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項圈

JOJO蘇醒了，像《山海經》書蟲所說的那樣，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他記得自己曾經是只貓，卻不會在說話時加上“喵”做後綴了。記得路遙是他的主人，卻不會撲到他的懷裏。記得游方是“大眼睛兩腳獸”，卻不會抱着對方的手撒嬌。記得程思會煎雞蛋卷，卻不會在他做飯時搗亂。記得林曦是“小林子”，卻不會賴着他玩耍、睡覺……

他記得他跟房間中所有人的關系，卻忘卻了與他們的感情，只是瞪着金色的貓眼，挂着客套成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與所有人來開距離，就像是剛剛被抱回家，頸毛倒豎的野貓。

幾個男人看着這樣的JOJO，心裏都很着急，想親近少年，卻都不得其法，更沒有時間。

路遙和游方翹班在家蹲了七天，終于屈服在公司職員的奪命連環call和鬼哭狼嚎之下，重新回到工作軌道上。程思呢，早就回酒吧料理生意去了。唯有林曦，全天24小時陪在JOJO身邊……雖然後者對他的存在充滿抗拒。

“JOJO，要不要喝牛奶？”這天，林曦又一次拿着玻璃杯走過來。

“謝謝。”JOJO放下手裏的《浮士德》，彬彬有禮地接過杯子，小心地沒有碰觸林曦的肌膚。

林曦心中一沉。他強撐笑意坐在JOJO身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JOJO，你想不想去我家住段時間？”

JOJO咽下一口牛奶，有點好奇地看了林曦一眼，客氣地拒絕道：“還是不要麻煩你了吧？”

“不麻煩不麻煩！”林曦連連擺手，“我家雖然沒有這裏這麽大，不過還算舒适。你以前經常去我家住，很喜歡睡在餐廳的暖氣片底下，你不記得了？”話一出口，就在心裏扇自己的耳光：記得你妹！幹嘛提這一茬！

果然，JOJO抿緊了嘴：“抱歉，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沒關系！”林曦的臉因為窘迫而漲紅，他用拖鞋蹭着地毯，繼續沒話找話：“最近……你頭還疼嗎？”

“因為再也沒停過書蟲唱歌，所以已經不疼了。”JOJO淡淡說，“雖然跟你聊天非常愉快，不過恕我直言，同樣的問題你一個小時以前已經問過了……我想安靜地看會書，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不介意……呵呵……”林曦尴尬地撓撓頭，拿起空了的牛奶杯，本日第五次敗走廚房。

“哎……”回到廚房，他刷幹淨杯子，雙手扶額蹲在地上。

《鬼話連篇》的書蟲這時跑了進來，一臉擔憂地扯他的褲腳：“爸爸，你不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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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不開心。”林曦把小林曦捧在手心裏，哭喪着臉說，“兒子，你說老爸是不是犯賤啊……以前JOJO纏着我的時候呢，就嫌他太調皮。現在他不纏着我了，我又覺得……渾身都不得勁，老想讓他多跟我說兩句話……”

“唔。”小書蟲一臉沉思地摸摸下巴，“這樣說來，爸爸是有點賤。”

林曦跪地。

“不過爸爸你不用難過，我找大家給你想想辦法！”小林曦扶着林曦的大拇指踮起腳尖，貼心地摸摸了他的眉毛，随即順着男人的胳膊爬下去，沖出廚房，很快，帶着長長一溜書蟲雄糾糾氣昂昂地殺回來。

書蟲們認真聽取了林曦的疑問，《狼圖騰》的書蟲便搓着自己的大胡子第一個開口了：“也就是說……你想要馴化他咯？那有何難，給他吃他喜歡的食物，多陪陪他，自然就會親近起來了。”

“馴化……？這個詞聽起來怪怪的。”林曦糾結，“至于多陪他……我現在每天陪吃陪喝陪聊陪讀陪洗澡還陪睡，簡直就是他的尾巴，究竟還要怎麽陪他！？”

“單純地陪伴不起作用。”《簡。愛》的書蟲整整裙擺，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們需要的是心靈上的溝通，讓你們的情感得到深入和升華……你應該好好跟他談談，了解他內心的空虛，并且用自己的溫暖将之填滿。”

“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林曦和書蟲們一起給小小的小夏洛蒂鼓掌，後者行了個漂亮的淑女禮。他皺着眉努力想：“內心的空虛嗎？他之前是怕寂寞……可現在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根本不知道他怎麽想。”

“怕寂寞的人總是怕寂寞的。”小傅雷推推眼鏡，“記憶丢失了，本性不會變。JOJO不肯親近你們了，卻仍然是JOJO嘛！”

此時，坐在客廳裏的JOJO打了個噴嚏。

他放下了手裏的書，側頭看看廚房的方向，站起來，安靜地走向陽臺。少年歪着頭遲疑了一下，走到陽光最好的位置坐下——這是記憶中，他最喜歡的位置——舒服地眯起眼睛，下意識地向後靠，卻一下子靠了個空。

JOJO抿緊嘴，回頭看看身後的坐墊。在記憶裏，林曦應該坐在那裏，溫柔地順着自己的毛……或者頭發，小聲吐槽自己是“不乖的笨貓”……

“小，林子。”他小聲嘀咕，躺下，把臉埋在坐墊裏，嗅着林曦的味道，又叫了一遍：“小林子……”他喃喃，“好害怕。”

好害怕。

JOJO把自己縮成一團，心裏默默想：像現在這樣……什麽都記不清，心中充滿困惑和茫然，在大大的房間中找不到歸屬感……感覺好痛苦。

我究竟是什麽呢？是人類，還是像書蟲一樣的妖怪？

人們把我當成什麽呢？是寵物，還是應該被尊重的人？

腦子裏充滿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知識，卻空蕩蕩地少了情感。

能感受到林曦的善意，卻不敢接受……明明想用力抱住他，卻畏懼跟他肌膚接觸。

因為，不知為什麽……碰到林曦的時候，總是很流眼淚。

……

待林曦重整旗鼓，把書蟲給他準備的道具放進口袋，再次端着牛奶走出廚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身材修長的少年不安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将臉埋在坐墊裏，似乎是睡着了，又好像在哭泣。

男人只覺自己的心髒被小針戳了一下，沒流血但生疼。他立刻走過去，把牛奶放到地上，半跪在墊子上，習慣性伸手去摸JOJO的頭發：“JOJO？你怎麽了？”

手指剛一碰到JOJO，後者的身體僵硬了。

林曦臉色一黯，馬上收手：“抱歉，我……”

誰料JOJO非但沒像前兩天那樣躲避他，反而伸出長臂環住他，把臉埋到男人懷裏。

林曦愣了一下，随即又驚又喜，又慌又亂：“JOJO……？你，你這是在撒嬌嗎？”

少年既不動彈，也不吭聲。

林曦的嘴角無受控制地揚起來。這是JOJO蘇醒以來，他第一次從對方身上看到以前那只貓咪的影子……毫無預兆的撒嬌，讓人心軟的親昵……他試探性地摸摸JOJO的頭發，見對方并沒躲開，頓時對自己增添了幾分信心。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說：“我知道，你現在感到非常迷惘。說實話，我也覺得糊裏糊塗……因為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你能想象我的感覺嗎？兩個多月以前，你還是一只喜歡跟我撒嬌、在我鍵盤上踏踏的挪威森林貓。只在一夕之間，你變成了人、你能看到書蟲、你讓我們都看到了書蟲、你喚醒了我的書蟲、你差點墨化、你蘇醒過來……現在，你雖然缺乏一些常識，卻有與我不相上下的智商和思維能力，個子比我還高……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像是做夢一樣，很沒有真實感……”

“但是我知道，我沒有在做夢，你是真的變成了一個有自己的情緒、需要理解和溝通的人。所以，我，以及路遙游方他們……都會努力地适應你的新身份，把你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來尊重。你無須為自己的身份感到迷茫，也不用懷疑我們溫和之下的居心……我們寵你愛你，不僅是因為你曾經是一只可愛的貓咪，更因為你現在是個讨人喜歡的男人，懂嗎？”

JOJO小聲地“唔”了一聲。

林曦繼續說：“也許你已經忘記了……我教過你家的含義。你記住，路遙是你爸爸，游方是你媽媽，你是他們的寶貝，你有家人……這裏就是你的歸屬之地。”

“那你呢？你是不是我的家人？”JOJO悶聲悶氣地問，顯然，他已經失去了那些與“家”有關的回憶。

林曦突然覺得有些胸悶，他的視線移向窗臺上的那幾本幼教書，耳邊響起JOJO口吻幼稚的聲音：“小林，妻子！”莫名的酸脹感充斥了他的內心。

他深呼吸了幾次，在腦子裏過了幾遍先前與書蟲們定下的作戰計劃，維持着被抱住的動作，在褲子口袋裏掏了半天，拿出了一樣東西，在JOJO耳邊晃了晃：“這個東西，你還認不認得？”

JOJO從林曦懷裏擡起眼，看了眼那個挂着鈴铛的東西：“……我的項圈？”他伸手翻看了一下，果然在內測發現了“JOJO”的繡紋。

“對，你的項圈。”林曦說着，把那個項圈帶到了自己左手的手腕上，“唔，果然有點短？”

“！”JOJO吃驚地瞪大了眼，不明所以地仰頭看林曦。

林曦兩頰緋紅，不肯直視JOJO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說：“雖然我覺得用語言表達就夠了，但書蟲們說……反、反正，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讓你知道……”

“我帶上了你過去的項圈，就是你的所有品。我雖然不是你的主人，跟你的主人沒有婚姻關系……但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一無所有的，JOJO，無論如何，你都還有我。”

男人說完，終于鼓起勇氣看向少年，就見後者的臉上慢慢綻放出一個花朵般的笑容。

他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難為情地雙手捂臉，低聲哀叫：“媽的，我竟然真的說了！那麽肉麻的話，我竟然真的說了！”随即周身一暖，被JOJO抱進懷裏。

金眼睛少年的眼眶濕濕的，他有些笨拙地用鼻子蹭蹭林曦的耳朵，輕聲而滿足地說：“嗯，無論如何，我都還有小林子……”

“不準叫我小林子！”

……

“耶！作戰大成功！”紮堆躲在一邊目睹了全過程的小書蟲們小小聲歡呼，相互擊掌，彼此擁抱，“關系修複了！”

他們擠到想出“項圈梗”的書蟲面前，大力拍打那個小書蟲：“新來的！做得好！你是主人/路遙這次新帶回來的書吧？叫什麽名？”

新書蟲是個有點腼腆地女孩子，她柔聲說：“我是一本漫畫的書蟲，叫做《絕對麗奴》*～請多多指教！”

*《絕對麗奴》：是知名度最高的耽美SM作品，該作品中收集了衆多短篇于一身。作者其實不止一個人～這裏用一下，只是劇情需要，大家領會精神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