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林曦的書蟲（下）

10分鐘後，程思進門，就見JOJO耷拉着腦袋蹲在沙發上，一眼看上去，完全是只沮喪的貓。他眨眨眼睛，換鞋走到沙發旁蹲下：“你怎麽啦？跟林曦鬧別扭呢？”

JOJO擡頭，用水汪汪的金色眼睛看了他一眼，扁扁嘴不吭聲。

程思好笑：“你啊。”他伸手想摸摸少年的頭，卻被對方躲開：“……不許你摸。”

“好好，我不摸。”程思嘆氣，“你說你，明明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為什麽要跟他鬧別扭？”

“才沒有喜歡他！”JOJO一臉不爽。

“沒有喜歡他？沒有喜歡他為什麽只許他摸你，不許我和劉進碰你？”

“哼！”少年被問住，扭頭不理人。

“JOJO，林曦最近工作不順，正是心煩的時候。你既然喜歡他，就要想辦法治愈他，而不是耍你的貓脾氣。”程思開導他。

“治愈？”少年聞言，露出了有點困惑的表情：“……要怎麽做？”

程思笑眯眯：“你只要對着林曦笑就好。”

“是嗎？”JOJO聽了，立刻站起來，“那我去治愈他！”

“哎哎哎，你別說風就是雨的！”程思拉住他，“他現在正在寫東西，我們不能打擾他。”他說着，從包裏拿出五六本書晃了晃：“不如來看看林曦以前的小說？”

“書！有書！”看到書，原本在圍觀兩人的書蟲們興奮起來。他們紛紛跑過來，舉着手大聲索要：“讓我摸摸！摸摸！”

程思把書放到沙發上，JOJO随手拿起最薄的一本，就見封面上畫着一個惡俗的女鬼，寫着“鬼話連篇MISS著”的字樣：“這是小林子的？”

“對，你拿着的是林曦正式出版的第一本小說。”程思說，“那家夥對林子擔心的要死，唯恐他因為沒有書蟲的事兒受打擊，所以拜托我把這些書找來，讓書蟲幫忙看看裏面有沒有靈魂……還說，就算裏面沒有靈魂，也要把這些書都看一遍，跟林子好好聊聊。”

“唔。”JOJO點點頭，憋了半天冒了句：“大眼睛兩腳獸……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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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溫柔，不過也有點保護過度——我覺得林子不是因為這種事就一蹶不振的人。”

兩個漫不經心地聊着，書蟲們則在書籍上忙碌：“沒有沒有，這個裏面也沒有！”“唔……這個也不行呢……”最終，一個魯迅模樣的小書蟲爬到JOJO手背上，摸了摸《鬼話連篇》：“這個裏面有！這裏面睡着一個小家夥！”他驚喜地叫起來。

“真的？那太好了！”程思和JOJO喜笑顏開，跟書蟲們一起歡呼！馬尾辮男人站起來，拿起書就想通知林曦，卻被後者拉住衣擺：“等等，我們把書蟲喚醒再告訴他更好。”

“這個倒是……”程思遲疑，“可這活兒我幹不了。我很怕看恐怖的小說，絕對沒法達成靈魂共鳴。”

“那我來看。”JOJO眨眨眼，毫不猶豫地說，“我會幫小林子把書蟲喚醒的。”說着，他拿起書走到陽臺上的固定位置，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

程思站在原地，看着JOJO專注的神情，忍不住微笑。他擡頭看看三樓林曦書房的方向，默默想：你運氣很不錯哦，兄弟～書房裏，林曦抽抽鼻子，打了個大噴嚏。

他喝了口茶，盯着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發了會呆，最終嘆了口氣，調出大綱，摒除雜念，開始飛快地敲打鍵盤。他的手指飛動，眼光木然，機械化地把毫無新意的老梗拼湊在一起，再加上什麽婚外情啊基情暧昧之類的流行元素，一刻不停地堆砌自己的新小說。

男人坐在椅子上，就像一株長在樹樁上的真菌般一動不動，除了喝茶和打字再無多餘動作。即便程思敲門讓他吃午飯，也沒有停下手指，只說“不餓”……

就這樣忙活到下午五點多，房中已經昏得看不清鍵盤，他才終于從停下動作，掃了眼字數統計：兩萬三千多字。無論如何……編輯那邊可以交代了。

林曦揉揉僵硬的肩膀和酸痛的手腕，嘆了口氣，随手撥撥滾輪，看着自己辛苦碼出來的文章，只覺惡心非常，滿臉厭惡地關上文檔。他轉頭看着漆黑一片的窗戶，自言自語：“這樣混下去……有意思嗎？不如……就這樣放棄吧。”

既然寫作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我又為什麽要繼續堅持？難道要一輩子寫這種毫無靈魂、連自己看到都感到厭煩的東西嗎？

林曦怔忪地想着，卻聽到門外傳來程思興奮地喊聲：“林曦！快出來，有驚喜！”還沒等他做出反應，書房的門已經被用力推開！林曦應聲回頭。

走廊上的燈開着，雖然不亮，卻讓身處陰暗的林曦不自覺眯起眼。燈光之下，高個子俊美少年抿着嘴站在那裏，手裏捧着一本書，書上站着一個小家夥，顯然是個書蟲……

林曦驚訝地張大嘴，從椅子上彈起來。他快步走出書房，不錯眼珠地盯着那個書蟲：書蟲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白背心，以及路邊攤賣的迷彩短褲。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支着一個土到爆的塑料眼鏡。眼圈黑得像熊貓，腮邊胡子拉碴……那是，看起來還不到20歲的，2厘米的林曦。

小林曦露出燦爛的笑容，對林曦張開雙臂，歡快地道：“爸爸！爸爸！”

林曦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鼻子發酸，想流淚又萬分窘迫，只好握拳忍耐。嘴唇不聽使喚，拿起小書蟲的手指也不太聽使喚……他把書蟲放到自己肩膀上，低頭去看他JOJO手上的書——随即認出，那是他被出版的第一本小說：情節稚嫩，劇情惡俗，毫無文筆可言……是他的黑歷史……

真的是黑歷史嗎？

這一刻，林曦出神地望着那本書，只感覺時間在他身邊倒流，将他帶回2006年的那個夏天。

在那個夏天，有個對文學滿懷熱誠的少年，在烏煙瘴氣的網吧裏滿懷激情地打開word，敲下“鬼話連篇”四個字。面對朋友們善意的起哄，他笑容滿面地宣布：“等着吧！我一定可以靠自己的文字養活自己！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作家！我一定可以寫出受人追捧的小說！”

“這就是我的夢想！我一定會實現它！”

……原來，此時這個想要放棄寫作、混到快三十歲仍然不瘟不火的自己，也曾經寫出過帶有靈魂的小說嗎……在那個意氣風發、愛吹牛皮又心高氣傲的年紀，用毫無藝術性可言的稚嫩文筆？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他擡頭去看板着臉的JOJO，又啞着嗓子問笑容滿面的程思。

程思溫聲說：“游游讓我找來你以前所有的作品……然後，JOJO喚醒了這本書的書蟲。”

“JOJO？”林曦驚訝地看着少年，“你……？”

後者的臉浮現可疑的紅暈。他錯開金色的貓眼，含含糊糊地說：“我看了三遍，他就出現了……很，很好看。”

“咳。小林子的這本書，很好看。”

林曦的眼淚終于滑下來了。

他撞進JOJO的懷裏，用力抱住他的後背，失聲痛哭：很好看嗎？那真是，太好了。原來我一直渴望的……只是讀者的這句話罷了。

謝謝你啊JOJO。

我果然……還是想繼續寫下去。

就算這輩子都成不了游方那樣的大神，就算到了五十歲還是個文字民工……我還是沒法放棄寫作。因為……

這是我的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