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範泛眼睛很亮, 她扯過一張面紙擦幹淨手以後一把抓住齊景的袖子布料, 再次重複:
“真的,你別追我了好不好”
看上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
齊景喉嚨發幹,他拉開易拉罐的拉環, 灌了一口的氣泡水。
然而還是拯救不了他墜入地底的心情。
“為什麽”總該給他一個理由, 總該告訴他哪個環節出錯。
範泛楞了片刻, 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齊景發出的問句。她像被人點了穴道,保持同一個姿勢好半晌,眼睛又黑又亮,讓齊景想起小時候養的倉鼠。
外面有隐約的熱鬧傳來, 如同鋪設好的背景音, 塑料門簾在這個時候被人掀開,有人進來,嬉笑打鬧, 劃拉着紅色凳子坐下。
她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響起, 稀疏平常,卻讓齊景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對呀,你別追我了,我們直接在一起好不好”
“老板,一打冰啤酒, 大冬天夠爽才刺/激!”
“誰怕誰!老板拿骰子來, 輸了直接一口幹!”
後面的話在耳邊反倒聽得不真切,模模糊糊,心窩裏面只剩她的聲音, 連句子都帶着暖意。
他抓過她放在袖子上面的手,格外認真地回應:“好。”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明明才出來沒一會兒的功夫,吃完燒烤出來以後,整條學生街都空曠不少。殘餘些風還有路燈,天邊鑲嵌兩顆閃亮的星星,雲一卷便滅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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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幽,如同一盆潑在地上的水,踩在地上能感受到穿透鞋底襪子的涼意。
确定好關系以後,感覺比之前還要奇妙,也很奇怪。好像空蕩了許多年的心裏,忽然梗着一樣東西。
範泛往旁邊晃了晃手,撈過來的不再是一把空氣。
“怎麽那麽冰?”他只捏着兩根手指,沒敢多碰,很快又重新放開。
指尖還凝聚着點點暖意。範泛很快将手/插/進口袋裏面,像做賊心虛,又擔心隔牆有耳,徒勞解釋道:“對,我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
又是一段無言的路,兩個人很安靜地走,誰都沒有開口。寂靜隔閡在他們之中,無所謂享受,剛确定好的關系就像海上的浮木,明明觸手可及,卻又擔心它随時都可能飄向遠方。
範泛借着燈光打量齊景,他的表情依舊很淡,籠在寒冬半夜生起的霧裏挂着幾分的不近人情,目光以九十度直視地板,沒有分毫偏差。
唯獨耳朵尖上凝聚着一個點紅,如同純白奶油蛋糕上面的一顆櫻桃,紅得突兀又紮眼,讓人想忽視都難。
她想了很多,在經過24小時便利店的時候停下腳步。
齊景往前走了幾步發現範泛沒有跟上。他轉過頭,先看向旁邊便利店大大的logo,然後才梗着脖子轉到範泛的方向,問道:“要買什麽東西嗎?”
“你是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毫無預兆,範泛的聲音在冷清的街道上響起,字字清晰。
“嗯。”他低下頭,碎薄的劉海擋住眼睛裏面的情緒,“我本來打算先準備好,然後挑一個時間跟你告白的,但沒想到你先開了口。所以……我現在感覺有點害羞。”
齊景的話輕輕柔柔,伴着風聲吹到她的耳朵裏面。範泛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大概和想象中有些差距,她從來都沒想過面前站着的這個男孩子被撩的時候,也會覺得羞澀局促。
怎麽辦?好像更喜歡他了?
範泛下意識墊了墊腳尖,雙手從口袋裏面掏出來絞在一起。齊景站在她的對面,手足無措,屈起食指蹭蹭鼻梁。
便利店旁邊有一棵上了年紀的榕樹,範泛剛來的時候聽說它已經站在這裏有幾百年的歷史。雖然歲月變遷,滄海桑田,經歷過人世遷徙的它卻依舊站在這裏,沉澱着溫柔了時光。
她看到自己腳邊有一片樹影投注在地上,随風晃了晃。
“我……我先進去買瓶飲料。”她指了指旁邊的便利店。
齊景像被這句話喚回了神,嗯了一句跟着道:“剛好我也渴了。”
“好,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過來。”她說完以後,轉身邁步往前面沖去。
走得匆忙,範泛整個人也沒來得及細看腳下的路,只憑感覺一腔莽撞,然後“哐叽——”一聲砸到玻璃門上。
世界安靜幾秒。
幸好關鍵時刻她回神很快,在齊景開口之前便直接堵住。
“沒事,沒事,你不用過來!”範泛伸着胳膊往後揮手,臉從玻璃門上扒下來就埋在胳膊肘裏,無論如何都不肯擡頭。她左腳快速移步,掀起一道塑料門簾風一樣地鑽了進去。
丢臉丢慘了!這是範泛唯一的內心獨白。
她站在飲料貨架面前,一邊往外張望齊景有沒有看過來,一邊從口袋裏面偷偷摸摸掏出手機,像做賊般快速劃拉幾下打開前置攝像頭。
額頭沒紅,頭發有點亂,範泛撥撥劉海,讓它看起來更齊整一點,左右晃了晃腦袋,還是不滿意,五指作梳,剛放在頭上忽然看見鏡頭裏面出現一張圓餅臉綠豆眼,正一臉冷漠地看着她。
範泛心髒一跳,按滅手機反扣在掌心裏面。
“同學——”圓餅臉綠豆眼的老板指了指牆上的紙,滿臉義正言辭外帶濃濃嫌棄,“我們店不允許自拍。”
範泛:“……”她只是在表現一個女孩子該有的害羞而已。
門外的齊景已經開始站不住腳,伸長脖子往裏面張望,範泛怕他進來又是另外一通說不斷理還亂的尴尬,便直接從貨架櫃上抽出一瓶飲料,越過老板往收銀臺的方向走去。
等到腦子一片空白地掃碼付款,回過神來站在齊景面前的時候,看到手裏的飲料瓶,範泛又是一陣無語望天。
如果沒有記錯,進去之前他跟自己說什麽來着?——好像他也渴了。
所以現在自己只買一瓶飲料到底是幾個意思?
範泛越想越惆悵。
“給你吧。”她咬着牙把橙汁飲料遞到齊景面前,“我進去剛好想起自己不渴,這個飲料随便挑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人笨到一定程度的确可以做到連謊都不會撒。
齊景這時候開口,他說:“你先喝。”
“什麽?”範泛懷疑是自己聽錯。
她懵懂的時候很可愛,歪着腦袋的樣子讓齊景想到網絡上經常看見的布偶貓,一雙眼睛盯着他瞧,又軟又綿。
這時候有人經過,三兩成群,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外放音樂,他們哼哼哈哈跟着熱鬧。
“月亮彎彎,纏纏綿綿纏纏”
“果汁分你一半,愛相互分擔”
“……”
歡快的曲調讓整條街道都跟着活潑不少,榕樹的枝丫随風輕輕晃動,燈光月光灑了一地亮光。
齊景揚起臉龐,巧妙地抓住歌聲的後續:“就是你的果汁分我一半。”
話裏面的意思怎麽可能沒有聽懂。
他上前一步,慢慢奪回主動權,像哄着孩子似的一步一步來,“你先喝,剛吃完燒烤嘴巴幹。”
這理由讓範泛更加無話可說,而且嘴巴也的确像他說的那樣有點幹。
齊景在她的晃神間隙,從範泛手中抽出飲料瓶,然後扭開瓶蓋,湊近她的嘴巴,繼續哄道:“來,張開。”
意識回籠,本能比自己更早做出反應。範泛下意識後退,右手擋在身體前面,她局促又慌亂,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不……不用,我可以自己來。”
齊景抓過她另外一只垂下來的手,有點涼有點冷,目光垂落在她的外套上面,防風布料看上去并不保暖。加重了力氣,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圈住,傳遞暖意。
另外一只拿着飲料的手稍稍垂下。之前的人群已經走遠,歌聲被風吹得七零八碎聽不清楚,偶爾有那麽一兩聲的喧嚣尖叫從遠處傳來,像夢一般不真切。
周圍更靜。他們被籠罩在寂靜裏面,世界變得單調狹小,除了天地和旁邊的榕樹,便只剩他倆。
隐秘而無人所知。
“我沒有談過戀愛。”他的聲音很散,帶着一股子的可憐味道,“所以心情很矛盾。怕舉動冒犯,但又忍不住冒犯。”
範泛聽着他的聲音,分外受用,她沒有繼續想着怎麽掙開齊景的手,心一軟便随他繼續牽着,“沒有冒犯,我們現在在一起就應該做些情侶該做的事情,這不算冒犯。”
整個世界那麽大,她那雙又綿又軟的眼睛卻只盛滿了他。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胸腔裏滿得快要溢出來,齊景拿起飲料瓶口輕輕湊到範泛嘴邊,柔下聲音,“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做一些情侶該做的事情了嗎?”
乖巧低頭小啜一口飲料的範泛:“……”為什麽感覺自己像被套路了。
她這廂喝完飲料還迷迷糊糊,另外一邊的齊景則直接拿着橙汁灌下一口。
範泛眼睛盯在他嘴唇碰觸到的瓶口位置,心髒單調咚咚響,跟着害羞的情緒如同昙花一般在月光浸透的夜裏悄悄綻放。
情侶該做的事情,原來那麽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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