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池塘邊的小鬼:真相(1)

黃澤楷神色複雜地邁入了水邊別墅的大門,露出了懷念的表情。他輕車熟路地在門口的鞋架處脫了鞋,赤着腳走進一口的客廳,手指在有點泛黃的牆紙上滑動,最後落在架子上的合影上。他拿起一張康康的照片,用手抹去鏡框上細細的灰塵,低聲呢喃:“……哦,對了,原來康康是長這副樣子的。”

“怎麽,難不成你已經把他的臉忘了?”jojo跟在他後面問,“你有多久沒來過這棟房子了?”

“十幾年了吧……”黃澤楷今天詭異的心平氣和,态度柔軟,有問必答:“兒時的朋友,不記得臉很正常吧,就算不想忘記也沒辦法。”

“喝茶還是咖啡?”林曦出聲詢問,想要把黃澤楷留在房子裏不讓他去水邊,熱飲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咖啡,這個房子裏只有咖啡。”黃澤楷十分自然地拿着照片到沙發上坐上,“我父親喜歡所有舶來品,對他來說,只要是國外的東西就一定比國內高級,老實說,他就是典型暴發戶。”

jojo跟着在他對面坐下:“暴發戶?”

“對,暴發戶。他年輕的時候很敢闖,不顧親朋鄰裏的阻攔賺了不少錢,覺得自己很不一樣,從不把這個縣城的人們放在眼裏,認定自己一定能去大城市甚至國外發展。他對我的教育也是這樣:你跟別人不一樣,不要跟這群野孩子厮混!”

“有沒有說明書?”這時,林曦抱着老式咖啡機和咖啡豆冒頭,苦着臉說:“這麽高端的玩意兒不會用啊。”

“你看看左邊櫃子的第三個抽屜,裏面應該有速溶咖啡。”

林曦揚眉,依言去找,果然找到了一盒保質期很新的咖啡。他泡了三杯用托盤端出來,黃澤楷一見就笑了:“果然還放在哪裏?這個房子的擺設,一點都沒有改變過。”

“為什麽會這樣?既然什麽東西都有,你這次拍攝為什麽不直接回來住?”林曦坐下問他。

黃澤楷端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口,明明是幾塊錢的廉價貨,卻讓他喝出了價格不菲的視覺效果。不得不手,黃少爺的暴發戶老爹把兒子的禮儀教的非常好:“這就跟我要講的真相有關了:我不回來,是因為我曾經在外面的池塘害死了康康。”

“噗!”他對面的jojo,沒有想到他一開口就會爆料如此勁爆的內容。他原本在嘗試咖啡,可先是被滾燙的溫度傷害了脆弱的貓舌頭,又是被黃澤楷的認罪吓到,頓時把嘴裏的咖啡噴了出來,引得林曦連忙扯着紙巾幫他擦幹淨……

而黃澤楷面對這種情景竟然沒有任何不滿或抱怨,他帶着家教良好的笑容,看着對面的兩個人忙活。這種反應讓林曦實在感覺別扭,他不禁想到剛才康康比劃的內容,忍不住開口問:“那個,黃先生,你今天怎麽那麽反常……該不會是要做什麽傻事吧?”

“反常?沒有攻擊你是反常嗎,林先生你可真是屬性存疑。”黃澤楷似笑非笑地玩着手裏的杯子,“還有,你們不是早就懷疑是我還了康康嗎,怎麽會吃驚成這樣子?”

“懷疑和你認罪是兩回事!”jojo用紙巾捂着自己濕掉的裆部不滿道,“畢竟你當時也只有六七歲吧?好了,既然你這麽喜歡自爆,那就幹脆一口氣說清楚吧!”

黃澤楷垂下眼簾,放下被子,安靜地講述了起來:====

像我先前說到的,我父親看不起這個縣裏的人。他有錢之後,不顧別人的反對在這裏建了房子,讓我在這邊長大,不讓我跟外面的“野孩子”玩耍。

我從小沒什麽朋友,只有我爸爸給我聘的保姆和家庭教師,生活嚴格按照作息表進行,每天都是識字算數繪畫彈琴和舞蹈,大概三四歲就開始看一些英文原聲動畫片,五六歲的時候已經能獨自看保姆從外面給我帶回來的雜志……這種有點畸形的精英教育讓我的智商非常高,但情商不容樂觀。

也就是在五六歲的時候,我認識了康康。

那天我在一樓開着窗戶彈鋼琴,突然一個小腦袋從窗戶裏冒了出來,笑嘻嘻地問我:“你會彈鋼琴呀?我只在電視裏見過這玩意兒,能不能讓我摸摸?”

我吓了一跳,幾乎要尖叫起來,因為在此之前我從來沒見過其他小孩子。

他也吓了一跳,身手敏捷地翻了進來,用滿是泥土的髒兮兮的小手捂住我對嘴,他對我說:“小哥哥,你別怕,我叫康康,你是誰呀?”

我告訴他,我叫黃澤楷,是這裏的主人。他就傻兮兮地笑着說:“哦,原來這裏的主人是活人啊~我奶奶跟我說,這個房子是鬼屋,原來是在騙我。”

從他嘴裏我得知,縣城裏的老人都教育孩子,這棟水邊別墅是鬼屋,裏面住着吃人的小鬼,不許孩子們到池塘這邊來……而且,那個縣城非常貧窮,并不是每家每戶都有電視機,大部分電視機還不是彩色的;鋼琴這玩意也非常稀罕,他們整個縣城都沒有一臺;很多人都在我父親的汽車發動機廠上班,可他們從沒有做過小汽車;不僅如此,他們也不會天天坐在書房裏面對家庭教師,他們總是跟同齡人待在一起,玩泥巴、耍彈珠、跟小姑娘打架……

康康把這個最平凡、我卻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敘述給了我,只用了不到一小時,我就被他的敘述完全征服,無比渴望能夠離開這棟房子。

但我的家教很快回來了,他發現琴聲停了,又看到我身邊有個不認識的小孩子,立刻朝他咆哮起來。康康吓得立刻跳窗逃走,跑到遠處又朝我喊:“我會帶更多朋友來見你的!”

我的家教把這件事報告了我的父親,我父親責令我不準再跟康康來往——怎麽可能呢?

我無比期待第二天的會面,而康康果然出現了,只是沒能帶來更多朋友。他說他的朋友都害怕這裏,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小包種子:“這是我奶奶給我的爬山虎的種子!”他開心地對我說:“奶奶說,只要把這些種子種下去,這個房子看起來就沒有陰森裏,到時候,你就會有很多很多小夥伴……哦,奶奶還說,請你到我家做客,她可以給你蒸好吃的雞蛋糕——我奶奶做的雞蛋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你奶奶真好。”我羨慕地對他說:“我想跟你一起種爬山虎。”

“嗯……我躲起來,然後你出來,咱們一起偷偷地種!”康康轉轉眼珠說。

我就以呼吸新鮮空氣為理由,向家教申請出門。然後,和偷偷躲在牆角的康康一起,種下了爬山虎的種子……

從那以後,康康就跑來跟我一起玩。我們像地下工作者一樣來往着,躲避成年人的視線。他跟我講很多好玩的事情,我偶爾也念書給他聽。他覺得我懂得很多東西,而我覺得他……是天使。

後來,我六歲半了。我以為父親會放我去上學,沒想到他連學校都不肯讓我去,只是給我換了一位退休的老教師做家教。

新家教為人很好。他很快發現了康康,卻并沒有告訴我的父親。他對我說:“如果認識一個朋友能讓你快樂許多,那就讓這個朋友成為我們的秘密吧。”

可即使這樣,我還是非常失落。康康發現我很難過之後也跟着很難過,過了兩天,他突然跑來對我說:“不要傷心啊澤澤,既然你不能去學校,那我可以的替你去!我會把學校裏發生的每件事情都告訴你!”

我非常高興,感覺這樣也不錯。過了兩天,康康就背着小書包來了。他大着膽子按了門鈴,對好脾氣的家教說:“爺爺,你們家有沒有那種照相機啊?我明天就要上學了,能不能幫我照兩張照片給澤澤看?”家教答應了,才有了這個房子裏現在的照片。

就這樣,康康才五歲半,就開始去上學了。我雖然高興他能替我去看看學校是什麽樣子的,卻因為他不能像原本一樣時常出現而寂寞。

我時常翻看家教偷偷洗出來的照片,坐在窗口對着原本池塘發呆,用鋼琴彈憂傷的曲子,拿畫筆畫康康的畫像,頻繁地給外牆的爬山虎澆水,不斷不斷回憶我們兩個一起玩耍的場景……回憶着回憶,就突然冒了傻氣,心想着:啊,這不就是書和電視裏,主角墜入愛河的樣子嗎?

呵,現在想來,那不過是孤獨了太久的小孩子對朋友的依戀和對友情的曲解罷了。但我那時候是不知道的。我從小就看許多書,再加上康康的崇拜,便總是認為自己非常聰明……對于自己得出的“愛上康康”的荒謬結論深信不疑。當那天康康放學來看我的時候,我就對他說:“康康,我好喜歡你!”

而康康對我說:“什麽呀,我們都是男的,你怎麽能喜歡我?住在10號樓的孫叔叔也喜歡男的,大家都說他是瘋子,是變、變态!澤澤,你是變态呀?”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康康才剛剛6歲,他不像我讀過很多書,又生活在閉塞貧窮的環境裏,所以并不知道“同性戀”是怎麽回事,甚至不知道“變态”這個詞意味着什麽……他只是把日常聽到的話原樣複述出來罷了……

可我那時候并不懂這些,我只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被自己最信任,最喜歡的人侮辱裏,我感覺……自己的初戀受到了踐踏……于是朝他大吼“你滾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用力地關上了窗戶……

====

“呃……”jojo歪着頭安靜地聽着,見黃澤楷停下了講述,便忍不住好奇催促:“然後呢?你就因為這件事跟康康友情破裂,最後殺了他?”

林曦翻了個白眼,下定決心以後少讓康康看那些邏輯關系其弱無比的天雷劇。

黃澤楷喝了口咖啡,端着杯子站起身來,走到一扇能看到池塘的窗子邊:“是啊……我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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