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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景周日回家還車, 他上午出發, 準備動身的前一刻,範泛發了條微信消息。
範泛【滴——圖書館打卡!】後面跟着一張圖書館的書桌照片,她的食指不小心入到畫面中來。
齊景在照片上摸了摸, 只覺不夠。
齊景【沒有自拍, 信服力不足。】
安靜幾秒, 屏幕一直都沒有動靜。齊景想着,大概是自己的小女朋友害羞,沒好意思發過來。他将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裏面。
父母都在X大任教,平日裏工作忙時會在教師公寓度過。家中在靠近市區的郊外有一套房産, 離初高中的學校近, 跟張初之家是鄰居。
以前為了照顧齊景,齊父齊母經常兩頭跑。現在雖然一家人在同所學校上班讀書,但他們周末回來小住的習慣依舊改不了。
按照齊母的說法:“房子長久不住會壞, 這裏面還有你很多記憶, 我舍不得讓它們就這樣封存發黴。”
一路綠化速行,從車窗外擦過。天空晴朗雲層透亮,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
齊景在最敏/感的年齡有糾結過親情關系。他查過書也上過網,聽取旁人意見,也曾內心思索。
家中靜谧無言的時候, 他常常會以一個旁觀角度來分析父母, 分析牽連兩代之中的臍帶關系。
很多事情說不清原因,但就這樣發生。齊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與父母的關系愈發尊重也愈發疏離。
他爸爸也曾無意中用玩笑口吻說道:“你怎麽沒小時候可愛了?”
很小很小的時候, 糯米粉團一樣的人,笑起來眼睛眯成看不見的縫隙,撒起腿丫子一晃一晃往前跑的時候,就像套上唐裝的企鵝。
很多同事都會掐一把齊景胖乎乎的臉蛋,或者幹脆在他臉上留下一個口紅印記。
那時候的孩子多可愛,什麽都不懂,只知道張開嘴巴傻乎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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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長大就不一樣了。他開始接觸世界,心思也變多了。不愛說話,當父母的兩位猜測他的心思,但一輩子順風順水順下來的人,又如何理解兒子細小別扭的情緒。
一個猜不透一個說不通,沉默間的距離越拉越遠,回首感慨時,他只能笑着嘟囔句:“怎麽沒小時候可愛了?”
是笑話,也是真心話。
齊景只作不理,唯一能給的回應便是扯唇笑笑。過往青春期裏挨過的難堪,他不願意重新抖落說出來,沒意思,自己知道就好。
曾經他也向父母含蓄地求助過,然而他們太忙總是忽略,他又不愛直白言語,所以只能将那些碎末一樣的情緒梗在喉嚨裏。
回來之前,他有叫張初之一起,但後者懶懶坐在位上,玩世不恭地扯了句切,“算了吧,我跟我爸媽說不清楚。”
後面的話,齊景留神才仔細聽到。
以前說不在意的,原來都是假話。
人這一輩子啊,三言兩語活不清楚。
十五分鐘的車程,齊景從地下車庫裏出來。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他掏出來看,是範泛的美顏自拍——兩只白嫩活潑的兔子耳朵別在腦袋上面,靈靈閃光的小腮紅加特效光暈。
一雙眼睛望向鏡頭,幹淨又純粹,他點擊保存,往下拉範泛發來的消息。
範泛【在家好好放松,我會努力讀英語的,別擔心。】後面配着三顆小紅心。
齊景【好,加油。】
蹭蹭鼻梁,他有些害羞,在後面跟着發送三顆小紅心。
回到家中的時候,齊母正在煲湯,香味從玄關旁邊的廚房傳過來,濃厚深遠。
齊父坐在沙發上看書,見他回來,即刻将書本放下。
父子兩人無言對視片刻,最後還是齊景錯開目光。齊父笑得尴尬:“回來啦?”
“嗯。”他坐在沙發上,從沙發角落裏面随便抽出一本書,最新一期的金融雜志,看完封面看目錄,一個都沒落。
“昨天跟同學出去玩得怎麽樣?”齊父想要活躍氣氛,撿着話問。
他的問題帶齊景回到昨天,雨天燈光還有音樂,畫面不能深入想象,畢竟是在父母面前,他克制回道:“還不錯。”
齊父聽到這話感到欣慰。自己家的孩子大了也不太了解,平時齊景看着安安靜靜,初中還好,一上高中連話都不愛說,日常裏除了張初之也沒看跟誰來往。大一的時候他差點走往極/端,如果不是唯一的朋友拉上一把,現在可能已經送往心理治療。
過去的日子是塊醜陋的疤,沒人敢再次揭開撕得鮮血淋淋。
齊父心情大好:“有空叫朋友過來吃個飯,家裏地方不小,夠你們年輕人玩。”
“會的。”齊景允諾,“時機一到會帶回來的。”
話是沒錯,但怎麽聽起來怪怪的,齊父沒往下想。
他預備開口再聊幾句,然而視線堵在齊景往下翻書的手裏卻是沉默。
聊幾句,但不知道聊什麽。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嘩嘩的翻書聲。
齊景目光從雜志這頁飄到那頁,什麽都沒仔細看下去,囫囵吞棗不待細嚼便直接咽下。
廚房的門被人拉開,齊母端着湯來到餐桌上,看到沙發上的齊景,先是一愣,後才招呼:“阿景回來了。”
“嗯。”他起身,将雜志放歸原處,走到廚房裏面,“可以開飯了嗎?”
齊母點頭,“差不多就這些菜了,你端出去吧。”
“诶。”
母子二人也沒話說。
餐廳安靜,夫妻兩人聚在一起還能聊點工作學生,但同齊景處在一個空間裏面,卻是食不言寝不語。
齊父想到了什麽,“你之前說要搬出宿舍住,有找到房子嗎?”
齊景夾菜的時候頓了下動作,“嗯,差不多了,過幾天就收拾東西搬出去。”
“哦——”齊父往嘴巴裏面趕了趕飯,咽下以後漫不經心,“如果你放棄學校保研名額,真的決定要去考B大研究生,那回教師公寓住也挺好,至少我跟你媽也方便照顧你。”
齊母聽到丈夫的話也沒往碗裏夾菜,含着筷子看了一眼齊景。見他不答,诶了一句,胳膊肘撞齊父胳膊肘,嗔怪道:“孩子大了,也該獨立了,整天跟我們住在一起像什麽話。”
大概客廳光線不亮,齊景眼睛很深,但沒什麽情緒,他點了點頭,算回答:“對,我能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
孩子大了跟家裏的聯系越來越少。齊景從大一開始便不向家裏開口要生活費,他大學功課自學,但從不局限在書中的框架裏,自己投資研究股市,了解銀行業務。
齊父齊母從沒有過問他存款多少,只說沒錢生活盡管向家裏開口。他答應說好,卻自那開始再也沒往家中伸手要過一分錢。還時不時幫齊父齊母後買理財品,穩賺不賠,利率穩定。
父母對他而言好像更加沒什麽作用。
有時候齊父齊母也會羨慕別人家的孩子,二十歲的大小夥剛上大學,哪次回到家裏來不是熱熱鬧鬧,帶着大包小包髒衣服或者學校特産。一回來就跟小學放學一樣站在門口點菜名大喊餓。
齊父齊母被人誇好福氣,但生活就像各人飲水,冷暖自知,家中的竈臺常年幹淨,齊母在齊景剛上大學的時候也會問他想吃什麽。
但齊景永遠都說随便。後來他越來越瘦,齊母有時候看自己兒子都不太熟悉。
一次她問兒子相同的問題,他正在客廳看書,聞言沒答,身體一頓,他瘦得脫相,衣服下面藏的仿佛是骨頭架。
“媽——”兒子轉過身,削瘦的臉龐中盡是絕望的色彩,“你能別再讓我吃了嗎?”
她從來都沒想到食物于兒子而言只是恐懼。
後來,家裏的飯菜愈發簡單,青菜素食,偶爾煮點魚湯,只有算好卡路裏的食物才被允許端上餐桌。
她知道兒子數學好,于是面對熱量計算愈發仔細計較。丈夫偶爾看見,只是嘆息。她求的不多,能吃總比不吃好,餐桌上總該有兒子下筷的東西。
那段時間,家裏人都瘦,像江邊蒼老的枝桠,風一吹便碎。
但她千算萬算始終算漏了兒子的心思,他将一切看在眼裏,獨自痛苦無處可解,便只能離他們越來越遠。
後來連周末都不大回來吃飯,只是單純希望父母別同他一處受罪。
時間能帶走一切,也能改變一切。齊父齊母不知道齊景具體發生了什麽,只知道他願意吃飯了。
米飯,葷肉,蒸餃,吃下比什麽都強。
餐廳在三言兩語中重新落入寂靜,幹淨單調的空間裏面只能聽見輕輕細碎的咀嚼聲。
口袋裏手機震動,齊景以為是範泛消息。他忍着一頓飯結束,沒跟從前一樣幫忙收拾餐桌,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消息。
微信上的紅點卻是張初之的聊天對話框,他簡單粗/暴,說出來的內容卻讓齊景大吃一驚。
張初之【你家的飯團子要跟李然撕/逼!X大的貼吧論壇都傳瘋了,你還不上去看一看!】
飯團子,撕/逼——齊景沒繼續坐下去,跟父母說了句有事要忙便匆匆拉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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