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往而深

晨光熹微,白霧缭繞。忙碌了一整晚的舒親王府歸于平靜。

丫鬟們日出幹活,清掃庭院,将那昨夜被狂風吹落的一片片雪白梨花瓣掃在一起,聚成一座座花瓣小山。忽然,一陣清風吹過,在丫鬟們洩氣的尖叫聲中,花瓣小三被一吹即散,紛紛落落弄得到處都是,其中還有幾片随風飛遠,順着那扇虛掩的隔扇窗鑽進了室內。

梨花花瓣悠悠轉轉,在即将飄落到舒王爺身上之時,被一只瑩潤如玉的手拂住了。

似是感覺到異動,一直沉睡不醒的舒王爺身子微顫,朦胧轉醒。清晨的霞光透過紫羅蘭的床幔灑在顧錦知的臉上,光線有些刺目,他不由得伸手做抵擋,透過指縫,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漓兒?”顧錦知吓了一跳,也顧不得光線刺不刺眼了,整個人坐起來,揉揉眼睛,使勁去看那近在眼前之人:“你怎麽在這兒?難道昨晚本王不是在做夢,你真的一直守在這裏?”

顧錦知看清江漓的面容,當場一愣。江漓本就膚色勝雪,而此時的他,竟連原本潤紅的唇色也變得異常蒼白。顧錦知瞬間意識到不對,眼中喜色褪的一幹二淨:“小漓兒,你昨夜做了什麽?”

“在王爺寝殿坐了一夜。”江漓的眸光幽幽轉向窗外:“而已。”

“騙鬼呢!”顧錦知一個沒忍住,低喝一聲,非但沒震懾住滿嘴胡扯的江漓,反而自己氣急攻心,被震得好一陣咳嗽。江漓見狀,掌心聚氣貼于顧錦知背部,一股強烈的暖流直沖心肺,硬生生将體內那股翻雲覆海的氣息壓制下去,止住了嗆咳。

頓時,顧錦知全明白了。

怪不得這一次毒發能這般輕巧的挨過,怪不得明明毒發了,卻能穩妥安睡一夜。

原來,竟是有人以真氣渡入他全身經絡,游走各處穴脈,幫他緩解并抵禦毒發的痛楚,毫不間斷,整整一夜。

原來,這個人就是江漓!

顧錦知深深的有種無力感,不知該氣他還是該謝他,不知該暗喜他為自己做這一切,還是該怒一怒他下不為例。無論是氣還是怒,顧錦知都舍不得。

江漓,真是他的克星。

“為何對本王這般付出?”顧錦知心疼道:“你虧損真氣,身體受得了麽,得多久能恢複過來?你傻不傻?”

“比不過王爺傻。”江漓望着顧錦知,雖面色依舊冷清,眸底卻微微蕩漾着暖色:“連心都舍得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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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那是……”顧錦知突然意識到什麽,頓時火冒三丈:“是周苦瓜告訴你的?那個老東西,本王千叮咛萬囑咐讓他管住嘴巴,他還胡咧咧。把本王的話都記到狗肚子裏去了!”

江漓唇邊溢出一抹極淺的笑意:“周大夫守口如瓶,倒是在下不知好歹,旁敲側擊愣是知道了,如何?”

這略帶挑弄玩味的語氣惹得顧錦知一愣,待回過神來,險些驚喜若狂:“小漓兒自然是做什麽都對!”

江漓瞥他一眼:“若不湊巧遇上殿下毒發,殿下是永遠不打算告訴我了?”

“本王……”顧錦知話到嘴邊噎了一下,再看向江漓之時,目光稍有正色:“漓兒面冷心熱,你根本不似你形容的那般冷酷無情。本王知道,你雖然變了,但你純善心軟的天性還保留着,只是被你深深埋起來了。一旦遇到真心待你的人,你那純良的心性就會被觸發。本王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覺得自己欠本王一條命,而且本王也不需要你來還。”

一席話宛如一捧清泉流入江漓久旱幹枯的心底。

“倒是你,白白耗損真氣,倒讓本王心疼。”顧錦知眸色暖如水,但在下一刻就結為冰渣,陰嗖嗖的說:“好一個郁臺,這點事兒都辦不好。讓他攔着你別來,他辦的什麽差!”

江漓有種顧錦知故意在逗他的感覺,也随了他,從善如流的應道:“郁臺恪盡職守,倒是在下不識擡舉,硬闖出了新雨樓,辜負殿下的一番苦心了。”

江漓接招,顧錦知果然笑了,笑的前仰後合,笑的眼中盡是幸福的暖色。他的猛地朝江漓撲過去,一把将猝不及防的江漓撲倒在床上,笑着道:“本王的小漓兒做什麽都對!”

江漓對顧錦知突如其來的動作沒有防備,又對當下的姿勢沒有過多抗拒,只是淡淡說道:“殿下有空就去安慰安慰郁臺吧,只怕他現在還因為沒辦好殿下的任務而自責呢!”

“本王一時情急,倒忘了這事兒。”顧錦知語氣中是慢慢的自豪:“給他一百個郁臺,也攔不住一個漓兒啊!”

碧空如洗,驕陽和熙,連微風都透着清淡溫雅的梨花香。

顧錦知修長的玉指輕輕扶開江漓鬓邊的一縷烏絲,目不轉睛的望着這個近在咫尺的心上人。以前是喜他,愛他。而現在這份感情已變成了疼。

江漓的一切都讓他疼。說出的話讓他心疼,做出的事兒更讓他心疼,盡管什麽都不做,只是靜靜待在那裏,那孤寥的身影依舊讓他心中酸楚。江漓的一舉一動,一瞥一笑,都牽着他的心。他的喜怒哀樂皆因江漓。

與其說暒斓是世間無解的奪命奇毒,倒不如說“江漓”才是那個天下第一的催命劇毒。可這一次,顧錦知是心甘情願中毒的。

明明這一味名喚“江漓”的劇毒比暒斓帶給他的疼痛強出百倍千倍,可他依舊樂此不彼的沉溺其中、暒斓侵害的是身體,而“江漓”侵蝕的是心髒,而且是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盡管痛,但他快樂着。

人生在世,能尋得一個令自己心痛的人,也是一種幸福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顧錦知貼俯下身,雙唇輕輕的落于江漓一向冰涼的薄唇之上。比蜻蜓點水稍微慢一點的親吻,顧錦知深深凝望着江漓,見他沒有反抗,心中情到深處難自禁,免不得貪心。便遂了自己的心意,以他溫熱的嘴唇去溫暖江漓蒼白且微涼的雙唇。

那屬于江漓的獨有的初雪氣息撲面而來,清新舒暢,沁人心脾。顧錦知不由得将江漓抱緊,那溫潤清涼的觸感讓他神智迷離,如癡如醉。不知不覺中,顧錦知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忽然感覺身下人一發力,勢如排山倒海,叫人無力反抗,一陣天旋地轉,顧錦知就由上方變成了被壓在下方,他腦子有些懵,就見江漓伸出白皙的玉指輕輕搭在他雙唇之上,語氣一如往日那般清淡平和:“王爺剛剛挨過暒斓,身虛體乏,得多歇息。”

顧錦知:“本王……”

江漓唇角勾起一道詭谲的笑意,疾指一閃。顧錦知腦子嗡的一聲,視線頓時變得模糊,一陣鋪天蓋地的困意襲上心頭,盡管他再抗拒,也抵不過被點了睡穴的霸道功力,不情不願的閉上雙眼,渾渾噩噩的不知東南西北。

顧錦知:“……”

又被他“羸弱無害”的外表給騙了!

江漓坐起身,拽過床裏的錦被給舒王爺蓋上。他睡得很熟,幾乎一動不動,可他的手始終緊攥着江漓的腕骨,生怕這個寶貝疙瘩趁他熟睡之時逃跑了似的。

罷了。

江漓靠坐在床頭,靜靜看着他。

人人都以為舒親王是個富貴王爺,體弱病軀,只知享樂,百無一用。可誰又知道,他被這天下奇毒折磨二十年的苦楚折磨。每一次毒發,無藥可醫,只能憑借自己的殘軀,自己的一身傲骨硬生生挺過來。其中的忍耐力,意志力,絕非常人可比。

郁臺頂着一雙核桃眼在周大夫的院子煎熬,左手拄着下巴昏昏欲睡,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火爐,心情放松下來人就困得哈氣連天,眼見着兩眼一翻就要睡死過去。端了藥材出來的周大夫大叫一聲:“別把藥煎糊了!幹嘛呢!”

郁臺吓得瞬間驚醒,平衡沒保持住,差點一頭紮爐坑裏:“啊,對不起,我剛看火候還成……”

手中蒲扇突然被人搶走,郁臺回頭一瞧,居然是清煙。

“你回去睡吧,我看着藥。”清煙搬來板凳坐郁臺旁邊,手法熟練的扇着火。

“不用不用,我一點都不困。”郁臺硬逞強,拍拍臉蛋強打精神,沒注意到手上髒,拍了一臉爐灰,既有點呆傻可愛,又有點滑稽可笑:“不把藥煎好了,不看着王爺喝下去,我不放心。”

“舒王爺有公子陪着,你不用擔心。”清煙看郁臺雙眼水腫,想是昨晚上流了幾車的眼淚?

“江公子還好嗎?”郁臺關切問。

“憑公子的功力很快就能恢複過來。”

“那就好。”郁臺松了口氣,用眼神指了指旁邊沸騰冒氣的瓦罐:“那是周大夫給江公子配的藥方,再有一個時辰就好了,到時候你給江公子端過去。還有王爺這個,也勞煩你了。”

清煙微有詫異:“你不去?”

“我還是躲一躲的好。”郁臺苦笑一聲:“王爺讓我攔住江公子別出新雨樓,這差事沒辦好,王爺肯定發火。我被罵被罰是小事,惹王爺生氣是大事。王爺剛挨過毒發,切忌勞神動怒。等過一陣子他身體好些了,我再去負荊請罪也不遲嘛。”

郁臺說的頭頭是道,更加賣力的煽火。

本就困得裏倒歪斜,前方暖呼呼的爐火一烤身體,人就更加犯困。郁臺扇着扇着就腦袋一歪,迷迷糊糊的往身邊清煙肩膀上一栽,睡得昏天黑地。

清煙感覺肩膀上一沉,第一反應就是躲開。當他意識到是郁臺之時,把侵犯之人丢出去的念頭硬生生卡住。他低頭輕叫一聲:“郁臺?”

郁臺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繼續睡。

清煙放下蒲扇,拿起郁臺的胳膊搭在自己頸後,左手摟着郁臺肩骨,右手摟着郁臺腿彎處,将他橫着抱起來,腳步輕健的送郁臺回房間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年快樂啊!中午姥姥家包了牛肉蒸餃,嗯,慶祝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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