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放下
我和易新在家裏做試卷, 樓下忽然傳來了一陣喇叭聲。有車鳴聲不奇怪, 只是三長兩短的車鳴聲少見, 像是誰在打暗號一樣。我和易新從窗戶裏探出腦袋, 稍遠的地方就看見一束刺眼的強光迎面射來,白澄澄的, 十分晃眼。我爸這一陣子都待在家裏面,每天跟看賊一樣看着我, 生怕我被姓陸的給拐走。他往樓下潑洗腳水的時候, 陸乘風正興沖沖地對我招手, 他駕了一輛日行千裏,夜行八百的“汗血寶馬”過來。
“爽, 快下來, 爸爸給你買了輛……”陸乘風的滿心歡喜,換來我爸一盆溫熱的洗腳水。
“蘇澤你個孫子!什麽味兒啊這是!?”被洗腳水兜頭淋了一身的陸乘風,對着我家飄窗的位置豎了個中指。
“蘇澤!你立即給老子下來!看我不打破你那張小白臉!”
陸乘風之前的涵養還是不錯的, 是那種随着社會地位和財富的堆積而積累出來的“成功人士”的涵養。這陣子和我爸撕逼,一回生, 二回熟, 三回涵養就打回娘胎裏去了。現在也不裝X了, 看見我爸就“原形畢露”,互相對罵,互相咒怨,恥度直逼中學生約架。
那個享受衆人崇拜目光的陸先生,已經在我眼前淡化、幻滅了。
我爸重重的出了一口氣, 笑得跟撿了大便宜一樣,“哎呦!笑死老子了!孫子你就滾吧!別成天跟個暴發戶似的在老子樓下臭顯擺!”
我看着他們倆人罵罵咧咧沖對方嚷來嚷去,什麽陳年老梗都刨出來做罵料。直到新的一束明亮車燈在不斷向前推進,朝着陸乘風閃了兩下示意其回避,才結束了這個“不堪入耳”的局面。陸乘風自顧自擡腳走到車門旁,單手挽在身後,俯腰拉開車門。易溪從後車座探出身來,紅裙如火,美豔不可方物。易溪和陸乘風相視笑了下,兩人寒暄了大約有十分鐘,我感覺陸乘風的荷爾蒙都變得焦躁了。隔着老遠,我都能聞見他濃重的求偶氣息。易溪又沖他笑了一下,這才将目光收回去,往窗戶這邊看過來。易溪看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挽袖子了。
我面紅耳熱,心砰砰跳。給氣的!
“個王八蛋!”
易新把我拽進來,“你要殺了你親爸嗎?”
“我去煮辣椒水!”這兩人剛開始打照面的時候,還只是笑着點點頭,頂多寒暄兩句就各奔東西。最近兩個月,這打照面的時間越拉越長,明顯是陸乘風在打易溪主意。換成別人我也不這麽激動,現在看他倆說話,就有一種看“我爸”和“我媽”聊天的既視感。歷史的覺悟感,讓我必須做出“棒打鴛鴦”的事情來。
“回來!”易新及時揪住我的後衣領,“你題目都做完了嗎?就想着去胡鬧。把卷子做完了再去。”
“那人早消失不見了。”
“有什麽好可惜的?來得那麽頻繁的人。”
易新把我摁在座位上,“趕緊的,做完題給我審,我還有幾個項目資料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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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拔開筆帽,看了看題目,“你要去你爸的公司上班嗎?”
“沒這麽快,只是把項目內容跟我說了一下,算是開始熱身運動了。”
“那大四要準備去了吧?”
“差不多吧。”易新寫試卷很有氣勢。基本保持一個姿勢,不會左顧右盼,也不會有搔首撓面的小動作。只聽筆尖沙沙作響,就橫掃筆下一片“千軍萬馬”。
易新寫了一會兒,擡頭與我四目相接。她頓了一頓,我就立刻開始執筆寫字了。我怕她這是要張口罵我的節奏。我也不是在偷看答案,學得專業又不一樣,我就是看她做題的樣子很“養眼”。
“你真的放下了嗎?”她突然問我。
我用平和的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明白。
“我是說,”易新斜觑了我一眼,“你心裏的事,都放下了嗎?”
我低頭寫字,“你今晚好像特別有聊天的欲望。”
易新兇我,“你少點廢話!”
我禁不住地就想嘆氣,誰家女朋友會有這麽兇?真替紀念品感到惋惜。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以前我是霧裏看花不明朗,光憑我爸的口述和我媽留下的文字,就篤定了事實的真相。這種恨意,除了經常啃噬拉鋸我的心之外,還有一種不太站得住腳的沒底氣。我想,如果我要恨的有理有據,我就應該弄清事實真相是怎樣,至少要聽聽所有人的說法。”
易新點頭,“你這想法是沒錯。要放下,得先清楚放下的是什麽。現在基本拼圖都完整了,那你的答案是什麽?”
我放下杯子,繼續寫字,“我現在吧,反倒能站在第三方角度看待這件事。陸乘風這個爸,我肯定是不認的。雖說談戀愛也不是奔着結婚去,誰都有變心的嫌疑。是,說法沒錯。只是我不認可他的處理方法。我媽呢,心理比較脆弱,她的選擇我也不認可,不過她的人我是認的,畢竟懷我生我很不容易。沈顏呢,仗着自身條件優勢,言語上輕易将他人置于弱勢,争風吃醋時說的話,大抵想想也能琢磨明白。讨厭歸讨厭,她這些年終究也因此事過得不好。”
“所以呢?快點!”易新拍桌子了。
我被她催的都焦慮了,“所以也沒什麽放不放得下啊!陸乘風這狀态,跟半離也沒差了。沈顏又讓我激得跑國外去了。大家心裏都不好過,我還要怎麽樣啊?”
易新把腦袋湊過來,“我姐不在,你跟我說句實話,有沒有喜歡過你後媽?”
我縮了一下脖頸,“不是,你們怎麽都來問我這事?我是猶豫過要報複沈顏,沒錯。但我後來一想,這和陸乘風有什麽區別?你姐還總勸我,我覺得她說得對。站在旁觀者角度來說,都是他們自己選擇。我心疼我媽,但我不應該這麽處事。”
易新的食指在我手機屏幕上點嗒,“那你還看沈顏的微博?”
我用手肘把手機撥開點,“她@我嘛。我又沒回。”
“你連看都有罪!把手機給我,我把她拖進黑名單。”易新說着就要來搶我手機。
我連忙把手機抽走,“什麽叫我連看都有罪?诶诶诶,你別搶……把手機還我!”
“寶貝們,姐姐回來啦,各親一個。”易溪剛回來就揉了我們倆的腦袋,左邊親一個,右邊親一個。
基本都是強吻。聞見她那一身沖天的酒氣,我和易新都主動把頭扭開了。快熏暈過去了。她傻笑了好幾聲,硬掰着我倆的臉親的。
我的嫌棄,都穩妥地收進了心裏。易新的嫌棄,都張揚的放在了臉上,眼神中,和話語裏。
“姐,我真的很嫌棄你,你以後能別親我嗎?”
“我都多大了?你親蘇爽就可以了。”
那難道我還小嗎?好像我也不應該吐槽她這個要求。
小姐姐栓着我的脖子坐下來,把外套披在自己的腿上,“我不是看你……”話沒說完,我先拎起外套當空抛了出去。
“……這是你爸的衣服。”
“姓陸的不是我爸!你自己帶件外套不行啊?非披人家衣服!”
“……你們倆都好兇。”小姐姐伏在我肩窩裏假哭。
真哭,我是會感知到液體的。她哭得非常“幹”。
“你這一身酒氣,最近都是國內的客戶嗎?”國外客戶不用這樣應酬。
小姐姐親了親我的嘴角,“小項目也不用我出馬,最近的項目比較大,都是和國內的出口商合作。”
小姐姐在衛生間邊卸妝邊說道,“可是明天我有時間诶,你有要緊的課嗎?”
這是向我撒嬌了。
我把易新的嘴給堵上,“明天都是公共課,不大要緊的。”
明天專業課的教授不是特別難纏,我已經在計劃着怎麽逃課了。
小姐姐在我旁邊坐下來,卸完妝的臉蛋,還有些紅暈未褪。她一仰脖兒就勾住我腦袋,“那我們去約會吧。”
“好。”不好就是渣!
現在都流行恩恩愛愛的甜寵模式,稍微“高冷”一點就渣了。小姐姐最近有點受風潮的影響,動不動就說我“渣”。她是開玩笑,但我往心裏去了。
等小姐姐回了房間,易新拿着我的卷子,“蘇爽,你最近正确率高了不少。受什麽打擊了?”
“什麽受打擊,我就是覺得好好學習才行了。”
“你以前哪有這種覺悟,有這種覺悟也是為了在我面前表現,沒有自發的。”
“管我,我就愛學習!”最近漸漸也有人來問我問題了。班主任上課的時候還說,“蘇爽,你這成績就像開了外挂一樣。”至于言外之意……我表示我真的沒抄。
對于我自己的進步,我覺得合情合理。每天被兩位學霸夾擊着“晉級”,不進步反倒奇怪了。只是前段時間,我把精力都放在了“家事”上面。所以在我看來,我這進步還太緩慢了。
“努力也是對的,不努力不上進的人,就會變得不聰明。”來自易學霸的理論。
“那是,我這個年紀不努力,難道大好年華都用在戀愛上嗎?”我哼了一聲。
“誇你一下,居然擺出這麽嚴肅的态度?一誇贊就來勁,真禁不住誇。”易新抖了一下試卷,“眼睛看這裏。”
易溪的手指壓着被打×的題目,“你是豬嗎?這題怎麽會做錯?原理我都教你多少遍了?你耳朵要用馬桶塞通一下嗎?”
“……”我努力得還不夠。
“你要加油向上了。”易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爸最近開始給我姐介紹對象了。你努力努力,還是有希望的。”
“不是,你姐才26歲,介紹對象的事有點早啊。”
“是啊,我姐都26歲了,連固定的戀愛對象都沒有!我爸能不着急嗎?”
“我……”
“你能見光嗎?別說性別不對,就是刨除性別論,你也只是一個學生。我爸能放心把我姐交給你?”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你說的也有道理。”
“要不然……”易新在我耳邊笑了笑,“你跟陸乘風回去繼承家産得了。這樣希望會大很多。”
“你胡說什麽?”我瞪她一眼,然而心裏還是挺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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