。

黑鹌鹑一聲不吭地走了。

“你,去把藏起來的茄子交出來。”桑杉挑眉看着景老爺子。

白鹌鹑左右看看,不甘不願地“嗯”了一聲。

“你不去,我們未來這幾天就一起吃那些老茄子,蒸着吃,煮着吃,不加油不加肉,怎麽惡心怎麽來。”

一分鐘之後,桑杉挺胸擡頭拎着她的戰利品從樓上下來,走到距離垃圾桶五米的地方掄直了手臂把茄子扔了進去。

臉上得意的表情還沒有褪去,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桑杉接起電話,聽着電話對面向自己彙報進度,全程一聲不吭。

現在第一波造勢已經開始了,對現在的華天越是不滿,the king的粉絲們就越是會懷念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前任老板會做出什麽樣的應對呢?

走上樓梯的女人臉上依然是笑着的,卻跟剛剛扔茄子的時候那種輕松得意截然不同。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的估測是錯的,那些她熟悉的人手段沒有那麽龌龊,但是身在娛樂圈裏這麽多年,她的敵人們永遠都只會前仆後繼地告訴她——為了更多的利益,他們只會做出更愚蠢更不要臉的行為。

從無例外。

“吃什麽油麥菜啊,你不是愛吃爛茄子麽,我就給你做個蒜泥茄子你吃去吧。”肖景深家的門沒關,男人說話的聲音飄了出來。

老茄子,啊不,老人家的此刻的嗓門很高,完全沒有在桑杉面前的氣短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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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子,小桑桑說我也就算了,她不在你以為你能管的了我?我告訴你,要不是桑桑在,你今天都進不了家門!你今天給我說清楚,我當初給你托關系接的話劇角色,你為什麽不去演?劇團那邊跟我說他們連你經紀公司都說服了,結果你自己就是不去,啊,你居然說你沒時間,你還是我景松文的孫子麽?”

肖景深似乎走遠了一些,聲音有點模糊:“我本來就是你外孫,紅星劇院那事兒我是真沒時間。”

“一周才有兩次排練,怎麽就沒時間了?正好你接戲都在京城周圍,也就是來回多跑幾趟的事兒,那可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明秋幻夜》,如果不是因為記得你喜歡這個戲,我會去豁出這個老臉麽?”

景老爺子痛心疾首,從那件事之後,他才驚覺,他一手養大的孩子是真的變了,不是還債的事兒壓垮了他的身體,而是他精神裏的那一根骨頭沒有了。

人沒了骨頭,可不就變成了一灘泥,任人揉搓拿捏、肆意踐踏?

可他景松文的外孫子,從小驕傲到沒邊兒的那個孩子,怎麽就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過去是我不好,外公,你別生氣了,我以後會好好拍戲,我自己想要的,我也會自己拿回來……哪怕是為了配得上她,我也得把自己重新收拾起來……你說一把年紀了,為了口油麥菜還翻舊賬。”

老人似乎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接着說:“行吧,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是,我告訴你啊,好好對桑桑,不準欺負她,知道麽?你要是欺負她讓我知道了,我坐火車去打斷你的腿!”

“行了,知道那是你親生的孫女,我這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外孫給你做飯呢,還得擔心自己的腿,我真虧啊。”

光是聽着聲音,就能想到肖景深此刻的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笑着的,很輕松地笑着的,微微低頭看着自己在做的菜,偶爾看向老人的目光裏是滿滿的溫暖。

門外,桑杉頭靠在牆上,聽着屋子裏響起了油煙機的聲音,還有老人拖着腳步的碎碎念。

“桑桑養的貓看着都不一樣,半黑半白真精神。”

“爺爺,這貓可是盯着你家大巧兒呢,你小心它半夜把大巧兒當宵夜。”

大巧是景老爺子那只八哥兒的名字。

所謂“身處浮華,心向煙火”,大概就是這一刻,桑杉瞬間柔軟的表情裏所訴說的一切了。

“身處浮華,心向煙火,你是我黑暗中的溫暖靜河……”安靜的房間裏,年輕的男人盤腿坐着,吉他抱在懷裏,本子放在腿上,耳朵上還夾着一只鉛筆。

唱一句,用吉他彈一遍節奏,再斟酌一遍歌詞,要是有了新的想法就立刻開錄音設備把那一節兒錄下來。

夏天天黑的晚,晚霞猶自挂在天邊,像是一個嬌怯的姑娘。

閉眼彈奏着心裏的音樂,文子禹的眼前卻是一條黑黑的甬道,明明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嘈雜,這個甬道裏卻意外的安靜。

安靜,是因為那個女人站在那裏。黑暗包裹着她,和她手上明滅的紅色煙光。

借着那點光,走到近前的文子禹看清了她低垂的眉目,冷冷的,像是挂了一層秋霜。

于是四下更安靜了,安靜到男孩兒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們快要候場了。”

女人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了一縷灰色的煙氣。

“一會兒結束了去吃小龍蝦?兩大份麻辣的,兩大份十三香的,要是你們得了獎就允許你們喝點酒。但是不能耽誤明天的訓練。”

她垂着眼皮笑着,語氣輕松至極。

我緊張,我怕輸,我怕上臺之後所有人都尖叫着轟我們下去,我怕你和我們這麽長時間的付出都只是個笑話?可能這個比賽裏充滿了黑幕,可能冠軍早就預定了……在這個圈子裏,也許“滿懷音樂夢想的一群年輕人”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

他想把這些話像是傾倒垃圾一樣地說出來,說給面前這個女人聽,在還有十幾分鐘就要上場的時候。

可是他現在說不出來了。

“輸了……”聲音在耳邊響起,震動了他極度敏感的神經,“又怎麽樣呢?少喝幾杯酒而已。”

不是啊,不是吃什麽的問題,我們已經到了背水一戰的時候了!男孩兒很清楚地知道,現在他們租用專業練歌房的錢都是這個女人自己掏的,她還能養他們五個人多久呢?也許這次失敗了,他們所有人就要放棄了……他腦子裏亂哄哄地想着,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從哪句話說起。

就在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一個冷冷的擁抱。

是的,冷的。

那天天氣很熱,女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無袖上衣配着牛仔短褲,汗液的蒸發似乎帶走了她身體僅剩的熱度,讓那個擁抱帶着讓他銘記的清冷和柔軟,還有淡淡的香氣。

“那些多餘的事情是我這個經紀人該操心的,你好好唱歌,乖。”

這不是文子禹從桑杉這裏得到的第一個擁抱,卻是唯一一個僅給他的擁抱,不是平常給團隊裏的每個人的那種飽含鼓勵的擁抱,是只屬于他的,和那個黑夜裏寂靜一樣。

那天的比賽,他們成了冠軍,真正的一舉成名,說好的小龍蝦吃了,說好的酒也喝到了,滴酒不沾的女人并沒有破戒,表情冷靜地就像是早就預知了一切那樣。

之後,他們像是一群懵懂的山中人,真正縱身跳入了十丈紅塵。人們喜歡他們、崇拜他們,他們所到的地方永遠伴随着尖叫和聲浪。

桑杉一直在旁邊守着他們,冷卻他們發熱的年輕頭腦,認真規劃着他們的未來,像是一位最冷靜的導航者,引導着他們走向最光明的地方

那支煙,那條黑色靜默的通道,那個擁抱,還有女人低垂的眼角與微笑,都成了文子禹內心深處埋藏的秘密。

藏了好多年,終于釀成了一首歌,他想寫出來,将來唱給那個人聽。

“蚊子哥,姓馬的又找事兒了。”金聰突然打開房間的門對文子禹說道。

整個the king樂隊三年前從公寓搬到了這棟別墅,別墅配備了很棒的練歌房、游戲室,院子有一個泳池,車庫裏還停着兩輛豪車——這幾年京城房價飛漲,這棟別墅自身的價值已經超過了三年前華天娛樂的固定資産總值。

馬向東坐在一樓的沙發上,笑呵呵地看着面前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木宇啊,你眼睛不好你應該早點跟公司打招呼麽,不要偷偷摸摸出去找醫生。現在的醫院啊,騙人的太多了……”

清瘦白皙的男孩兒沒說話,擡頭看向了樓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場演唱會的時候我就跟公司提過木宇眼睛的事情了,第二場好了一點,後來又忘了……他眼睛發炎我在京城演唱會之前就提過了,結果你們只讓助理買了一點潤眼睛的藥水回來。馬哥,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去醫院的,您要是覺得我們去的醫院不好,下次早點帶我們去好點的醫院不就行了麽?”

從樓上緩步走下的年輕人仿佛生來就是讓人崇拜的,驕傲、矜貴,仿佛帶着露水的一支白芍藥。

看見他,馬向東的态度頓時變得謹慎了許多。

和寡言少語的木宇不同,身為the king隊長的文子禹并不是一個好招惹的角色,接掌the king的經濟事務幾個月來,馬向東就沒從他的手上讨到什麽便宜。

“沒事兒,我就是來打聲招呼,那個……大家剛剛結束了巡回演唱會,還可以多休息幾天,要是想出國度假也沒問題,跟公司說一下,公司就安排了。”

“這種小事,沒必要讓我們的經紀人單獨跑一趟。”

在the king隊長審視的目光裏,the king的現任經紀人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屁股。

“既然你們都休息了,公司的意思是你們的社交媒體賬號可以先交給公司的專業部門接管,也省得那些瑣事打擾了你們休假的心情。”

文子禹還沒說什麽,一頭金發的alex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小木魚的事情本來就是公司有問題,現在被網上那些人讨論的是公司、是你這個經紀人,跟我們這些只會唱歌的歌手有什麽關系?憑什麽要管制我們的社交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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