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羨慕

周日早上, 晨練結束，兩個人吃過早飯, 一起去看守所。

車停在看守所門口的停車場裏，闫妍下車看着聳立的高牆、嚴絲合縫光都不漏的大門，竟然有些畏懼。

方浩熄火鎖好車走過來，攬着她的肩膀，“還想去嗎？不想我們就回去, 我們去早市買點菜, 中午在家吃暖鍋？”

闫妍搖頭, 看了方浩一眼, “你陪我。”

因為前一晚已經溝通妥當，所以他們進去很快就被帶到了會客室。空曠的房間, 就中間一張方桌, 兩邊兩把椅子。

闫妍沒有等多久, 李箬儀就被帶了進來。印象中永遠鮮亮衣裙的女孩穿着看守所統一的冬裝棉服, 出門至少也要化個僞素顏心機裸妝的臉清湯寡水，完全不見平日裏的光彩, 眼底烏青特別明顯, 就像換了個人。

李箬儀犯的不是嚴重刑事犯罪，所以沒有戴手铐。女警把她帶進來, 交代了幾句就離開站在了門口。

闫妍站着，李箬儀坐在她對面，擡頭看着她，“看着我成為階下囚, 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得意？”

闫妍居高臨下盯着李箬儀，氣笑了，“李怡，我以為你改了名字後多少能有點長進。這麽多年了，你這倒打一耙的功力真的和你的化妝技術一樣爐火純青。”

方浩就站在門口，聽到這話挑了挑眉，這兩個人很早就認識？

“是啊，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別人家的孩子，什麽都有，而我，還是什麽都不如你……”李箬儀語氣蕭索哀怨，如果不知道情況，驟然進來看到這一幕聽到這一幕，甚至會憐惜她。

闫妍秀眉蹙起，她有些不理解為什麽李箬儀會這麽說。

李箬儀看着闫妍的表情，氣的吼道，“闫妍，我讨厭你，從小就讨厭你！”

“……”

“明明小的時候，我比你長的好看，可家屬院裏的老師們巴結你媽媽，都說你最漂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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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了，你總是名列前茅，而我再怎麽努力都比不上你，每次歡歡喜喜的領了成績單，只要你一回來，我就是被數落的那個。”

“……”

“我喜歡的男生追了那麽久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巴巴的給你又是送早飯又是替你打架，你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

闫妍猶疑的問道，“當年是你跟我媽告的密？”

“是啊，是我寫的匿名信。我得不到他，也不能成全你們倆！看着你被裴主任當着全校生罵，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是笑醒的。可是，他知道了，他非但沒有怪你，還打了我一巴掌……”李箬儀說着伸手撫着自己的左臉，整個人的狀态彷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學校的操場裏，清瘦高大的少年惡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罵她有病。

闫妍看這李箬儀，“你不該打嗎？！你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你也知道我根本對他沒那種意思，就因為你的告密，裴主任讓他的家長來道歉，鬧得沸沸揚揚，他被他爸打傷住院，後來不得不直接轉學。”而她，因為這個告密，從此被所有男生和女生們厭惡、憎恨，因為他們都以為是她跟裴主任告的狀。

李箬儀對闫妍的話充耳不聞，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知道你也偷偷看雜書，我想着你應該也會厭學，結果，你最後竟然考了文科第一。而我，同樣辛辛苦苦三年，最後只上了一個三本……”

“我看雜書又不代表我沒好好上學，你辛辛苦苦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你是不是忘了你睡美人的外號？！簡直不可理喻。”闫妍簡直被這姑娘的腦回路驚到了，這都是什麽狗屁邏輯？

李箬儀盯着她，“我之前特別喜歡董未晞，資深稀飯，結果有一天我刷到你竟然跟我的偶像同框。你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橫刀奪愛你知道嗎？！然後我就脫粉了。”

闫妍現在覺得這孩子真的可能需要看一下心理醫生。

“你都這麽優秀了，不留在北上廣深，也應該留在沿海大都市啊，你為什麽要回來呢？我畢業就失業，你卻一下子就考上了國家公務員；我在外面打工租房子，你所在單位宿舍食堂什麽都有；那兩年我都不敢回家，回家就會被我媽數落被我爸叨叨……”

李箬儀的話讓闫妍想起了前幾年過年，那兩年她狀态特別差，過年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裴校長狀态也不好，母女倆在家天天吵架，只是冷戰多過歇斯底裏，外人根本沒有察覺罷了。

“我考了三年，終于考上了公務員，還是因為體能素質要求高，把大多數考試厲害的人都涮掉才踩着線考上。那時候你也被分到了政務大廳，那些家屬院裏的叔叔阿姨們在你媽媽面前誇你能幹，實際上私底下都說你是被閑置了。我被分到政務大廳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任你多厲害，我最終還不是和你一樣了。”

說到這裏，李箬儀眼睛異彩流光整個人又鮮活起來，然後突兀的畫風突變，瞬間轉變為嫉恨，她瞪着闫妍。

“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成為代言人，我漂亮、活潑、開朗、大方，可最終，代言人确實你！”

女孩聲音尖厲，有些刺耳。

“為什麽？你是長的好看，可我也不差啊！你一天到晚冷着一張臉跟別人欠了你錢一樣，哪裏符合服務窗口微笑服務的形象了？！而且你那麽多謠言、緋聞，哪裏适合當代言人？！”

“我從來就沒有想當過什麽代言人。”闫妍已經恢複了冷靜，她語氣平淡的說道。

這樣的平淡讓李箬儀抓狂，她猛地站起來，指着闫妍鼻子，“從小到大，你一直是這樣，輕易擁有一切，然後一副根本無所謂的模樣！”

闫妍直視着她，“這就是你雇人诽謗造謠的理由？！”

李箬儀那雙大眼睛裏淚花轉動，她使勁兒繃着不讓眼淚流出來，目光掃過闫妍左手素淨的戒指，“你知道我訂婚了嗎？你肯定不知道。我訂婚的對象你也認識，當初追求過你，追你時轟轟烈烈，挨了打都瞞着家裏。我們相親後很快就訂婚了，他對我不鹹不淡，完全沒有追你時的熱情。我死纏爛打，才願意給我送花。”

這和她有什麽關系？闫妍不理解。

李箬儀頹然的坐回去，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我那天回去跟他說，我也想要空運的玫瑰花。我其實就是矯情的想作一下，結果他卻暴跳如雷，指着我罵。說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能跟你比嗎！”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想要什麽你都要搶！”李箬儀歇斯底裏的哭罵道。

闫妍有些無語，“就因為莫須有的嫉妒？！你就雇人造謠诽謗我？虧你還考進了公安系統，你難道不知道需要負刑事責任？！”

李箬儀擡頭，淚眼婆娑，不說話。

“你以為不說話不認罪就能不負責？”闫妍冷着臉，定定的望着李箬儀，“沒有誰的成功是輕而易舉，沒有誰的擁有是輕易的。你睡懶覺的時候，我在看書；你玩耍的時候，我在學習；你大吃大喝的時候，我在堅持鍛煉；你畢業前混夜店的時候，我在山區支教，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堅持揮灑汗水得來的。”

嘆了口氣，闫妍坐下，坐在李箬儀對面，“我今天來，不是來看熱鬧、看笑話，我來只是想當面問一句，為什麽。”

“……”李箬儀抹了把眼淚，大眼睛寫滿疑惑。

“我知道，從小你就不喜歡我。同樣的，我也不喜歡你。家屬院裏的叔叔阿姨們會恭維我媽，可我媽每次都會說你才是院裏最漂亮的小姑娘，嘴還甜見人就問好，不像我，嘴又禿又木讷。”

“……”

“你什麽都會，想學什麽周阿姨都依着你，你會跳舞、會樂器，哪怕都學的不好，但只要你想試試，哪怕是鋼琴那麽貴的課程，周阿姨和李叔叔寧可自己頓頓吃食堂都讓你去上。可我呢，一年365天，只能看書學習。你都不知道，你練琴哭鬧時，我在隔壁有多羨慕你。”

“……”

“你喜歡那個男生，喜歡的那麽直白熱烈，周阿姨甚至都知道，可是也就嘴上提點你分寸，其他老師私底下跟她告狀時，她都會直接維護你。而我，明明我跟那個男生什麽都沒有清清白白，我媽把我關在房間裏一整天，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

李箬儀是見識過裴主任罵人的功力的，一個髒字都不帶但是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件事之後，你依舊是校園裏的風雲人物萬人迷。而我，徹底被孤立。高中三年，你有過多少姐妹淘你估計都數不清了吧，能陪我的卻只有書本和習題。”

聽到這裏，方浩只覺得心都被人用手揪着，他走過去攬着闫妍，試圖用這種方式慰藉。

李箬儀呆呆的發愣，她一時無法将闫妍論述的一切和自己的記憶重疊。

闫妍平複了一下情緒，“李箬儀，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李叔叔和周阿姨兩個人再忙也會給你做飯，每次我吃完食堂從你家門口經過，都能聞到香味；你們家總是熱熱鬧鬧的，而我，回到家也是孤零零一個人；寒暑假你可以去外婆家、爺爺家，而我，只能去圖書館。”

李箬儀已經不記得那些泛黃的細節了，但她隐約能想起炎熱的夏日，她從外婆家回來曬得臉紅撲撲的，和闫妍白瘦纖弱成鮮明對比。

“你搬出來住，是因為想要獨立空間，李叔叔和周阿姨不放心隔三岔五的給你送吃的用的打掃衛生。我搬出來三年了，我媽連我具體住哪棟可能都不清楚。”闫妍自嘲的笑了笑。

“你選專業完全就是瞎選，周阿姨也由着你。我呢，踩着最後的時間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和學校，最後被我媽改成了她喜歡的。你以為我想回來工作嗎？！我不想，如果不是意外，我根本不願意回來。”

會客室裏沉默了很久。

李箬儀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闫妍長出了口氣，将胸中的郁結全部吐了出來，“我不會和解，也不會寫諒解書。不管你是因為什麽，成年人犯了錯就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說完，也不理會李箬儀是什麽反應，牽着方浩的手直接走了出去。

方浩不說話，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十指緊扣。出了看守所的大門，外頭日光正好，有些刺眼，闫妍眯眼，擡頭就看見門外停着一輛眼熟的車。

那輛車的後車窗降了下來，露出裴校長的臉。裴校長目光冷峻，掃視了兩人一眼，最後落在兩個人十指緊握的手上。

方浩直覺這位阿姨眼神不善，就聽見身旁的闫妍輕輕的喚了一聲，“媽。”

木倉林彈雨中穿行都不眨眼的大魔王瞬間變了臉，方浩沒想到，竟然會這樣跟丈母娘意外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