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啰嗦的關二爺：兄弟（上）

“找到了，5號樓2單元1樓！JOJO剛才就在那裏！”《山海經》書蟲高聲叫道，與此同時，書蟲們也停止了吟唱。

林曦和游方跟着停了下來，滿臉虛弱地委頓在地，俱是大口喘氣。游方好些，在地上躺平後很快緩了過來，林曦卻比較慘，越歇越難受，甚至幹嘔起來。

小書蟲們一臉擔憂地圍在兩個人身邊：“你們沒事吧？”“沒事吧沒事吧？”“要不要喝點熱水喲！”“熱水！熱水！”

兩個人歇了一會，彼此攙扶着站起來。他們讓小書蟲們回到書裏，将《山海經》老爺子留在林曦肩上，抱着書，按方才探尋到的地址找了過去。

他們站在5號樓2單元的1樓，讓《山海經》的書蟲進屋把這戶人家的書蟲帶出來。等待的間隙裏，低聲聊了兩句。

“媽的，我爸爸就沒讓我這麽疼過！”林曦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碎碎念：“剛才有一陣，我真以為自己的腦袋會炸掉呢！”

“是挺難受的。”游方借助樓道燈觀察好友的臉色，“你的臉怎麽白成這樣？沒問題吧？”

“沒事兒，我只是從小不吃疼，對痛感反應特劇烈。”林曦安撫地對他笑笑，又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左手腕上的項圈：“放心吧……等我找到那個家夥，一定要狠狠跟他算這筆賬！”

很快，《山海經》就帶了一個小個子書蟲走了出來，仰着頭跟兩個人類介紹：“這是《雪國》！”

“《雪國》……川端康成？”游方有點詫異地挑起眉，彎身把日本人模樣的小書蟲拿起來放進手心。

林曦也湊過來仔細觀察：“唔，這是我見到的第二個日本作家的靈魂……”

“第一個是誰？”

“《絕對麗奴》==”

“算了當我沒問，咳。”

小川端被兩個男人注視着，有點羞怯地拽拽自己的衣擺，低下了頭。

“嚯，跟傳說中一樣內向敏感啊……”林曦跟游方咬耳朵，“跟那幫鬧騰得不行的書蟲差別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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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點點頭，放軟了态度柔聲問：“請問一下，你的主人叫什麽名字？他對那個金色眼睛的少年做了什麽？他們現在還在裏面吧？”

小川端惴惴不安地低頭看向林曦肩上的《山海經》，見對方一臉鼓勵，才慢慢說：“我的主人叫馬郊……那個金眼睛的少年，被一只黑貓帶來。他們兩個人說了很多話，主人要跟金眼睛簽約，讓金眼睛演偶像劇……金眼睛說看不懂合同，要跟一個叫小林子的人商量……然後他們就走了。”

“簽約，演偶像劇”游方驚。

“要跟我商量，所以走了？”林曦更驚。

兩人對視一眼，後者蹲在地上撓頭：“啊啊啊啊啊什麽嘛！竟然打了個時間差！？早知道我就坐在家裏等了好不好！折騰了這麽長時間，JOJO都到家了啊！可惡！老子白受了這麽多罪！”沒控制好音量，震得全樓道的感應燈都亮了。

游方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出如釋重負的釋然。他翹翹嘴角，扯着好友跑到樓外面，方才說話：“你想把整棟樓的人都吵醒嗎？現在高興了吧！不止你離不開JOJO，他也從來沒想過離開你呢。”

“那是因為我供他吃供他喝還陪洗澡陪睡覺陪順毛好吧！”發現自己先前的擔憂是多餘的，林曦整個人又歡脫了起來，“走走走，我們回去！那小子真是本事了，不僅逃家，還逃出個偶像劇角色來？”

兩個人跟《雪國》的書蟲道了別，帶着51本書離開了馬郊的住所。

林曦滿腦子JOJO，游方卻頻頻回頭，走到北門附近，他突然對好友說：“其實……我對那個馬郊挺好奇的。”

“啧，這句話可別讓路遙聽見，否則那個姓馬的死定了。”林曦打趣他。

游方笑着撞了林曦的肩一下：“難道你不好奇嗎？一個能跟徹底讀懂《雪國》，跟川端康成達成靈魂共鳴的人……那可是川端啊，幼年死了雙親和姐姐，後來有死了奶奶爺爺，終其一生都生活在孤獨裏，最終自殺了的大文豪……”

林曦的表情也随着游方的話沉靜下來：“嗯，能跟那位文豪達成靈魂共鳴……這個馬郊的心裏，大概也有着致命的孤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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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等人上車向家中趕。與此同時，馬郊正載着JOJO跑在趕往林曦家的路上。

一路上，應金眼少年的要求，他面色複雜地講起了自己跟馬家燒烤店的那位馬老板之間的關系——

馬郊原本不姓馬，而姓孟，跟古代著名的詩人孟郊同名。

這個有些二的名字是他父親幫他取的。他父親是上山下鄉的知青，在一個小山村遇到了他沒什麽文化卻美麗樸實的母親。兩個人在村裏人的見證下，拿着主席語錄結了婚，很快就生下了孟郊。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對年輕的夫婦在一次山洪中救了村裏的一個婦女，自己卻殒命在洪水之中，被救下的那個婦女對此感恩戴德，就把孟氏夫婦的孩子接到自己家，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教養——擁有詩人名字的孟郊，也就就此變成了馬郊，還有了一個叫馬遠的哥哥。

馬遠比馬郊大兩歲，當一歲的小馬郊被馬媽媽抱回家中時，馬遠雖然還沒記事，但多少有點懂事。憑借孩子的本能，他敏銳地察覺到，母親懷裏緊抱着的那個小肉球很可能分走他應該受到的寵愛，于是大吵大鬧，哭喊着讓父母把那個肉球扔出去，并且大叫：“他不是我弟弟！不是我弟弟！”

同樣希望馬媽媽把馬郊扔出去的，還有馬家奶奶。她一臉心疼地把自家乖孫摟在懷裏，很是嫌棄地對兒媳婦抱怨：“咱們家的糧食本來就不富裕，你還嫌家裏吃飯的嘴不夠多是不是！”

馬家夫婦又急又氣。馬爸爸一邊安撫被吓哭了的馬郊，一邊跟馬奶奶理論：“娘，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咱家怎麽就養不起這個娃娃！更何況，這是小翠恩人的孩子！就算家裏揭不開鍋了，也不能少他一口吃的！”

馬奶奶被頂得無話可說，只好用眼狠狠去剜哭聲不斷的馬郊，那衣袖沾沾自己的眼角，把坐在地上打滾的馬遠抱起來，用水分很大的哭腔說：“乖孫莫哭了！你娘不疼你，只疼外面領回來的小累贅，奶奶疼你！走，跟奶奶回屋！”

“嗯！俺娘只疼外面來的小累贅！俺跟奶奶走！”馬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着馬奶奶回到家中，并且将這句話，深深地刻進了自己的腦海，時不時将其拿出來與其他親人、鄰居、一起玩鬧的夥伴分享。

于是，當孟郊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時，他就已經是個“外來的累贅”，已經遭到了從馬郊到馬奶奶，再到周圍的鄰居、孩子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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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郊講到這裏沉默了下來，手動換擋，停在紅燈前面。

一直坐在JOJO膝蓋上的黑貓很是溫柔地“喵”了一聲，靈巧地爬到男人的懷裏，扶着他的肩膀站起來，用小肉墊輕拍他的臉頰，安慰着男人有點壓抑的情緒。

馬郊被黑貓的動作逗得微笑起來，他側臉親親黑貓的耳朵：“小黑是在安慰我嗎？謝謝……好啦不要親了，乖乖趴下，否則交警會因為你幹擾駕駛而抓你哦。”

“喵～”黑貓小聲叫，溫順地趴在他的肚子上，不動了。

坐在副駕駛看着這一幕的JOJO忍不住開口說：“他喜歡你。”

“嗯？你說誰？”馬郊踩下油門，不明所以地掃了JOJO一眼。

JOJO指指他肚子上的黑貓：“他。”

“哈哈……你真可愛～！美人兒，你的心肯定跟你的臉一樣，猶如天使般美好～”馬郊誇張而輕佻地說，顯然沒抓住JOJO話語中的終點。

金眼少年為此不滿地撇嘴，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見男人懷裏的黑貓扭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要說了。

“啧，”JOJO皺皺眉，聽話地岔開了話題：“別講廢話，繼續說你跟馬家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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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家，除了馬家夫婦二人，再沒人喜歡馬郊。而馬家夫婦作為家裏的壯勞力，根本不可能長時間呆在家裏，于是，從馬郊有記憶開始，他的身邊環繞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不滿與惡意。

吃飯的時候，永遠是馬遠吃飯他喝湯。馬郊吃不飽，舉着小碗跟馬奶奶要，馬奶奶卻罵他是“貪吃貨”，說他“人小，給你飯你也咽不下，有口湯就不錯了！”

睡覺的時候，永遠是馬郊睡被窩他睡小薄毯。馬郊冷，摟着被子往馬遠身邊蹭，奶聲奶氣地叫“哥哥”，卻總會被對方一臉厭惡地踹下床去，有一次後腦磕在桌子上，摔得頭破血流。

玩鬧的時候，永遠是馬郊玩着他看着。拜馬遠的宣傳所賜，村裏的所有小孩都知道，馬郊不是馬遠的親弟弟，是他父母撿回來的累贅。包括馬郊，從他第一次留着口水喊出“哥哥”這個詞，就被他哥哥用小手扇了一耳光：“我才不是你哥哥，你這個累贅！”

馬家夫婦雖然有心寵愛馬郊，卻始終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等他們終于從面朝黃土底朝天的農忙生活中擡起頭時，發現六歲的馬郊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六歲的小孩看起來跟三四歲的娃娃一樣，喜歡縮在沒人注意的小角落，用烏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別人的臉色。他從來不大聲叫喊，也不哭不笑。他沒有夥伴，只喜歡玩兒他父母的遺物——幾本已經掉了頁的書——除此之外，就是去抱抱隔壁家那只愛偷腥的貓……

問清楚馬郊在家中的待遇之後，馬媽媽氣得渾身發抖。把小馬郊抱在懷裏，眼淚大滴大滴砸在孩子的背上，第一次朝婆婆大小聲：“娘，你究竟有沒有良心！這麽小的孩子，你怎麽舍得這麽欺負他！這是我救命恩人的孩子啊！他爹媽是為了救我才沒的，你怎麽舍得如此薄待他！”

“我怎麽薄待他了！？”馬奶奶拍着大腿嚎，“我給他飯吃給他衣穿給他炕睡，我怎麽薄待他了？報恩報恩，你對他比對我乖孫還好，還要怎麽報恩！？我們家把他養到六歲大，這還不叫有良心！？”

“你以為人家稀罕在咱家長大嗎！如果他爹娘沒死，他根本就不用住在咱家受這份欺負！”

“他爹娘對你有恩，可不是對俺們馬家有恩！”

“夠了！都別吵了！”一直蹲在一邊默默抽煙的馬爸爸大吼一聲，站了起來。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陰着臉說：“娘，我跟小翠準備去城裏打工，阿遠和阿郊……跟着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