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催稿

整整一下午，JOJO都拿着那本幼兒教材跟在林曦身後，不停戳着圖畫上的女人念叨：“小林，妻子～小林，妻子～”

“妻子你妹啊！”林曦暴走，忍不住用兩手去扯他的臉，“跟你說了多少遍！我是叔叔！叔叔！再不濟也是朋友——總之！不是妻子！”

JOJO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一點不在意臉部的不适，含混不清地說：“嘎，羞樂，磕紙！（家，小林，妻子！）”

“我現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的智商已經達到七八歲小孩兒的水準了：因為七歲八歲狗也嫌！”林曦氣得頭發直豎，奈何不了JOJO，便把火氣撒向腳邊的書蟲們：“喂！你們不是書蟲嗎，快點給我找本能用的書！”

“沒空！”小書蟲們擡頭吼了一聲，繼續被打斷地争吵：“林曦捏JOJO的臉怎麽了，打是親罵是愛！”

“反對！這是棍棒教育！棍棒教育不科學！”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別翻老黃歷了，這是人身傷害！”

就在這樣吵鬧中，JOJO只用一天時間就看完了程思帶來的所有幼教書籍，并且能夠拿筆在紙上畫字了——真的是“畫”，他握筆的姿勢看得林曦直牙疼——不僅如此，他還能用人話大體表明自己的意思，比如：“——不洗澡！”

JOJO躲在一樓的大窗簾後面，努力把自己190多公分的身體縮成一個小團，嘟着嘴大聲喊：“不洗澡！水，不喜歡！不要！”

“JOJO聽話！”林曦一手跟他搶奪窗簾，一手抖着幼兒故事書（适合3-5歲的小朋友）哄他：“你難道要做不愛洗澡的小胖豬嗎？小心其他小朋友都不喜歡你哦？”

“我不是豬，是貓，是人類～”JOJO對着林曦吐舌頭，“小林是笨——蛋——！”

林曦愣生生被氣笑：“笨蛋這個詞你從哪裏學的？真是的……會說話了竟然比不會說話還難搞！快出來去洗澡！”

“不要！”JOJO孩子氣地用窗簾擋住自己的臉，假裝自己不存在。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中山裝小書蟲此時終于看不下去了。他從書蟲的隊伍裏沖出來，“嘿咻嘿咻”地爬上JOJO的肩膀，用力拍打少年的耳垂：“掩耳盜鈴！真是胡鬧！快去洗澡！”

JOJO朝書蟲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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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蟲皺眉，轉了轉眼珠，威脅道：“如果你不洗澡……就不許跟林曦一起睡！”

“！？”JOJO立刻露出慌亂的神色，從窗簾裏露出眼睛偷看林曦。他肩膀上，小書蟲一個勁兒給林曦使眼色。

林曦心領神會，故意裝出不快地樣子：“嗯，不洗澡的家夥不準上床，你今晚自己睡客房吧。”他說完，裝模作樣地轉身就走，沒走三步，便感覺衣擺一沉。男人得意洋洋地回頭，就見JOJO一臉沮喪地拽着他：“……小林，洗澡。”

“乖。”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了下去。

每天早上，兩個人類都會被某個書蟲叫醒，在早飯後接待送新書的程思和劉進，然後在書蟲的幫助下開始一天的學習和生活，到了晚上，針對洗澡問題展開一場追逐戰，最後一起上床，在某個書蟲的吟唱下酣然入夢……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

在這段時間裏，JOJO已經學完了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的所有課本，雖然搞不定中考的理科試卷，但一些起碼的生活常識和日常運算都已經難不倒他了。

另外，拜每天晚上《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書蟲的輪流吟唱所賜，JOJO已經認全了常用漢字，學會查字典，而且了解了最起碼的道德規範……除了寫字仍然像鬼畫符，JOJO的文化水平已經基本跟初中畢業生持平，看得林曦連連咋舌，說JOJO的人生是“開了作弊器的”。

現如今，擁有書蟲這一超級外挂的JOJO已經表現得越來越像一個人，有五天沒有不穿衣服滿屋跑、或者突然撅起屁股四肢着地了……當他手捧一本《厚黑學》坐在陽臺上，借助上午的陽光專注地閱讀時，就連對他知根知底的林曦都會産生一瞬間的迷惑，誤以為自己看到了墜入凡間的天使——直到某人轉過臉來，用優雅的嗓音說：“小林子，去給爺拿杯奶。”

——狗屁的天使，分明就是貓變得妖怪！

林曦驟然回神，暴跳如雷：“小林子你妹！”他撲過去從搶走少年手中的《厚黑學》，順便把站在一邊的小個子李宗吾彈開，“告訴你不準叫我小林子！叫我林哥或者曦哥，再不濟叫我林曦或者林子。什麽小林子……你當是太監！？”

JOJO挑起一邊的眉毛，滿臉頑劣的笑：“知道了。別生氣嘛～小、林、子。”

林曦要氣炸了：“你是故意的！你這個熊孩子……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竟然這麽對我！可惡，我重振人綱的美好心願，就這麽破滅了嗎！”

“早就破滅了啊……”穿着長袍的李宗吾靈魂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暗搓搓吐槽，卻被林曦拎起來好一頓噴：“還敢說！破滅還不是因為你們，都是你們給他看亂七八糟的書教壞了他！看看，看看，他的心智連18都不到，你們竟然給他看《厚黑學》！？難怪他越來越有路遙的腹黑範兒！”

“好吵啊小林子……”JOJO被林曦嚷得耳朵直響，于是用上殺手锏：只見他站起身，熟練地扶住男人的頭，親了他的嘴一下：“安靜～”

林曦的臉從脖子紅到耳朵！他連退兩步，捂住自己的嘴巴，磕磕巴巴地訓斥：“你！說了不準親我！”聲音因為羞恥驟然變小，“你究竟從哪裏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網上的電視劇都這麽演的。”JOJO一臉天然黑，“唧唧歪歪的女主角，被親一下就乖了……”

“誰他媽是女主角！”林曦氣得直跳，心中暗罵：好不容易擺脫了【小林=妻子】的奇怪等式——JOJO變身後的第七天，林曦終于糾正了他意識上的錯誤——又要落入【小林子=女主角】的困境嗎？！

JOJO眨眨金色的大眼：“誰安靜下來誰就是女主角～”

……這是調戲吧？我被這個妖怪調戲了吧！？林曦的臉紅得要滴血，還想再說什麽，卻聽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發現是自己的責任編輯小孫，心裏馬上升起不祥地預感：“……喂？”

“喂！？你竟然還敢喂！？你對得起我嗎MISS！？你知道今天是幾號了嗎？你知道離最後截稿日還有多長時間嗎！？”電話一接通，孫編輯尖利的咆哮便從聽筒裏鑽了出來，“容我提醒你，你還有10天，10天你懂嗎？！你只有240個小時了啊混蛋！稿子呢？10萬字的初稿在哪裏啊啊啊啊啊！我好說歹說在雜志上給你要了一年的連載位置，你就這樣糊弄我！？就算你拿不出全文！下個月的1萬字你也先給我啊啊啊啊！”

林曦把手機拿到離自己二十厘米遠的地方，揉了揉耳朵，陪着笑對着話筒喊話：“我知道了！在寫，我已經在寫了！你再給我……五天，不不不，三天時間！三天時間，我就把下一期的一萬字給你！”

“三天！？”孫編輯聽起來要哭了，“你根本沒寫對不對！？MISS，林大哥，林祖宗！從大綱通過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你就一個字兒都沒寫！？你不覺得良心不安嗎！？我跟你說了吧，我現在跟着游方全國簽售顧不上你，你自己自覺一點，可你呢！？都是作家，你什麽時候能像游方一樣讓我放心一點，你什麽時候能對自己的作品上心一點！？”

“我！”林曦心中情緒翻騰。畢竟，一個二十七歲的大老爺們被一姑娘訓得像個孫子，無論如何心裏都不好受。他滿心煩躁愧疚，又有點委屈不耐，抖着嘴唇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咽下所有話語，“很抱歉……我，現在就寫。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三天後我等你郵件。”孫編輯也嘆了口氣，“簽售要開始了……你好自為之。”挂機。

林曦站在路遙家的客廳裏，呆呆地聽着手機裏的忙音，難以自禁地想象此刻孫編輯忙碌的身影，和游方意氣風發的微笑。

他曾經參加過游方的簽售——全國簽售第一站，被安排在北京國貿的天階下——他見過那些把游方奉若大神的讀者，聽到過那些高亢的歡呼。彼時他站在後臺，也曾幻想：有朝一日，我也要擁有一場這樣的簽售會！

那時候他對游方滿心羨慕……可現在，卻變成了嫉妒。因為，他隐約覺察到，自己曾經的目标，只是個可笑的幻想罷了。

一直以來，林曦都認為自己跟游方的差距不大。游方之所以能夠封神，不過是文筆更好一點，外加耽美題材近年來另類走俏……

林曦接觸小說創作，比游方早了整整四年。要論創作經驗，必然是他遙遙領先——游方攢的第一本書，就是林曦給他介紹的客戶和編輯。當游方還不知道寫手是啥的時候，林曦就已經是某網站的簽約作者了……

可起步早有什麽用呢。

六年過去了，游方已經是每年一場全國簽售的大神級耽美作家，讀者號稱數十萬。而林曦呢，仍然是個不溫不火的職業小寫手，推理懸疑恐怖樣樣都沾，樣樣都拿不出手……游方寫的書，每一本都有靈魂，書蟲滿地跑。林曦寫的書呢，最得意的一本，被書蟲評價為“沒有傾注心血”……

此時此刻，游方在戀人和編輯的陪伴下滿中國飛。林曦呢？蹲在家裏，老媽子一樣陪着妖怪JOJO……

同樣是人，差別怎麽就那麽大呢？果然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天賦和運氣嗎？林曦嘆了口氣，卻感覺後背一暖。

JOJO從他後面抱住他，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小聲問：“你怎麽了？”

“沒怎麽。”林曦應付地扯了扯嘴角，掙開他的懷抱，低頭給程思發了條短信，頭也不回地告訴JOJO：“我的編輯打電話催稿了，接下來的這幾天，我要集中精力趕稿，沒時間陪你……程思會過來陪你的。”說完，他擡腳就往書房走，卻被JOJO拉住。

少年捧着他的臉，強硬地與其對視，金色的大眼睛裏，是滿滿的困惑和擔心：“你為什麽不看我的眼睛？你為什麽不高興？”

林曦揮手打掉他的手，滿臉敷衍地說：“我沒有不高興，你不要胡思亂想！總之，我要工作了，你有事找書蟲和程思，不要來煩我。”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如果繼續跟JOJO呆下去，保不準就會遷怒對方，對JOJO說出過分的話……

他不想讓JOJO傷心。

林曦抿緊嘴，快步走進書房，用力帶上門，不肯回頭看JOJO臉上的表情。

金色貓眼兒的少年滿臉受傷無措地站在原地，無所适從，雙手慢慢握成拳。他低頭問周圍的書蟲們：“……小林子是不是讨厭我了？”

書蟲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回答——他們雖然擁有書裏的知識，但畢竟不是真正的人，人際關系這種高深的東西，他們實在一竅不通……

JOJO卻把這種反應當成默認。

他的臉一下子黑了，眼睛微微眯起來，冷哼了一聲：“随便他怎麽想吧！小林子什麽的，最讨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