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明月西沉,挂在蒼穹一角。

清輝斜照着他的側臉,鼻梁高挺,笑顏中帶着淡淡的哀愁落寞:“對不住,阿晚既然害怕,那段某便長話短說,可好?

那劇毒本來無藥可救,但當時的一位王爺,府上藏有可解百毒的‘金風玉露’,那位王爺容貌俊美,又年少有為,叱咤沙場,立下赫赫戰名,偏偏深陷情關,自從與我母親一面之緣後,便再也難以自拔。

他聽說我母親急于救蘇雲異的性命,便以‘金風玉露’為聘,向她求娶。我母親不能眼睜睜看着情郎死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同意嫁給王爺。

兩人新婚之後,王爺救醒了蘇雲異,那蘇雲異眼見心上人竟然嫁作他人之婦,大受打擊,一言不發地離去。

他便是我的師父,後來的昆侖掌門雲鶴子。

婚後兩年,我母親生下我來,王爺大喜,對她更是憐愛備至,但她始終郁郁寡歡。那位王爺——就是我父親,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就此撒手人寰,我母親早已憔悴不堪,随我父親一起逝去。

我師父聽說此事,闖到王府,搶走我母親的屍身,也将我一起帶走。他将我母親的屍身葬在昆侖的碧落洞裏,夜夜都在洞前舞劍,有時月光明亮,他的背影灑在昆侖漫無邊際的冰雪之上,實是寂寞難言。”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神色苦澀:“你看,阿晚,我的存在,不過是見證我父母的消亡,段某這一生,到底為了什麽而活呢?世人都說我是昆侖派的天之驕子,說我是他人仰望的明月,只有在我心底,才清清楚楚地知道,段某不過是一顆流星罷了,剛劃過天際,便湮沒無存。”

故事不知不覺述盡,自命流星的段公子卻怔了良久。

這番話在他心底缭繞已久,但他不曾對師父說過,也不曾對他人提起,不料此刻對着這相識不過數日的少女,竟然随口說出,似乎是一件再平常自然不過的事。

晚怔怔凝視着他,凄然道:“段大哥,倘若你是流星,那我也要做一顆流星,陪你一起在天上放一瞬間的光亮,再一起消逝在虛無缥缈的暗夜裏。”

少女聲音嬌柔婉轉,段暄心中卻如遭雷擊:“茫茫人世之中,段某不過是滄海一粟,阿晚,你何必陪我一起做轉瞬即逝的流星?”

仿佛過了極久極久,才聽到少女輕聲道:“段大哥。”

他聽她語聲微微顫抖,一怔之下,手背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一滴晶瑩的淚水打在他的手上,倏然化為一顆剔透的珍珠。

相傳鲛人對月哭泣,其淚化為珍珠,一粒便價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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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驚之下,但見她臉上含着一絲楚楚動人的微笑,俏臉猶如珠瑩玉潤,清雅秀美,雙眼美如秋水,眼波流動,眼角一滴淚水将墜未墜,又已化為珍珠。

晚風吹拂,她衣衫下擺輕輕起伏,月色裏溫柔旖旎,風姿如畫。

段暄心潮起伏,柔聲道:“阿晚,段某何德何能,配得上你的眼淚?”

晚笑盈盈地看着他,帶着三分羞澀,低聲道:“段大哥,我聽莊公子說,人間的女子十五歲便及笄成年,不像我們鲛人,要到三十歲才能成年。”

段暄不料她突然轉移話題,嗯了一聲,微帶迷茫。

晚含笑續道:“所以按照人間的說法,我已經是個大人啦,你不要總是把我當成個小姑娘。”

段暄微笑道:“好,恭喜阿晚成為大人,那以後段某是不是也可少操一些心了呢?”

晚溫柔羞澀地凝視着他,俏臉上嫣紅欲流,輕聲道:“段大哥,我們鲛人,只能為自己的心上人流淚。”

段暄吃了一驚,不料鲛人的眼淚居然珍貴至此,柔聲道:“抱歉,我不知阿晚……竟然為我流淚。”

晚慢慢靠在他肩上,紅着臉難掩羞意,好半晌才鼓足勇氣,低語呢喃:“成年的阿晚,想按照人間的做法,把自己許配給你,你同不同意?”

小公主一張櫻桃小嘴,殺傷力驚人,三言兩語,驚世駭俗。

昆侖段公子數日以來,接連破功,終于再難維持一貫的雅淡從容,連咳數聲:“阿……阿晚,你怎麽突然起了這樣的念頭……”

晚聽他半日說不出話來,當下索性落落大方:“我現在知道尊夫人的意思啦,你說我是你的尊夫人,那日……又對蒼龍教的那老頭兒說,‘既知這位姑娘是段某的人,還敢抓了她不放,這份膽子,倒也不小。’你都這麽說了,我也覺得很好,不會對別人說你在騙人。”

小公主不通世事,記性卻極好,複述段暄當日言語,半字不曾遺漏。

段暄定下神來,目光柔和地凝視着她:“阿晚,那是一生一世的承諾,不能輕許的。你年紀幼小,又是未經世事的小公主,也許只是對段某偶然動情,并不是九死不悔的一往情深,不要随意說這般言語。”

晚大惑不解,幽幽的淡藍眸子裏閃過遲疑之色:“難道段大哥曾經歷過一往情深,九死不悔麽?”

段暄渾不料這小姑娘來人間數日,腦筋靈活見長,聞言險些嗆住,咳嗽半晌,不忍相欺,只得實話實說:“額,這個……唔,我比你大得多……嗯,多多少少,在古書上看過一些這樣的故事。”

月上中天的時候,段公子悲辛地皺眉望着清輝四溢的月亮,只覺一陣深刻的悔恨。

古書上的經驗并不足以成為一個在她面前炫耀的好理由,尤其是在這小公主讀的古書比他還多的時候。

兩人交流書上經驗起來,段公子發現,許仙與白蛇、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小公主說得比自己更順溜。

論及劍術武功,段公子向來不憚世間任何人,但若考古書上的故事,毫無疑問,這小公主妥妥力壓段公子,高中狀元。

鲛人族從來是個浪漫的種族,他早該有這個覺悟。

小公主卻滿足而踏實地靠在他肩膀上,香夢沉酣,睡得沒心沒肺。

次日清晨,晚在鳥鳴啾啾中醒來,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在樹葉的間隙下折射出斑駁迷離的光暈。

滄海之淵從無陽光,僅靠夜明珠照明,眼前這般景象,她只在夢境中模糊想過,如今親眼見到,心下喜悅難以言表。

她四顧一望,不見段暄,正覺詫異,卻見他捧了一堆朱紅色的野果正回來,立在溪流邊豐神如玉,俊雅灑落,含笑道:“阿晚醒了?”在清澈的溪水裏洗幹淨了果子,遞了給她。

晚腹中正饑,咬了一口,入唇甘甜多汁,從所未有,忍不住贊道:“這野果好好吃啊,段大哥,這是什麽果子?”

段暄微笑着又遞一個給她:“這叫朱薇果,清甜甘美,而且還能提神潤脾,亦能入藥,阿晚若是喜歡,不妨多吃幾個。”随即想起少女的胃口素來奇佳,自己絲毫不用囑咐此話,不禁唇角一彎,含笑揉了揉她的頭頂。

阿晚不等他吩咐第二句,将朱薇果一掃而空,滿足地拍了拍肚子,笑眼彎彎,歪着頭道:“段大哥,多謝你啦。”

從懷裏取出一枚小小的貝殼梳子,臨水梳妝,想要将滿頭秀發編成長長的辮子,忽然想起并無侍女在旁,大為苦惱。

段暄伸手接過梳子,替她編好,順手抽了一條嫩綠翠碧的柳枝,錯落點綴在她秀發之間,襯托得少女一張嬌嫩的小臉愈發清麗明媚。

晚喜滋滋道:“段大哥,你怎麽什麽都會?”

段暄微笑解釋:“幼年時居于王府,曾見婢女為我母親梳妝,便學會了。”

晚更是歡喜,笑盈盈地摟着他脖子,靠近前來,嬌豔欲滴的菱唇近在咫尺。

昆侖段公子縱橫江湖,素來很有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冷隽,眼見少女慢悠悠地靠近,身子卻驀然一僵,化為木石。

晚在他臉頰上輕輕一點,意猶未足,正欲再度奮勇,皓腕倏然被他握住,段公子沉着嗓子:“阿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晚的嗓音如雨滴新荷,清脆得出奇:“自然知道啦,我在親你呀!段大哥不知道這是親吻嗎?”

段暄扶着額嘆了口氣:“段某還不至于孤陋寡聞到這種地步。”

晚愣了愣,眼底隐隐現出擔憂之色:“那麽段大哥是不願意我這樣麽?”

段公子撐着面皮,強行莊嚴地道:“阿晚樂意就成,段某沒……沒什麽意見。”

晚這才重新高興起來,不放心地叮囑一句:“段大哥,你不能讓別的女子親你啊。”

段暄臉上一熱,颔首道:“你放心。”

晚想了一想,又伶俐地補充道:“男人也不行哦,反正,只能我親你。”

段暄錯愕半晌,臉色鄭重:“阿晚放心,這方面我一向有分寸。”

少女一拍手,滿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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