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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藻回到宮中,将自相府穿來的披風好生收好。隔日又借着還衣之名,召見了謝漪一回。謝漪取了披風,便退下了。
劉藻有心與她多說些話,奈何謝漪似無心與她多語,且她眼下又忙,只得暫且作罷。
她與太後商議,将把持在梁集手中的大司農,騰了出來,讓與皇帝。劉藻需指派一人,接任大司農之位。
她手下總共也沒幾個卒子,能頂大用者,更是少之又少,不免問策李聞。李聞亦是三朝老臣,武帝時就已居右扶風之位,與他交好者,自不在少數,斟酌着與皇帝谏了幾人。
劉藻自尋思過,方方面面地考量過,又與李聞幾人商議了,在三日後的大朝上,将新大司農定了下來。
大司農掌天下財貨,下轄太倉、均輸、平準、都內、籍田五令丞。單單一個大司農之位定下,還不算将大權皆收到手中,劉藻還得看着,将五令丞全收服。
下了朝,小皇帝率先離去,待陛下離殿,殿中大臣方魚貫而出。
秋意濃,寒風肅殺,謝漪走在最前,身旁有兩名大臣跟着,梁集落後兩步,待邁下玉階,至空曠處,他方稍稍加快了步子,到謝漪身旁,道:“陛下能使喚之人,可是越來越多了,謝太傅竟也不急?”
丞相是官位,太傅是加銜,二者皆尊貴。自謝漪拜太傅後,也有人改口稱太傅的。
謝漪見是他,也與了他些顏面,停下腳步,道:“鳳毛麟角,少之又少,何懼之有?”
梁集看了看她,似是看她是當真不急,還是別有用心。可謝漪哪裏這般輕易就能讓他瞧出來,梁集頓了頓,邁開緩慢地步子,一面走,一面道:“說來也怪,陛下每行一事,看來皆困難重重,可到頭來,卻又總能讓她辦成了。”
便拿此番皇夫之事來說,皇帝以皇夫之位要挾,謝相擺出要将門下子侄推上此位之意。因二人一齊相逼,他才讓了步。
他原以為,即便他讓了大司農出來,陛下得了好處,不立皇夫了,謝漪這裏又豈能這般易與?她若必要令皇帝擇婿,皇帝要拒,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二人必有一争。誰知今日朝上,她竟一言未發,由着皇帝得了好處,将此事了結。
梁集到底敏銳,見此便覺不對,來與謝漪處試探,她可是私下與皇帝達成了什麽交易,又或幹脆這二人已經聯手,要将他與太後擠出朝堂。
謝漪雲淡風輕,随口敷衍:“陛下要做什麽,太後尚且不能坦然制之,梁車騎來問我,我卻不知說什麽。”
說着話,便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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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漪如此泰然,倒使得梁集覺得自己多心了。
梁集已然生疑,劉藻自是更加懷疑。尤其那日外祖母那番言語,使她倍生疑慮。且正如梁集所言,她欲行之事,謝相皆未阻撓,又或阻撓,卻不如何執着,到頭來皆使她入了願。
劉藻這般一想,心中便隐隐發燙。她與梁集不同,梁集疑心她二人聯手,也只疑心而已,但她卻知,她與謝相從未提過一同對付太後之事。就是這樣,謝相依然有意無意地幫了她一回又一回。
劉藻再是遲緩,也發覺其中離奇。她反複回憶外祖母那番話,外祖母為何會勸她待謝相寬容?她必是知道什麽。
而謝相又為何幫她?
劉藻想不明白。
這日劉藻在校場習射。她自大臣家中選了二十餘名小娘子,皆當十四五歲之妙齡,與她一同學習六藝,當做伴讀。
她日漸忙了起來,于是多數時候,是伴讀各自習射騎馬,今日她得了空,也往校場去,欲舒展筋骨。
伴讀皆是名門之女,知六藝,懂騎射,也愛雅戲蹴鞠。她們平日在學習,也無人避着她們學,故而騎射之後,便甚寬松,今日她們便在校場上蹴鞠為樂。
劉藻悄悄來的,也未使人提前知會,故而她到時,校場之中喝彩不斷,驚呼連連,場中十餘名小娘子,圍着一鞠,奔跑攔截。
衆人皆聚精會神地注視場上,竟無人發覺皇帝來了。
劉藻也不出聲,悄悄走上前去,看了一陣。伴讀們技藝高超,想來平日必是常聚到一處蹴鞠為樂,傳遞過人,攔阻搶奪,皆相互配合,極為默契。
劉藻一時入了神,她懂蹴鞠,也曾下場玩過一回,自知其中奧妙。她只是忽然想到,蹴鞠之法與兵法也有相通之處。将士們上了戰場,也需配合默契,聽從調度,方能取勝。
武帝建了羽林衛,她是否也能建一支軍,用以衛護聖駕安危。
只是若要如此,眼前這些伴讀怕是指望不上。她們皆是重臣之女,縱要出仕,也多是清貴文職,做不來入伍從軍之事。
她正想着,場中驟然停了下來,一名小娘子倒地,受了傷。早有醫官飛快入場中,将她擡了出來。
只是傷應當不重,那伴讀還笑着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劉藻細細辨認了一通,認出這是李聞之孫,名作李琳。
“阿李傷着了,需換一人上場。”有人高聲喊道。
劉藻聞言一笑,走上前去,道:“朕替她,可否?”
話音一落,場中驟然安靜。衆人轉頭望過來,這才發覺她們之中不知何時,混入了一個皇帝。
伴讀們手忙腳亂地行禮,場上亂做一團。
劉藻至李琳身前,彎身與她伸出手。李琳輕輕“啊”了一聲,不知為何臉就紅了,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劉藻手心。
劉藻呆了一下,又笑:“朕是要你的額帶。”
蹴鞠分兩隊,她們是以額帶顏色區別的,一邊是玄色額帶,另一邊則是朱色。李琳頭上正是朱色。
李琳本就緋紅的臉龐頓時燙得如火在燒,忙收回手将額帶解下,放到劉藻手中,小聲道:“陛下小心,保重聖體。”
蹴鞠之時,難免有碰傷,她們傷着,歇一兩日也就是了,但陛下則不同。
劉藻點了下頭,就往場上去,不知這一幕,恰好落入謝漪眼中。
謝漪是受傳召而來,一到此地,見場中紛擾,便站在一旁未出聲。
陛下到了場中,便如一勇士,很是勇敢。她對蹴鞠甚熟稔,單足停鞠也好,躍起後勾也罷,都做得很是漂亮。
伴讀們起先顧忌她天子身份,己方都将鞠傳與她,對面也不敢怎麽攔阻,容得她将鞠踢入門中。
但漸漸的,伴随愈發激烈的鼓聲,伴讀們都投入起來。蹴鞠一事,向來就有“不以親疏,不以阿私”之說,更何況,她們皆是朝氣蓬勃,風華正好的少女。
劉藻一場下來,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卻覺甚為盡興。伴讀們也覺與陛下親近不少,簇擁着她往觀臺上去。
劉藻這才看到謝漪來了。
她腳下不由加快,走到謝漪身旁。伴讀們見丞相,見過禮後,紛紛退下。
劉藻飲了口清水,方笑道:“不知丞相已來了,讓丞相久等。”她額頭上還冒着汗,随意用衣袖擦了擦,澄澈的眼眸格外明亮,與謝漪道,“朕方才那一下,踢得好不好?”
最後那一進球,她立下了大功,配合掩護,身法技巧,都堪稱登峰造極。
謝漪都看在眼中,誇她道:“陛下身法,甚是俊逸。”
劉藻頓時笑得更明朗,眼睛彎彎的,配着因流汗而微微發紅的臉龐,當真天真可愛。謝漪不由心軟,多看了她兩眼,方問:“陛下召臣來,是為何事?”
劉藻聞言,這才想到正事,她裝作不經意的模樣,抓住謝漪的手腕,努力忽視驟然加快的心跳,與手心柔滑的觸覺,自然而然道:“将近歲末,郡國皆有進貢,将作與少府幾度請示,朕便令他們将貢品都搬來園中,打算去瞧瞧。”
她抓住了謝漪的手,想要握得緊些,怕不自然,松些,又怕謝漪輕易掙脫了去,當真糾結得厲害。
“朕想謝相為大漢竟日勞累,當有頒賜,故召謝相來,自去挑選。”
原來是為此事。謝漪正要将手抽回,劉藻卻已開始如數家珍般描繪起貢品之中格外珍稀者,仿佛興致極高。
謝漪見她眉飛色舞,面色歡喜,想了想,未再使力,由她牽着她往園中去。
入園,果真見遍地珍品。齊纨魯缟,各色寶石,青銅之器,乃至駿馬珍獸,數不勝數。謝漪也生出少許興味,一件件地看過去。只是她雖都看了一遍,眼中流露皆只欣賞,并無格外喜歡的。
到了謝漪這地位,世間寶物,怕是都難入她眼了,劉藻跟在她身旁,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她,只等她對哪件寶物多看一眼,便要贈與她。不想謝漪卻無格外青眼之物。
劉藻不免遺憾。
待二人行至園末,忽見一尊珊瑚,色赤,裝點碧玉,成了一株樹的模樣。謝漪格外多看了幾眼,目中有喜愛之色。但她很快便轉頭指着不遠處一象牙雕刻而成的屏風道:“陛下可舍得此物?”
象牙屏風,也甚華美珍貴。但謝漪顯然更喜愛珊瑚樹多些。劉藻的目光在兩者間一流轉,便看出原因了。珊瑚樹太過貴重,普天之下怕也只這一尊,搬着它出宮,不免顯眼。
劉藻一想,她可以将珊瑚樹擺到椒房殿去,這樣,就也是謝相的了。
劉藻覺得自己真聰明,點點頭,笑着道:“自然舍得。”當即使人将屏風送去謝漪府上。
從前總覺陛下沉穩,恐她太過持重,失了人生趣味,然而在宮中不過一年,她又顯出急性子來,一離了朝政,私底下行事便有些火急火燎的。
謝漪笑着搖了搖頭,與她告退。
劉藻不願她就去了,便要送她。
二人一同行出好長一段宮道,謝漪謝道:“陛下不必再送。”她一擡眼,又見劉藻頭上那條額帶,這是方才那小姑娘的,陛下走得急,竟忘了還給人家。她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額,示意道:“陛下取下額帶。”
劉藻也才發覺她竟将這額帶帶出來了,便随手将它扯下,塞入袖袋中。
二人分別,劉藻迅速回到園中,一入園,卻見珊瑚樹不見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空空的臺幾,問道:“珊瑚哪裏去了?”
胡敖無奈道:“方才太後使人來,将珊瑚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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