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雞湯

闫妍歡欣雀躍的上完了周五全天的課程。孩子們都察覺到了小闫老師心情很好，連帶着作業都布置的少。

和孩子們一一揮手作別，闫妍回到宿舍，趴在床上給方浩發信息。

【闫妍】我下課啦……你們什麽時候收工啊？

節目組正在拍攝嘉賓們生火做飯的場景，嘉賓們按照提前溝通好的腳本，分工協作。一男一女負責壘竈，兩男一女負責拾柴。每個場景都圍着一群工作人員和高低不同方向的機位。

方浩百無聊賴的靠着最外圍的大樹，手機靜音了，但開了震動模式，他用裝填子|彈的手速飛快掏出手機，唇角抿着，但仔細看就會發覺翹起了一個溫和的弧度。

【方浩】早點去吃飯。我們估計今晚要很晚收工。

闫妍平躺着，雙手高舉着手機，盯着信息界面。在信息載入的瞬間，她失望的撇嘴。雖然早上兩個人一起在食堂吃了早飯，可是食堂有其他工作人員啊，他們面對面坐着，都沒怎麽說話。她噼裏啪啦敲了一通，最後又删删減減。

【闫妍】想你……我去吃飯了。

叢林深處，方浩提醒了總導演，嘉賓不要擅自深入人跡罕至的密林，這片山頭有毒蛇出沒。嘉賓們拾柴的範圍縮小，工作人員也不必深一腳淺一腳的跟着，大家輕松不少。

方浩盡到責任，便又躲到人後。他在手機震動的瞬間，飛速掏出手機。恰好有工作人員瞄見這驚人手速，忍不住揉眼，以為自己眼花了。手機肯定一直在方顧問手裏，肯定。天吶，方顧問竟然笑了？！

察覺到有人，方浩警惕的擡頭，淩厲的目光如果能夠化形，堪比鋒利的匕首。

那個偷偷打量的工作人員整個人跟被定住一樣，目光相接時，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飛快的轉身，心髒抑制不住的怦怦跳，太吓人了，比十殿閻羅還兇悍。他剛剛肯定出現了幻覺，方顧問怎麽可能笑！

方浩收回目光，低頭盯着手機屏幕，忍不住彎彎唇角。他也想她啊。素來以工作為重的他，竟然有些急不可耐的想早點收工。

因為同期收聲，錄制現場雖然人多，但大家都很安靜。總導演接了個電話，意外的拔高聲音，還爆了粗口，裏裏外外的工作人員都聽的清清楚楚。

場務通知大家休息，很快，休息變成了提前收工。工作人員們都暗自打聽，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否則張導絕不會臨時變更進度。方浩冷着臉，給闫妍發了條信息。

【方浩】節目組提前收工，很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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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妍接到短信的時候剛從床上翻身坐起來，準備去食堂吃飯。看到短信，她瞬間笑了。她傻樂着，下意識的回複了一條。

【闫妍】提前收工啦？你難到不會突然出現給我個驚喜嗎？

發出去後，闫妍覺得自己有點作，咬着手指就想撤回信息，沒想到那邊幾乎是秒速已讀。

【方浩】別去食堂吃，我回去給你做。

闫妍雙手捧着手機，倒在床上，傻笑着翻來滾去，整個人就像泡在蜜罐裏一樣，身心俱甜。對于一個從小到大靠吃食堂長大，在家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的人而言，這樣簡單的話，比情話還讓她感動。

【方浩】先去食堂少吃點墊墊，雞湯要炖好久才好喝。

果然是不鏽鋼直男，都提醒他制造驚喜了……闫妍想象了一下他發信息時正經的模樣，不再糾結驚喜的問題，手速飛快的敲字。

【闫妍】現在不餓，等你回來一起吃。

密林深處，方浩将等節目組大部隊撤退時他順手抓到的山野雞綁好丢進車後座。手機響起時，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冰峰一樣的臉瞬間柔和了。27年的時光裏，他第一次感覺到家的溫馨的感覺，這種被人牽挂有人等着的感覺真好。

闫妍沒再給方浩發信息，節目組駐紮的位置在密林深處，開車到最近的地方然後還要步行半個小時。他應該在開車，安全第一。她也沒閑着，歡欣的晃悠到計算機教室。

闫妍已經許久沒有上過網了，4月2日到這裏，今天都26號了，加上路上的時間，差不多一個月。可能換作別人會受不了，她不會，她雖然宅，但是個書宅，有書就行。實在無聊，老黃歷都能翻出樂趣的那種。

節目組的捐贈這周就已經到位了，全新的電腦配套的電腦桌椅，還有專門拉來的寬帶，所有電腦都已經安裝調試完畢，就差一個計算機老師就可以開課。

校長有意讓闫妍從下周開始給三個班分開各上一節電腦課。如果再加三節課，闫妍一周幾乎就是滿課的狀态。校長沒有強迫，闫妍也沒有拒絕。這幾天孩子們每次下課都會趴在計算機教室的窗戶上，小眼睛熠熠發光。如果能夠替孩子們打開一扇窗，她累點無所謂。

闫妍熟門熟路的打開教室坐在講臺的那臺電腦前。下周末是方浩生日，在一起的第一個生日，一定要非比尋常。送點什麽呢？

浏覽器裏開了無數個窗口，闫妍看的兩眼發直。最後，在聽到校門口的汽車聲後，果斷的決定明天再悄悄繼續。

計算機教室在二樓右側拐角的位置，闫妍出來鎖上門，恰好看到方浩左手提着一只山野雞，右手提溜着兩個特別接地氣的豔紅色塑料袋，特別像是下班順路去菜市場買菜回家的煮夫。偏生他長了張兇悍峻冷的臉，再配上一米九的大高個兒，沒有一絲一毫煙火氣，更像是收完保護費拎着孝敬回來的黑|幫老大。

黑|老大擡頭看見二樓俏生生的小姑娘。她在等他，想想就開心。

闫妍笑的眉眼彎彎，鳳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縫，眼神黏在方浩身上，一路蹦跳着跟着他走。飛快的下了樓梯，方浩已經進了廚房。闫妍湊過去，才看清了他手裏的那只野山雞，不大，有五顏六色豔麗的羽毛。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說道，“雞毛留下給孩子們做個毽子好不好？”

說完她有點懊惱，好像和方浩在一起，她總會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都不過腦子。自己不幫忙，還提要求，他會不會嫌她事多？

“好。”方浩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柔軟滿是寵溺。他沒着急收拾山雞，從一個塑料袋裏掏出幾個玉米，大手麻利的剝皮抽絲，“雞湯要炖久點才好喝，剛在路口遇到老鄉剛掰玉米回來，我就買了幾個，先給你攤幾個玉米餅墊肚子。”

闫妍撸袖子要去幫忙，被方浩大手一揮擋住了，“剝個玉米又不費事，你待着別動。”闫妍只好扒拉開另一個袋子，裏面是她沒見過不知名的蘑菇，“那我洗蘑菇吧！”說着，就拿着袋子往水池邊走。

方浩三步并作兩步抽回了袋子，“水涼，我洗。”

闫妍心底跟喝了蜜一樣甜，嘴上忍不住矯情，“你沒有我洗的幹淨！”

方浩已經把蘑菇倒到了水池裏，他看着闫妍撅起的嘟嘟唇，好想親，克制的收回目光，他唇角勾起，“嗯，你洗的幹淨。但這是松茸，金貴着呢，按你的洗法洗完就廢了。坐着……乖！”

說完，方浩下意識的伸出大手摸了摸闫妍的頭頂，粗糙的手掌輕柔的撫着發頂，像是在摩挲什麽絕世珍寶。

轟～闫妍從頭到腳都炸了一樣。摸頭殺！以前看這三個字，她總是很難理解，被弄亂頭發生氣還來不及呢哪裏會有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現在，她終于理解并感同身受。她甚至在心底忍不住爆了粗口，這感覺太特嗎甜了。

闫妍楞楞的靠着牆站着，看着方浩高大的身影在廚房裏來來回回左左右右。明明燈光昏黃，她眼前的畫面卻流光溢彩。眼眶濕潤，闫妍猛的撲到方浩背後，伸手環着他的腰，臉頰貼着他的寬闊的後背，呢喃道，“方浩……你真好……”

方浩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來，空着的左手握住她緊緊交握的小手，“我哪裏好了？”他雖然沒戀愛過，但總是見過別人戀愛的，小姑娘都喜歡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衣服首飾，自家這個小姑娘也太好打發了。

“你哪裏都好！不接受反駁。”闫妍趴在方浩背上，義正言辭，“我吃了足足十六年的食堂，已經很久沒有人專門為我做飯了……”

被喜歡的人誇，方浩面癱似的臉裂開了縫隙，聽到最後那句，他忍不住皺眉，百煉鋼化作繞指柔。他手上動作沒停，熟練的将玉米粒面粉雞蛋混合成糊，大手拿着勺子在平底鍋上一澆，面糊迅速攤成巴掌大的餅，有香氣撲鼻。

闫妍嗅了嗅，松開了手，站在一旁看着方浩熟練的翻煎餅。她徐徐的講了自己二十二年的簡歷，語氣恢複了清冷，平鋪直敘。

她意外的降生，裴主任的犧牲；她十幾年來在學校受裴主任過度保護，同學們遠離她孤立她，她不太善于與人交往，只會埋頭讀書；她以為高考完她成年了，可以從此新生自由，然而她最終去了裴主任夢寐以求的學校學了裴主任當年選的專業。

已經多少年了，好像她上學開始，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寵着她。她撒嬌的話，只會引來裴主任的譏諷，嫌她不夠獨立不夠堅強。闫爸爸在石油系統工作，工作又忙時間也不穩定，總是和她的時間交錯，父女兩聚少離多幾乎沒什麽交流。

因為父母和老一輩關系很差，所以她甚至連個撒嬌的隔代親也沒有。她必須獨立、自力更生、乖巧聽話，即便如此稍有不慎都會引來裴主任的挑剔和不滿。

以前寒暑假裴主任忙着帶輔導班顧不上她。這兩年裴主任高升裴副校長，寒暑假各種天南海北的調研考察，她回去經常都見不到人。闫爸爸自從她上大學直接被外派到非洲，一年都回不來幾次。

闫妍語氣平淡，方浩卻能想象出小女孩在學校被孤立的隐忍和無助，一個人在家時的孤獨和難過。他感覺自己的心肝肺都在抽搐，隐隐作痛。他将晾好的玉米餅裝盤地給她，聲音說不出的溫柔，“不燙了，趁熱吃才香。”

闫妍接過盤子，也不去外面坐，用腳扯過做飯阿姨擇菜坐的小板凳，坐下一邊看着方浩收拾野山雞一邊吃。金黃焦香的玉米餅，一口咬下去滿滿的玉米甜香，再仔細嚼嚼還有沒有剁碎的玉米粒，雲南的玉米都是香甜的水果玉米，水分足，一咬開汁水四濺，口齒盈香。

“太好吃了！”

闫妍忍不住邊吃邊浮誇的稱贊，然後舉着餅子湊到方浩跟前，獻寶似的說道，“給你嘗一嘗！”語氣嬌憨，彷佛三分鐘前清冷的聲線是另一個人。

方浩正在給雞拔毛，看闫妍湊上來下意識的就想讓她離遠點，可看着她眯眼笑的模樣，哪裏舍得拒絕，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很配合的說道，“很甜。”

“什麽甜？”闫妍嘻嘻笑，略厚的唇泛着油光，特別可口。

方浩喉頭動了動，他離她很近，只要略微傾身就可以嘗到她的芳香。他想克制，身體卻無比迅速的做出了反應，低頭含住了肖想已久的花瓣。

唇齒相觸，他含着她的唇瓣，輕輕吮吸，不敢深入驟然松開。

這個吻，輕柔，淺嘗辄止。

方浩咂吧了一下，唇角自然的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很甜。”

昏黃的燈光，簡陋的食堂後廚，他一個手拿着一只半褪了毛的野山雞，另一只手拽着一把雞毛。她也沒好到哪去，一個手端着盤子，另一個手舉着半張餅子。明明是非常不浪漫完全沒有旖旎氛圍的場景，卻在他展顏一笑的瞬間，如同加了濾鏡美顏，異彩紛呈。

方浩自顧自的繼續處理野山雞，闫妍品味着剛剛那個吻，胸口小鹿蹦跶，臉頰發燙。她埋頭吃幾口，擡頭沖方浩傻樂，又低頭吃幾口，又擡頭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忍不住笑。

“方浩！”

“嗯？”

“你笑起來特別好看。”

“嗯？！”

“以後只能對我笑。”

“……好。”

廚房靜默了一陣，闫妍無意識的吃完最好一口，她低頭看着空空蕩蕩的盤子。什麽情況？她沒注意吃了五個玉米餅？！

“方浩……我把餅子吃完了……忘了給你留……”

方浩回頭，女孩坐在小板凳上，眨巴着眼睛，端着個空盤子，像是做錯事一樣看着他。可憐兮兮的，讓人心疼。“飽了嗎？留點肚子等着喝雞湯。”

“飽了。”闫妍點頭，放下盤子，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都吃完了，你會不會餓。”

“不用給我留，本來就是給你煎的，我餓我再做。”方浩語氣稍頓，回過頭看着闫妍，“對我，不用小心翼翼，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闫妍雙手捧臉，眼睛亮晶晶的，“方浩，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吧。”喜歡你，想要知道你的全部。

方浩的過去很簡短。他是個孤兒，記事起就住在部隊的福利院，據說是地震時被救出的，父母雙亡。勉強讀到初中畢業，就破格被招錄入伍，在部隊一直待到2010年，退伍後在戰友開的保安公司打工。

校長說過，方浩是特種兵。一身烈火浸淬戰神一樣的煞氣，額頭和胳膊上清晰猙獰的疤痕，所有的驚心動魄和九死一生，被他一句略過。說起同期退伍的小組成員時，方浩有一瞬的失神。

闫妍一直盯着他，所以敏感的捕捉到了他情緒的細微變化。那一瞬，方浩整個人都很……頹喪，彷佛被抽去了筋骨。她不敢問，女性的第六感告訴她，那是個禁忌。

砂鍋裏雞湯汩汩翻滾，白淨的松茸切片灑入其中，空氣中彌漫着特殊的香氣。

闫妍起身，上前雙手挽着方浩的右臂，整個人靠過去，“我來這裏支教并不是純粹是為了公益，我馬上畢業了，我考上了裴主任希望我去的國家公務員，同時考上了研究生，室友希望我去她家的律所。

可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旁人都說我是幸福的憂慮，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些路都不是我想我喜歡的。我望着那三條路，都是黑白色的，我沒有興趣也看不到未來。

我來支教，就是為了躲避抉擇，同時放空自己，想明白到底該怎麽辦。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我過去二十二年，記憶都是灰色的，可是自從遇到你，所有的畫面都鮮活明豔。

方浩！很高興，我能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