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章

晚向他走近兩步,臉色怔忪不定,低聲道:“今日我想了一路,段大哥那麽有耐心地陪我從滄海之淵前往昆侖,他對我和對別的女子不一樣,這次只因為我腳上有傷,他才棄我而去,想要騙我回家。”

陶瑕不料她腦子轉得倒挺清楚,沉吟道:“段兄的為人,也許你比我明白得多,我不便發表什麽見解。”

晚奇道:“為什麽?”

陶瑕一挑眉,坦然道:“因為陶某傾心晚兒,未必能說自己的情敵什麽好話。”

晚腦中轟響,向後退出兩步,臉上湧起一片飛霞:“你……你說什麽?”

陶瑕漫不經心地撫上她的臉頰,說道:“那夜你随我一起跳下懸崖,我便瞧上了你。”

晚欲哭無淚,眉頭緊皺,小心翼翼道:“閻羅哥哥,當時我沒看清,以為跳下去的是……”

話音未落,陶瑕驀地掩住她的雙唇,語聲沉寂得恍若千裏之外的風雨:“我知道,別說出來,就讓我一直誤會下去。”

晚聽他語氣裏帶着淡淡的凄傷意味,抿了抿嘴,低頭不語。

陶瑕笑道:“好啦,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晚遲疑不決:“我想去昆侖。”

他一眨眼,笑了笑:“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想要獨自千山萬水去昆侖?”

熾烈的陽光照在額頭上的時候,陶瑕才覺出自己的苦楚。

抱了小公主越窗而出,悄無聲息地從朝晦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時候,他對自己的輕功本來得意萬分,但一路抱着她疾行,還要躲避朝晦等人的追蹤,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晚見他專揀偏僻小路飄掠而行,料想朝晦等人不識人間路徑,未必能追得上來,心下稍安,堅持要自己走路。

陶瑕在她耳畔吹氣笑道:“怪了,別的女子巴不得被陶某摟抱,你卻這樣拒絕我,我在晚兒眼裏,就這麽沒魅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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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只覺他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臉上沒來由的一紅,嗫嚅道:“你很好,可是段大哥會不高興的。”

陶瑕微笑道:“怕什麽?你是個小姑娘,我一個大男人應該對你照顧一些,更別說你行走不便,陶某做這麽一件小事是應該的。”

晚想了一想:“我可以騎馬。”

陶瑕見她幾次三番堅持,只得找了一戶農家,買了一匹瘦馬,讓她坐了上去。

那農夫得了他一大錠金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財神爺下凡,咧開了一張嘴,笑得合不攏來。

陶瑕見到他抓耳撓腮的喜态,鄙夷之心頓起,從鼻子裏冷笑了一聲,牽着馬頭轉身便走。

兩人逶迤行了一日,日薄西山,前方山石崎岖險峻,寸草難生,那匹老馬的蹄子不斷打滑,陶瑕無奈,只得驅趕着任它離去,扶了少女找到一個山洞,老實不客氣地走了進去。

洞中頗為幹燥,他彈指為火,聚柴生焰,打了一只野獐子回來,燒烤野味。

他雖是世家子弟出身,但十三歲後便流落江湖,一切起居都需自己負責,烹饪的手藝着實了得,将那只獐子烤得外焦裏嫩,滋滋兒冒着金黃的油光,吃得小公主贊不絕口。

他見少女眉尖微蹙,似是雙足痛楚,從錦囊裏取出一盒藥膏來,道:“晚兒且将這回夢膏塗在傷處,大有緩解之效。”

晚聽見“回夢膏”這個名字,秀目一亮:“這是莊公子家的靈藥,很有效果。”

陶瑕微微一笑:“你說的是江南開藥鋪的莊家?當年莊家曾對我有一飯之恩,這‘回夢膏’的藥方就是我給他們的。”

晚嫣然道謝,接過回夢膏,拉開裙子,将藥物塗在傷口上。

陶瑕但見她雙腿上膚光似雪,猶如凝脂,映襯得一條條傷痕愈發觸目驚心,不敢多看,急忙轉頭。

晚低聲道:“多謝閻羅哥哥。”靠在一旁的洞壁上,不多時便已睡去。

陶瑕抱着雙膝守在一旁,聽着她輕柔的呼吸聲,心潮起伏。

他一生之中,慣作風流浪子,同江湖上的不少女子都結下露水情緣,但都如春風過耳,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不料對着這嬌怯怯弱不禁風的小人魚,竟是大為傾倒,難以自已。

洞外的月色如湖水空明,将整個天地都裹得宛若水晶世界。隐隐約約,不知從何處傳來空靈而又寂寥的簫聲,樹影斑駁,仿佛正随着那簫聲悠然起舞。

次日晚醒來,臉上蘊着一絲柔和的微笑,凝眉深思:“閻羅哥哥,我昨夜做了一個很美的夢,聽到了好動聽的簫聲,整個人好像在星辰之間禦風飛旋一般,說不出的自由快活。”

陶瑕微一猶豫,笑道:“簫聲助眠,晚兒既然喜歡,那便很好。”

晚俏臉一紅,悵然若失,低聲道:“嗯。”

出得洞來,晨曦時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她初至人間之時,柳色尚濃,荷花猶綻,此刻卻寒煙凝碧,花淡樨冷,已是初秋季節。

陶瑕抱着她走下山路,找了個城鎮,又買了一匹駿馬,這匹馬可比昨日那農家的老馬神駿得多,抖擻精神,行得又快又穩。

晚見他花錢散漫,身上的銀子似乎永遠也花不完,不禁大為好奇,問到他怎麽帶了這麽多銀兩。

陶瑕淡淡道:“世上的銀子來得容易得很,晚兒身份尊貴,不需為這些擔心,自有陶某會鈔便是。”說到這兒,沖她颔首微笑:“晚兒所贈的海淚石,在陶某心中,勝過千百座城池。”

晚急忙道:“這個我知道,叫作價值連城,是你們人類的趙惠文王手裏的和氏璧,我聽祖母講過,只是你們人類真奇怪,為什麽為了一塊石頭,也能打得血流成河?”

陶瑕失笑道:“世人愚昧,本就如此,又有幾人能夠像晚兒這般,心如澄澈琉璃,不染片塵?”

晚被他大大一贊,又是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嘻嘻一笑,高高興興地轉過頭去,打量人間的風景。

兩人一路前行,有時住于客棧,有時露宿荒野,客棧中人來人往固然熱鬧繁華,山林之中時有鳥鳴啾啾,魚躍粼粼,更增無限清幽。

兩人或朝臨旭日,或夜賞明月,倒也是海底從所未逢之樂。

每當睡去之時,晚總能聽到幽咽的簫聲悠然傳來,飄渺如煙,仿佛在訴說着古老而悠遠的往事,清曠寂寞的簫聲之中,說不出是溫柔還是悲戚。

但她只道是陶瑕吹奏,也不多想。

這些日子以來,陶瑕對外人雖然冷酷,對着攔路的歹人更是手段狠毒無比,但對她卻是處處照拂,分外體貼入微。

在少女的心中,早已數次想過見到段暄後該說什麽,她雖覺得段暄平時的舉動和那日離去的言行截然不同,但到底他對自己是何等心思,卻并沒有什麽把握。

其實那日段暄對她所說的話,換成任何一個稍有閱歷的人間女子,都決計不會相信,偏偏這位鲛人族的小公主竟然深信不疑。

她自一生下來,便是金尊玉貴的小公主,族中人無不對她十分關懷,自從認得段暄,這青年男子更是對她體貼備至,深得她的傾慕信任,只因深信段暄不會欺瞞自己,這麽一個拙劣的騙局,竟将她騙了過去。

如此一日日行去,她心中的忐忑也愈發深重如霧。

生為鲛人,雖從未踏足昆侖,但段暄既然居于此山,剎那間竟讓她一股近鄉情怯,咫尺天涯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實不知自己見到段暄後,他将如何對待自己,一顆玲珑芳心也七上八下,沒個着落。

這日兩人行到一座荒山,倉促之間難尋人家投宿,陶瑕只得找了個山洞讓她待着,囑咐道:“我去找些吃的,晚兒千萬不要亂走。”

晚點了點頭:“你快些回來。”陶瑕答應了一聲好,快步而去。

晚獨自蜷縮着雙膝,坐在洞口,眺望着天邊夕霞飛舞,一輪落日醉醺醺地跌落天畔。

洞外秋風吹來,她身上寒冷,不禁打了個冷顫,站起身來,向洞裏走去,不料剛走出兩步,身後傳來一聲說不清意味的冷笑:“小人魚,你能從浣雪館館主的手裏逃脫性命,本事不小啊!”

這聲音嬌媚沙啞,宛若貓兒爪在人心上輕輕抓動一般,聽得人酥麻難忍。

一個黑裳女子似笑非笑地倚在洞外一株大樹旁,裙袂高開,露出半截雪白的大腿,妖嬈妩媚,眸光宛如聚雪,冷森森的直掃而來。

晚一見到她,心中立刻湧起恐懼驚駭,下意識地按住腰間的鴻影劍,勉強說道:“姚教主,你找段大哥嗎?他去找吃的啦,等會兒便回來。”

姚初晴媚眼微眯,面上冷笑的弧度漸漸加深:“小人魚,瞧你這臉上蒼白、眼珠滴溜溜亂轉的模樣,扯謊的本事可不大高明,段公子早就棄你而去啦,你當本教主不知道麽?”

晚聽得心中一痛,慢慢低下頭來,無言以對。

姚初晴見她滿臉失落之色,更是快意,蓮步輕移,笑吟吟地向她走來:“本座從來有個脾氣,我得不到的東西,絕不允許他人染指半毫,小人魚,既然浣雪館主沒能将你置于死地,那麽便讓我送你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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