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委屈

闫妍深知自己現在身處八卦漩渦的中心, 所以周四早上她連早飯都是在家牛奶、面包解決的，踩着點到的工位。

從她一進大廳, 就收到了無數八卦的目光。闫妍一如尋常的淡漠，彷佛沒有注意到那些大姐、阿姨探究的眼神，低眉順目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目不斜視。

如果八卦的力量能夠具象，政務大廳上空絕對波濤洶湧。從政務大廳搬過來, 因為很多窗口部門業務量大, 招了不少剛畢業的小姑娘, 也不乏追求者送花。從來沒見過這麽壕的！巨型花束、名貴品種連着送三天。

以前也有追求闫妍的, 捧着紅玫瑰來後門，闫妍從來都是保持着兩米的距離客氣拒絕。對于那種鮮花快遞需要簽收的, 她也是看都不看直接讓對方随便處理。這次她直接簽收, 抱着花束上車的時候頭也不回。

原本以為那個送花的是正主, 結果李箬儀無心插柳, 反倒是澄清了一個事實：送花的那個只是跑腿的，正主巨有錢, 姓方, 還給闫妍□□心便當。

年輕姑娘們腦補了一本《霸道總裁來追我》，阿姨大姐們則拼湊出一部豪門婆媳大戲。早上林檬檬在食堂, 甚至聽見有位大姐說“當初豪門婆婆打聽了她的傳言，直接甩了一張支票到她臉上，讓她離開……”活靈活現的語氣彷佛大姐當時就在現場。

林檬檬是整個大廳上千號人裏，唯一知道內情的人。除了她沒有人知道, 那個連着三天每天早上準點來咨詢的型男糙漢就是八卦的男主角。為了女神的秘密，她連自己的小團體都沒有洩露分毫，憋着真相，都快把她憋出內傷了。

林檬檬的工位和闫妍挨着，闫妍的工位又在靠牆的角落，等大廳開門大家注意力離開闫妍，她才悄悄的往闫妍那邊靠了靠，頭都沒有轉，小聲問道，“闫姐兒……今天他來嗎？”

闫妍餘光掃了小姑娘一眼，從衆人的反應來看，林檬檬應該是替她守口如瓶。而且這幾天小姑娘總是替兩個人遞話，她心底感激這份細膩的體貼，用同樣大小只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回道，“我也不知道。”

“你們還沒和好嗎？”林檬檬沒忍住，扭頭瞪大眼睛看着闫妍。真的是女神啊！那麽一大捧藍玫瑰都沒能挽回嗎？她昨天特意去查了一下，正兒八經的藍玫瑰空運的價格預定都要300一支，還不一定有貨。她知道闫妍條件很好，但這不是錢的事，而是這份心意。

和好？說起這個闫妍就氣不打一處來，後槽牙癢癢。她冷哼了一聲，“他都沒跟我說過話……”

林檬檬下意識的反應，脫口問道，“你把他電話、微信拉黑了？”

周遭氣壓瞬間降低，闫妍鳳眸斜眺，悶悶的說了一句，“我沒他電話，沒他微信……”以前的電話和微信她有，可是這人都沒主動聯系過她，她都不确定號碼還是不是他在用。想起微信就更來氣了，她連着發了三年的信息，對方只接收不回複。

這話怎麽聽怎麽委屈。林檬檬不敢再問，女神下凡沾了人間煙火氣，開始有了喜怒哀樂。她有點看不懂了，這兩個人明顯郎有情妾有意還曾有過一段難忘的過去，她以為是在玩暧昧追逐的情趣，可看女神的神情，好像不對啊。

十點剛過，方浩準時出現在大廳裏，手裏拿着昨天的那個厚文件袋。林檬檬等他坐下，熟絡的打了招呼，“你好！今天是來咨詢什麽呢？”說完，故意朝他眨眨眼。

方浩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看了林檬檬一眼，将文件袋遞過去，“想讓您幫忙看看這份《旅行社章程》是否符合規定。”說完，目光又落回闫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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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沒戴眼鏡，白淨的一張臉，眼底下黑眼圈特別顯眼。沒有眼鏡的遮擋，看得出她似乎更瘦了，以前臉頰還有點嬰兒肥，現在下巴線條分明。他不在的時候，她過的一點都不好。這個認知讓方浩說不出的難受，他望着她，目光充滿憐惜和愧疚。

恰在此時，闫妍擡頭也望向方浩。沒有眼鏡的遮擋，四目相對，她的目光幽怨。因為愧疚和虧欠，方浩忍不住垂眸，不敢再看她。

林檬檬不動聲色的旁觀一切，她手裏的這份章程特別厚，比總局給出的模板還要嚴謹完整，邏輯清晰條理分明權利明晰，她只有膜拜的份兒。她從筆筒裏挑了一支鉛筆，在扉頁上一邊寫一邊說，“沒什麽大問題，你按照我的意見稍微修改一下就行。”寫完，就推給了方浩。

方浩接過看了一眼，就看見一行鉛筆輕輕寫的娟秀小字，“這是闫姐的電話……女神是用來追的！你都不主動聯系她，難不成等着她來主動聯系你？！我只能幫到這兒了。”

闫妍日常用的本地電話號碼，方浩自然有，早就存在了手機上加了星标。但他感念小姑娘的一番好意，将那一疊章程收進文件袋裏，很鄭重的說了聲，“謝謝。”

擡眸看着斜對面日思夜想的女人，好半天，方浩嘆了口氣，小聲的說了一句，“再見”。

神他媽再見！！！闫妍心底的髒話都快飙出來了，主動跟她說話很難嗎？！有本事就一直別說……

林檬檬也察覺到闫妍臉色陰沉，都不用仔細想就知道，這位方先生追女生的方式還真是……一言難盡。一方面霸道總裁般的宣示主權，一方面優柔寡斷的欲說還休。

中午時，闫妍沉着臉走出大廳。路上別的部門的阿姨、大姐看見她黑着臉步履匆匆，也都不好打招呼問八卦。

後門保安室外，送花小哥在寒風中獨立，手裏捧着巨型的漸變粉玫瑰花束，手腕上還挂着同色系的便當袋。

闫妍怒氣沖沖的走過去，原本想拒絕的，一眼就看見了玫瑰中間插的卡片，熟悉的字體寫着三個字，“對不起。”一筆一劃都很認真，她甚至都能想象出一米九的糙漢捉着一根簽字筆拿着這張淡粉色心形卡片寫字的模樣。

一下子就心軟了。

送花小哥原本看到闫妍面色陰沉走過來，以為今天中午八成任務要失敗，眼瞅着闫妍面色稍霁，緊忙開口道，“闫小姐，這是方先生送您的88朵厄瓜多爾deeppurple 玫瑰，還有方先生特意為您做的午飯。”

搞這些虛頭八腦的幹什麽？！還不如直接吻她。闫妍忍不住腹诽，手卻先伸過去接過花束，送花小哥貼心的站在路邊為她攔車。今天風大，出租車生意好，這個後門又有點偏，好半天都沒有空車。

恰好趕上大廳裏的工作人員出來去食堂吃午飯的高峰期，衆人都會忍不住看路邊抱着巨型花束的闫妍，閑言碎語層出不窮。

“今天又是這麽大的一捧花？！這回這個是真土豪……”

“不是路邊那個男的送的嗎？”

“不是！那個只是土豪手底下來送花的……”

“這土豪就送花本人不來，不會是長的醜吧？”

“醜又怎麽樣？人家有錢啊！”

“也不一定醜，男人醜點怕什麽，這麽藏着掖着的，我倒是覺得應該是見不得人吧……”

“你是說？老？還是……”

“我們這位代言人，不簡單啊不簡單……”

大廳後門離這個側門很近，闫妍都不用仔細聽就能聽見這些閑言碎語。這幾年，她沒少聽見別人議論自己，她從來都不申辯不搭理，因為她不在意。可今天，她卻聽不下去了，有種無名火從丹田升騰，猛的竄了出來。

闫妍猛地回頭，丢給那幾個素不相識的大姐一個淩厲的眼刀。背後八卦被人家聽見，中年婦女都有些讪讪的，別開眼快步走了。

送花小哥打不到車，走過來小心翼翼的問詢，“闫小姐，我開車來的，我送您回去吧。”

闫妍想了想，搖頭，把他手裏的便當袋挂在手腕上，抱着花迎着衆人的目光面色清冷的直接回了大廳。把花放在更衣室自己的櫃子前，她打開便當盒，裏面是葷素搭配的三菜一湯，都是她喜歡的菜，嘗一口，都是他做出來的味道。

下午上班時，闫妍被政務大廳主任的助理叫走了。主任姓李，男的，五十歲出頭，精明富态。上一次主任找她，是通知她被選為代言人配合拍宣傳片。其實政務大廳有各個單位派駐，主任就是管日常大廳的管理，對各個單位的業務無權插手和過問。

闫妍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進去沒兩句，李主任皺着眉頭用諄諄教誨的語氣說道，“小闫啊，你這個歲數确實也該成家了。個人問題要解決，但是也不能影響工作。這裏畢竟是工作場所，太過招搖會引來非議。”

李主任語氣很委婉，可是闫妍心裏本來就有火，瞬間就爆了，“是有人來主任這裏投訴嗎？如果是投訴的話，我不介意走正規投訴流程。”

李主任有些詫異的看着闫妍，這三年，她身上那麽多流言蜚語，從來都沒有見過她生氣、在意過。印象中，她一直是寡言少語、冷冷清清的，業務能力出衆，卻從來不願意出風頭，他還是頭一次見她……有脾氣。

李主任眉頭皺的更深了，手指敲着桌面，“沒人投訴你。但你也該知道，這裏是工作場所……”

“政務大廳的管理制度裏沒有規定不能收花，而且，送花的人在大門外，也沒有違反門禁制度。再者說，平時送花的也不少。為什麽就針對我？”闫妍語氣平靜。可是這平靜下，是壓抑了幾年的滔天巨浪。她可以不在意，不代表她不委屈。

李主任被問的噎了一下，随即接口道，“你是大廳的代言人！”

他話沒說完，闫妍直接打斷，“這個代言人不是我要求當的，我願意讓賢。”

李主任本來想訓斥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年紀輕輕脾氣不小，我也是為你好。行了，你自己收斂着點，回去吧。”含混着就把闫妍打發回去了。

等闫妍出去，助理進來小聲的問，“主任，您打算怎麽辦呢？”

李主任吹了吹茶杯裏的茶葉，抿了一口，斜眼看了助理一眼，“人家長的漂亮收個花怎麽了，一不違法二不違紀的。”開玩笑，這幾年凡是跟闫妍不對付給她上眼藥的人，一個個都莫名其妙倒臺了，他眼看着就快退休，熬到這個位置不容易，他才不會去觸黴頭。

晚上，在訓練館，佟明磊看着被闫妍虐慘了的沙袋，一臉迷茫。明明前兩天晚上還開開心心的，今天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針。

想想樓上同樣苦大仇深的某人，佟明磊硬着頭皮湊過去，扶着沙袋，小心翼翼的問道，“我看你狀态不好啊？！怎麽了？”

砰砰砰砰~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幹脆利落的拳擊。幸虧打的是沙袋……

闫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知道李主任是好心提點她，佟明磊是關心她。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把力氣全部耗盡，她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人間煙火，終于厘清了思路。

她所有的委屈，都是因為方浩不願意直面她。哪怕他做了這麽多，可是他就是不主動的面對她。讓她身陷輿論的漩渦，他卻不知道在幹什麽，連人影都不見……

闫妍在更衣室随便擦了擦汗，沒有沖澡換衣服，套上羽絨服就準備回家了。走出小鎮，她才發覺把手機落在了更衣室，只好又轉身折返。

前臺沒人，闫妍直接上了樓，女更衣室在二樓，她取了手機，準備下樓的時候，聽見三樓有人在說話。仔細一聽，除了佟明磊的聲音，還有一個特別熟悉的聲音。

今晚訓練館沒有其他預約的客人，闫妍走後，佟明磊為了說話方便直接讓其他員工提前下班了。剛剛闫妍的動靜他們注意到了，以為是沒走的員工，誰都沒想到她會去而複返。

“我問了醫生，醫生還是建議你的腿要打石膏固定一下，恢複的不好以後要是真瘸了怎麽辦？！”趙子恒趴在按摩床上有氣無力的對方浩說道。

“我心裏有數。”方浩回的簡短，顯而易見的情緒不高。

佟明磊和趙子恒對視一眼，“方哥，闫妍既然收了你送的花，就證明心裏還有你，你直接跟她說明情況不就好了？！畢竟這幾年你又不是出去旅游了，刀山火海的趟過來，一身傷痕都顧不上處理，就直接回來找她……”

“她對你還有情，要是知道你身上有傷，不知道該心疼成什麽樣呢，分分鐘不就和好了。何必兩個人在這裏各自傷神？！”趙子恒也跟着勸，明明有快捷方法可以完成項目。難道一時的形象比心愛的女人還重要？！

他就是不希望闫妍對他是因為可憐或者同情才接受……方浩沒說話，沉默以對。

闫妍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直到走遠，她才駐足回頭望着訓練館三樓。意識從起初聽聞佟明磊和方浩熟稔的驚濤駭浪中逐漸清明，奇怪的是，她沒有被隐瞞的氣惱，只有被默默守護的感動。

他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