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車水馬龍

安靜的校園，積雪傍道，宋楚琰幫羅伊提着行李。從遠處看，路燈像一朵朵蒲公英，在黑暗中散發着光芒。

“你待會去還車，回來會不會很晚了？”

羅伊本來想先和宋楚琰去還車，再一起打車回學校。但被宋楚琰拒絕了。

“不會。租車公司不遠。”

雖然宋楚琰這樣說，羅伊還是擔心。誰知道他是不是為了讓她安心呢？

若是平常，宋楚琰就答應了。他也想和羅伊多待一會兒。但今天滑了一天雪，她累了。

羅伊還想說什麽，但宋楚琰突然停下的腳步打斷了她。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複雜，有一點吃驚，有一些擔心，又有一絲釋然。羅伊順着宋楚琰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站在宿舍門口的蔣雨霃。以及，她腳邊摔碎的生日蛋糕。

“小雨……”

未等羅伊解釋，蔣雨霃已轉身跑進夜色裏。

若不是太洋洋自得，她一定會注意到，蔣雨霃購物從來無須左右權衡；若不是太洋洋自得，她一定會注意到，她說的是回了“學校”而不是“宿舍”。

羅伊追着蔣雨霃來到校外，卻在一個紅綠燈弄丢了她的身影。失去一個人有時候不需要刀山火海，一個紅綠燈、一個轉身就迷失在茫茫人海。

羅伊給蔣雨霃打了很多電話，發了很多短信，都有去無回。

演唱會那天，羅伊坐在散場已久的體育館，看着身邊空蕩蕩的座位，沒想到小時候看過的MV裏的情景有一天會在自己身上上演。

那年寒假，蔣雨霃去了歐洲，連一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給羅伊。

很久很久以後，羅伊才在手機裏寫下那三個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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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者，羅伊。”

“是。”

莊嚴現代的寫字樓走廊，一身正裝的羅伊站起身，長發半紮着，素色淡妝的臉龐略顯青澀。

大二下學期，大家都開始找實習、考級、考證、考研，而羅伊比任何人都努力，實習、CET8、口譯、FRM、CFA……圖書館幾乎成了第二宿舍。日子一天天過去，如流水。偶爾吹起一陣風，吹動一片漣漪，轉瞬又無跡可尋。時間無聲無息地游走，看着如常的一切，有時真覺得這個世界有些無情。

熟悉公司文化、價值觀，準備好簡歷上可能被提及的知識點和經歷，跟進市場，了解行情和趨勢，擺正心态，不驕不躁，羅伊能做的都盡力了。結果如何，已經不是她的困擾了。

面試出來，羅伊接到了初曉的電話。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人名，羅伊出神了一秒，繼而按下接聽鍵

“喂……”

和宋楚琰的聯系少了，羅伊和初曉、孟子浩他們之間的來往自然而然也稀疏了。

羅伊還沒想好久別重逢的開場白，電話那頭的初曉已經等不急了。

“楚琰要去美國了！”

羅伊握着手機的手緊了一下，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偷偷跑了出來，回過神，又尋不到蹤跡。

盛夏的傍晚，空氣依舊炎熱而逼仄。

良久，一個“哦”字才從唇間緩緩擠出。

“哦？”

仿佛始料未及，又仿佛了然于心，安靜了片刻，初曉再次打破沉寂，“大爺的，我這爆脾氣！都快被你倆氣死了！”

挂上電話，羅伊走向車水馬龍的街道。

華燈初上，絡繹不絕的人湧入地鐵站。

“謝謝你。”是羅伊空白的大腦在通話結束前唯一能夠組織的語言。羅伊知道她沒有資格哭，但眼淚從來不會乖乖聽話。

回到宿舍，羅伊這學期第一次沒有一有空閑就往圖書館跑。看着坐在椅子上發呆的羅伊，室友們雖好奇，但什麽都沒問、什麽也沒說，一切如常，該吃飯的吃飯、該出門的出門、該看劇的看劇。羅伊從來沒說過，但她很感謝善解人意的室友們，總是保持适當的距離，讓她可以安心地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像去年生日，看着桌上殘破的蛋糕和躲在被子裏的自己，沒有噓寒問暖，也沒有刨根問底，只是若無其事地叫她一起吃飯、複習，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切也漸漸像沒發生過一樣。

也只是像而已。

這個她自己建起來的囹圄，只有她自己才能打破。

盯了屏幕兩小時後，羅伊終于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找出那個號碼，準備按下撥話鍵。然而按鈕在羅伊手指即将降落時消失了。畫面變成了來電顯示，正是那個號碼。

“回宿舍了嗎？”

時隔六個月，羅伊第一次聽到那個久違的溫潤聲音。

“嗯。”

“這個周末有空嗎？”

“我們去北戴河旅行吧。”

……

“好。我周六上午來接你。”

“好。”

羅伊沒有放棄宋楚琰，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面對自己的心。她不善良，她只是懦弱。逃避比面對輕松。

到北戴河的車程要三個多小時，羅伊和宋楚琰雖然許久未見，卻一點也不尴尬。快到海邊的時候，羅伊将車窗降了下來。海風暖暖、鹹鹹的，進到肺裏有一種奇妙的清爽。

吃過飯，羅伊和宋楚琰先去了濕地公園。看着自由惬意的鳥兒，人不覺也輕松了許多。灘塗錯落，芳草鮮美。落霞與孤鹜齊飛，天邊的霞光旖旎而绮幻。

去海邊的路上，看見賣煙火的小販，羅伊不禁童心泛濫，買了一些。

光腳踩在沙灘上，海風拂面，海浪打濕了羅伊的裙擺，宋楚琰安靜地看着不時用腳尖挑起水花的羅伊，夕陽靜谧而美好。

“為什麽人總是在看到別人的不幸時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幸福，看着廣闊的大海時才會發現自己的渺小？”

人影稀疏的海邊，羅伊和宋楚琰并排坐在沙灘上，望着海天一色的大海。或許自私和虛僞才是人的本性吧？羅伊想。

“大概是因為善良吧……”

羅伊轉過頭，看着平靜看海的宋楚琰。

“只有善良的人才能看到自身以外的人事物。”

像是肯定一樣，宋楚琰也回過頭來凝視着羅伊。那一刻，有什麽晶瑩的東西從羅伊心底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