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心懷不軌
時隔數月,湘雪閣及人力財力重新建造了比原先還華麗的亭臺樓閣,依舊歌舞升平,依舊醉生夢死。或許可以說,湘雪閣因禍得福,雖然經歷了一場惡鬥火燒,卻并未損傷根本。湘雪閣還在,反而因為那一場大戰,讓湘雪閣再一次名揚中外。
“哎喲,柳公子好久沒來了,小桃紅想你想的都病了。哎呀,這不是王少爺麽,快請進快請進……”老鸨還在店外熱情的招攬客人,無意間一轉頭,整個人一愣:“江樂師?”
既被瞧見,江漓也沒想故意閃躲,緩步走過去道:“花媽媽,久不聞見,日可安否?”
“湘雪閣日夜忙個不停,我當然好。”老鸨顯得很拘謹,以前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江漓的真實身份,再不能像從前那般對待。再說她湘雪閣雖是煙花之地,但消息靈通,五湖四海的奇聞異事都了如指掌,更何況京中的家長裏短。就算江漓無父兄庇佑,但他既是皇子的老師,那便不能以尋常草民對待。
就這麽怵在湘雪閣門前說話,未免有些尴尬,老鸨尋思着,還是想了個話頭随便問道: “江公子這是打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随便走走。”江漓仰頭望去燈火通明的湘雪閣,想這裏曾因為他變得支離破碎,鮮血橫流,心中難免覺得對不住老鸨。
老鸨是個心思細膩之人,慣會察言觀色,更何況此時的江漓有什麽情緒都表現在面上了,老鸨一眼就明白,反倒是寬慰一笑:“江公子不要有什麽想法,當初湘雪閣被燒了個精光,我也确實愁得慌。不過好在宛芙蓉她們各個都深得我真傳,全是守財奴,老早就抱着金銀珠寶跑出來了,我那些家當一點沒丢。說實話,這些年也在公子身上撈了不少錢。怎麽說呢,出來混的遲早要還,老天爺讓我賺了個翻天,到了也是要收回去的。”
老鸨手拿團扇随意扇着小風,體胖心寬的嘆道:“讓我賺錢的是你,讓我賠錢的也是你。扯平了!”
老鸨能這般安之若素,倒是讓江漓有些刮目相看了。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前幾日我新釀的桂花醉,江公子不妨嘗嘗?”老鸨熱情相邀,江漓閑來無事也不會拒絕。只是還未等回應,突然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語調:“呵,要不怎麽說冤家路窄,江漓,怎麽擱哪兒都能碰上你呢?”
不見其人只聞其聲便曉得是誰,江漓面色略有陰鸷,而老鸨不知二者恩怨,笑眯眯的迎接客人:“是諄郡王殿下,好久沒來了,是要找芙蓉麽?她今個兒正好不在……”
“不不不。”諄郡王單手執扇,裝模作樣的扇着小風:“本王不找芙蓉,本王就找……”紙扇刷的一收,指向江漓:“他。”
老鸨心裏咯噔一跳,隐隐覺得不妙。
江漓眸色清冷,倒是看不出喜怒哀樂。至于諄郡王,面帶微笑,和藹可親,把江漓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雙眼直溜溜的盯着,眼中似有火花在閃爍。
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天下傳言,江漓之美色絕世無雙,谪仙之姿可讓星辰日月為之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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諄郡王不由自主的笑了,他上前一步,悠悠然道:“要我說,再多的恩怨那也是上一輩的,咱倆何苦來呢。上次是本王喝多了酒,言語上多有冒犯之處,還請江公子勿怪,勿惱。”
“诶,瞧我這人。”諄郡王故作懊惱的用紙扇敲了敲腦袋,笑道:“既然要賠罪豈能無酒?聽說湘雪閣最近新釀制了桂花醉,正好,給江公子敬上一杯,可不得推辭。”
老鸨一聽這話茬就感覺不對勁,江漓在湘雪閣的日子不算長,但也不短。慕名而來的豪傑名士數不勝數,為了奪得江漓,有背地裏使用陰謀詭計的,有巧舌如簧只為騙取芳心的,更有兩股相争拼個你死我活的。什麽極品老鸨都見過,什麽伎倆老鸨都聽過。想諄郡王這套,只要一開口老鸨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事實上,當見到諄郡王看江漓那眼神之時,老鸨就暗叫糟糕。
“諄郡王,江公子他不太方便,我看還是讓莺莺來陪你,莺莺可想你了……”
“去去去,有你什麽事兒?”諄郡王白了老鸨一眼,心知沒那麽容易邀請到江漓陪坐,索性一改虛僞的溫和面容,陰陰的笑道:“江公子可別想推辭,我就算再不濟,那也是皇室的王爺。難不成,還請不動你一介草民?”
老鸨臉頰兩側的肌肉一抽,頓時意識到了這個致命的問題。雖然江漓跟京中幾個大人物的關系很好,但畢竟只是草民,無官無職,若哪個大官兒吩咐他做事,他沒有拒絕的資格。
“怎麽?”諄郡王的笑容更冷了:“想拿你家舒親王壓我是不是?我得跟你分析分析這個親疏利弊的關系。本王不過是想請你喝杯酒陪個不是而已,這話即便是傳到皇上和太後那裏,他們也不會把我怎樣,說不定還會念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給予賞賜。至于我那舒王兄,你覺得他會為了你……”諄郡王上下掃視江漓兩眼,又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燈燭輝煌的湘雪閣:“這樣的人,跟我劍拔弩張兵戎相向嗎?”
江漓眉目清淨,好似初冬淩晨凝于湖面上的一層冰霜。
諄郡王笑意更深:“就算你是皇子的老師,顧雲笙怎麽說也是晚輩,我是他的王叔,他又會為了區區一個你……跟王叔翻臉嗎?”
老鸨心驚膽戰:“諄郡王,江公子……”
諄郡王打量江漓的态度,雖然與他接觸不過短短兩次。第一次是在湘雪閣,用其他客人的話來說,是十分幸運的正好趕上了江漓出場演奏,一曲驚魂動魄,一眼神魂蕩漾。無論是琴曲還是身姿,皆無可比拟,世間無二。第二次見面,便是在長公主生辰當日的宮宴上了。要說江漓給他的感覺便是冷若冰霜,睥睨萬物,這個高傲的姿态讓他很不爽。
諄郡王先朝身後的小六使了個眼色,小六領命退着走了。諄郡王再回頭之際,又是那副溫善的模樣:“江公子,請吧。”
江漓神态自如,轉身走進了湘雪閣大門。
老鸨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可咋辦?要是光喝酒陪聊也就罷了,可看諄郡王那眼神那态度簡直恨不得把江漓生吞活剝了。就江漓那性子,能容忍人對自己動手動腳?要是一個火大弄得滿屋子血肉橫飛……不不不,那可是皇室宗親,是諄郡王,江漓也有分寸,難道要任人魚肉任人宰割不成?
老鸨的腦子亂作一團,不知道該暗中相助還是靜觀其變,想來想去,裏面的諄郡王已經不耐煩了:“花媽媽,去給本王安排一個最好的雅間,記住,本王要絕對的安靜。”
“诶,是是是。”老鸨笑臉應承,見諄郡王走遠,她想來想去,趕緊叫人:“蝴蝶,蝴蝶你過來。聽媽媽的話,快去舒親王府報信,快去!”
琴聲悠揚,寧和而曠遠,流轉舒緩,使人朦胧沉醉。
“自打聽了你的琴聲,這其他人彈琴我就聽不下去了。”望着屏風後撫琴的貌美花娘,諄郡王聽得心不在焉,倒也沒暴躁的将人攆出去。雖然曲聲差強人意,但也湊合着聽:“诶,這古琴是好的,可彈琴的人美中不足。對了,本王聽說舒王兄曾贈與你一把傳世名琴,名喚霄風。”
幾案對面坐着的江漓面無表情,連回話都懶得回。諄郡王也不惱怒,笑着說:“好馬配好鞍,樂師自然要配名琴。等哪天有機會了,江公子就以“霄風”彈奏一曲給本王聽聽吧。”
聽到這話,一直沉默無視的江漓終于有了反應,他看向滿面春風的諄郡王,唇角勾起一道暗諷的弧度:“奏與諄郡王聽,怕是要傷了王爺尊耳,還辱了霄風琴音。”
諄郡王一愣,後一秒才反應過來,臉色當即沉下去:“你說什麽!”
江漓面不改色的起身,形式上的欠身一禮:“在下不勝酒力,告辭。”
“你!”諄郡王拍案而起,正欲發怒,小六突然從外敲門進來,手裏端着一壺酒,看到屋內的情況着實吓了一跳:“爺,這酒……”
諄郡王陰郁的臉色幾經變換,勉強将那股火氣壓下去,召了小六過來将酒壺放下,緩了口氣才對江漓說:“怎麽急着走啊,這桂花醉剛剛上來,本王還得以此薄酒給江公子賠罪呢!”
諄郡王一邊說着,一邊提起酒壺滿了一杯酒,遞給對面肅立的江漓:“江公子,請。”
江漓把酒杯接在手裏,落目一看那杯中清澈醇香的清酒,酒氣中蘊含着一絲桂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惹人迷醉。
諄郡王目光炯炯的看着江漓,江漓輕輕轉動酒杯,擡眸迎上諄郡王的視線:“郡王的酒看起來,還真是別具一格。”
諄郡王的心髒不輕不重的顫了一下,他眼神略有飄忽,半晌才朝江漓比劃了個請的手勢:“這可是花媽媽的新手藝,快嘗嘗。”
江漓只是望着那酒水,并沒有飲用的意思。
諄郡王微微眯眼,心中既疑雲叢生又忍不住着急:“這可是本王的賠罪酒,江公子不喝,是不給本王面子嗎?”
江漓眉心舒展,面色似波瀾不興的幽幽靜湖。他将酒杯遞到唇邊,眼見着要喝,諄郡王一顆心激動的狂跳起來。
“砰——”的一聲響,房門被人暴戾的從外踹開,屋內衆人的動作頓住,就見一個玄色身影闊步沖進來,一把将江漓護在身後。
“諄郡王在這兒尋歡作樂杯酒言歡,拉着我家漓兒做什麽?他可比不了你,附庸風雅沽名釣譽,二者話不投機半句多,何必浪費時間呢?”
諄郡王的臉色白了又青。顧錦知回手從江漓手中奪過酒杯,送到鼻下輕輕一聞,原本陰雲密布的臉色瞬間電閃雷鳴:“喲,這諄郡王請的酒就是與衆不同,這裏面放了什麽佐料能呈現出這種異香?愚兄還真想請賢弟賜教了。”
諄郡王的心髒咯噔一跳,眼瞅着顧錦知抿進嘴裏一口清酒,江漓神色動容:“王爺……”
顧錦知含住半晌便吐了出去,臉色比方才還要陰沉駭人:“合歡醉?諄郡王好手段啊。”顧錦知輕輕一松手,瓷杯掉落在地,啪的一聲摔了個粉身碎骨,同時也震懾了諄郡王的心神。
久病成良醫,若說顧錦知遍嘗百草也不為過,長達二十年與醫藥為伴,即便他不刻意去深究鑽研,可他自身已成了一個天然的藥罐子。只需聞一聞便知那水中溶有異物,只需嘗一嘗便曉得水中異物為何。
“以前只知諄郡王綿裏藏針口蜜腹劍,未曾想到,居然這般下三濫。”
顧錦知将視線移走,仿佛再在諄郡王身上多停留一刻都會瞎了眼睛一般。他眼底泛起的寒光看得人毛骨悚然,極怒的臉色叫人雙腿發軟。
“漓兒。”顧錦知轉身挽住江漓的手,語氣雖溫和平靜,眼神卻陰鸷的叫人膽寒:“跟本王回府吧。”
在外等候多時的郁臺見到這副模樣的顧錦知,可是被吓得寒毛直豎,從頭發絲到腳指頭一陣發冷。這還是他跟随顧錦知多年,第一次見顧錦知這麽吓人的模樣。至于跟在一旁的江漓……臉色一成不變,還是那般淡定自若。
回到馬車裏,顧錦知緊忙問道: “漓兒可有哪兒不好的?”
“沒有。”江漓掀開車簾,湘雪閣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了:“王爺怎會到這裏來?”
“本王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府。”顧錦知實話實說,雖然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雖然江漓傾城絕色,對他不懷好意的人多如牛毛。但他武藝高絕,絕非那種軟弱可欺之人。哪來的危險?
“所以走了半路就讓郁臺掉頭回來尋你,正好在途中見到湘雪閣的婢女,曾經跟在你身邊,好像叫蝴蝶?”
“這麽說,王爺還未進宮過?”江漓略有意外:“明霞公主的滿月宴若是誤了時辰,陛下追究起來,如何是好?”
顧錦知不以為然:“那是陛下的女兒,陛下去即可,我這個王叔去與不去又如何?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大不了明日進宮請罪,就說我身體不适連床都起不來了,總不能趴着進宮吧?”顧錦知說着,往江漓身邊一湊,一臉纨绔子弟樣:“就算陛下惱怒,還有太後給本王撐腰呢,沒什麽可擔心的。”
顧錦知說完這話,臉色一變,活像個快要氣爆的皮球:“還真虧本王來了,那顧錦年膽大包天,手段龌龊,本王饒不了他!”
江漓眸光清潤一轉:“王爺何必動怒,他雖手段肮髒,我卻也無事。”
“怎麽可能不動怒,他對別人下手我不管,但是對你就罪該萬死!”顧錦知言語激烈,顯然氣昏了頭,跟身邊心平氣和的江漓産生刺眼的鮮明對比。一個被下藥的尚且淡定自若,他一個局外人反而氣的抓狂。
“你是知道那杯酒有問題的,對嗎?”顧錦知面容嚴肅,語氣不确定的又問:“若方才本王沒出現,你是否會喝了那杯酒?”
“喝與不喝都無關緊要。”江漓淡淡說道:“那點藥量對我起不了作用。”
“漓兒。”顧錦知望着江漓,語氣突然軟了下來:“怪本王,都是本王沒有保護好你。”
江漓還在詫異他突然的自我愧疚,人已經被顧錦知攬在懷裏了:“今後本王得好好看着你,守着你,一刻都不能松懈。絕不會讓任何心懷叵測的人有機可乘。”
江漓心底微顫。
諄郡王的恨源自江茗,奈何江茗已故,便将所有的新仇舊恨加注在江漓身上。江家的債,五湖四海的仇怨難消。諄郡王的邪惡源自于江漓的姿容,只要毀了容,殘了身,便可解百憂。
說來說去,怎麽也扯不到顧錦知身上。可顧錦知卻把江漓的委屈全部算在自己身上,全部成了顧錦知的錯。簡直傻的可愛,溫柔的讓人心碎。
第二天,諄郡王府傳出消息,讓前朝後宮都為之一驚。
諄郡王顧錦年,昨夜從湘雪閣回府的路上被一夥歹人搶劫,活活打到殘廢。連夜請了宮中太醫救治無用,至今還在昏迷中,蘇醒過來能不能站起來都是問題,将來能不能另有子嗣更是個大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過年了哈哈哈,又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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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