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離婚了

“诶, 是不是有這麽一種可能。”我平躺在床上, 就着天花板暈黃的頂燈, 研究了半天自個兒的手指。

易溪側過身安靜地看着我。她手肘彎曲支着自己的後頸, 一臉疑惑的表情,“什麽可能?”

“你看啊。”我把自己的手指遞到她的眼睑下方, “我的指甲沒剪好。”

幾乎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易溪就變了臉色, 聲音也跟着清冷了許多, “那你什麽意思?”說話間, 手指似是不經意地拽了一下我的頭發。

她是不經意,我是真的疼。我喊了一聲, “姐姐我疼!”, 她就立即松開了手指。

易溪伏低身子問我,“你還疼嗎?”,我剛給出否定答案, 她又刮了一下我的嘴角。

我給她刮愣了。說是刮,這一下又有輕微的拍打聲。簡而言之, 就是有點像在抽我嘴巴子。

有句話叫, 水鬼找城隍, 惡人先告狀。在我兇起來之前,她已經挑眉瞪着我了,“蘇爽,一碼歸一碼。我告訴你,就沖着你剛才那句話, 我就可以抽你。”

“也是了。”我把胳膊壓在後腦勺下面,覺得她說得确實在理。盡管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我覺得她打我的理由充分合理。

不可能是紮出來的,雖然我有點指甲,但我修得很圓潤。

那是不是有另外一種可能性?我掰着手指頭算了下。

易溪一把打掉我的手,我捂着手背的時候,她用一種看智障的眼光看着我。

易溪的眼白又翻出來了,“上次一起來的,你忘了嗎?”

我換了一只胳膊壓在後腦勺下面,那就是真的了。

“你是不是特別不想負責任?”

“那你別這麽說。”見她氣得發絲都有些散亂了,我趕緊拉起她的手,用力地凹成十指相扣狀。話說回來,為什麽要用力凹?那肯定是人家不讓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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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捅我的時候,我都叫你負責了。那我再說不想負責任的話有意思嗎?不是,我是說,這不相互矛盾嗎?”

易溪望着我,特別吝啬地丢出三個字,“好像是。”

我松開她的手,抻着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瞧,“感覺是不一樣了。好像心理上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沖擊感,贏了你一截似的。”

易溪聽得耳朵有點紅。她拿了濕巾準備給我擦手指,我眼疾手快地躲了一下,“你幹嘛?我還沒研究完!”

“研究你個王八蛋!”易溪把我手從身後強行掰出來,“快給我啦,我幫你擦幹淨。”

我不情不願地讓她擦了,她繞着我的頭發又氣又好笑地問我,“那你以後要繼續當攻嗎?”

這年頭誰當攻誰就得服軟。我不當攻都一直在她面前服軟。我要是當攻了,那我不得軟成一片汪洋大海了嗎?

我搖搖頭,“我不要,我還是當受好了。當受各種被人疼愛,完事還帶清洗和寵溺,醒來還有喂到嘴邊的精美早餐。”

易溪指着衛生間的方向一直笑,笑夠了停下來,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拖着又長又綿柔的傲嬌調,“那我今天是受了,我要享受你的清洗服務和寵溺。”

我哼唧唧地從床上爬起來,在衛生間擰了一條溫熱的濕毛巾出來,上床就直接擱易溪臉上去了。

易溪也不翻下來,長腿蹬了我膝蓋一腳,我就笑嘻嘻地替她拿下來了。

我掀開她的睡裙給她擦大腿根,易溪一副矜貴又優雅的姿态平躺着,她看向屋裏的小飄窗,突然問我,“你下學期實習的時候,我們要搬出去住嗎?”

我想留下來和我爸一塊兒住啊!這是我心裏話,要不然就是別搬得太遠。

我瞥着易溪,“那你想搬到哪去?”

“我以為你會舍不得蘇澤。”

可不是嘛!

我将毛巾翻了個面,用仍舊溫熱的一邊貼着她的皮膚,“那你別這麽說,好像我沒斷奶似的。”

“我念大學就住在這裏了,然後小新的中學和大學也在這裏念的。你們馬上都畢業了,我覺得是時候換個新住處了。換個合适的住處。小新應該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我們也應該有。”

說起這個獨立空間,易新今年也加了不少夜班,有時候在工作室,有時候在公司,兩邊都有供她休息的“獨立空間”,她幾乎也沒怎麽回來睡過覺。

所以,“她還需要獨立空間嗎?”

“她當然需要了。”易溪瞄我一眼,“即便她不需要,我們也需要的。”

我跳下床去,“那你到底想搬哪去?”

“公司附近有我的公寓。”

我嘆了一口氣。廠長笑話我,“像你這樣捧着筆記本得記到什麽時候去?還不如直接問我這個過來人。”

經理告訴我,為了讓我更好的熟悉産品,我得下工廠裏待半個月。我也不懷疑,但慣性使然,我還是問了別的業務。別的業務私下回複我,他們都在工廠待過一陣子。然後我就認命了。我每天準時準點地坐着公司的車,去工廠報道。公司每天都有業務員要下到廠裏去看自己的貨,我就跟着他們一塊兒去。

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拿着一個筆記本蹲在流水線旁邊做記錄,然後廠長發現了我,之前不是一起喝酒了嗎?他還記得我,當然肯定也有點易叔叔的關系成分在裏面。他看見我蹲在地上做筆記,就笑話我太“學生氣”。

我覺得他笑話我別的可以,但笑話我太“學生氣”,我就不服了。我哪有那麽學生氣,我都工作很久了。我想他可能是笑話我認真做筆記的樣子。像他們這種酒桌上見訂單的人,都不太看好我們拿筆頭的人。我覺得自己不拿筆頭也挺有社會習氣的,所以當他笑話我的時候,我故意撸起了袖子,“那咱整一個?”

“整就整,你小姑娘可別後悔!”他比我還興奮,袖子都撸到肩頭上面了。

我報到了半個月,他就和我喝過三回酒,每一回我都把他整趴下。他挺不服氣的,約好我下第一個單子的時候,還要和我再整一次。每一筆訂單完成的時候,業務都要來工廠驗一下自己的大貨,我第一個單子也是他促成的,是個內貿單。

其實不是我酒量好,只是我比較不老實,事前含了解酒片,喝的過程中,趁他醉了,又是喝一半吐一半。我看他本來也沒和我計較的意思,這裏面肯定有易叔叔的作用,另外一方面就是沒想到我這麽“奸詐”。也是了,在他眼裏我連校門都沒邁出去,可不就是屁點大的孩子。

我回去時候就已經臨近冬至了。易溪約我去家具市場選購吊燈和壁紙之類的,我不想去。她那套公寓已經精裝修過了,入住之前她還想做一些小改善,但我給拒絕了。我承認因為搬家這件事,我心裏有點不痛快了。雖然我原先設想過畢業要搬出去,但在我的設想裏,可沒有搬得那麽遠。按我心裏的計劃是,搬到步行就能回家吃飯的那種距離。結果易溪說的公司附近,離公司還有三十分鐘的車程,那再離我爸家就有一小時的直線車程了。

沈顏過來找我,就是我剛拒絕易溪提議的那會兒。她約我在公司樓下的咖啡甜品屋見面,我的心情還有點起伏,感覺自己特別心浮氣躁,不是那麽适合見人。但答應好的事情,而且還提前了好多天預約,我感覺再推拒不是很恰當。我在馬桶蓋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到洗手臺潑了一把冷水臉才下去。

沈顏把車鑰匙和肩包都擱桌上,開口第一句話差點沒把我給嗆死。“我離婚了。”

感覺下一句就應該是,“你要對我和孩子負責了。”

我為我自己的想象買單了,我把咖啡噴在了外套的袖子上。但話又說回來,國産肥皂劇也得負一部分責任啊。

沈顏幫我一起擦袖子,還沒說話先笑死掉的模樣,“哎喲你。”她有點抖,捂着自己的腹部,“你是不是又想什麽奇怪的事情了?”

“诶,我哪有。”我心虛地不看她,視線一直黏在自己的袖子上。

“算了。”我把外套丢一邊,“我拿回去洗好了。”

“這種衣料要手洗。”沈顏攪着咖啡勺,不時地晃蕩兩下勺子,勺子噴到杯璧,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她不笑的時候,清透雅致的氣息又回到了她身上。

她一直長得就挺好看,人很瘦,但臉是臉,胸是胸,五官還有點像中德混血的産品。有時候我看着她吧,就會想起前兩年自己耍的幼稚把戲,心裏怪一陣心虛的。三角戀這種事情,用數學裏面的交集與并集來說,A∪B,B∪C,最後産生A∪B∪C的局面,一定是B這個交集者處理不當的結果。當然,這個道理放前兩年我是想不明白的,我是工作以後慢慢想清楚的。

我已經不怎麽在心裏面記怪她了,更多的時候,我甚至刻意地不去想他們曾經的過往。套用一句江绮點的說法,這裏面有你什麽事?哦,她前兩天在微博上面怼網友,網友說她和女人結婚是大不孝,生不出孩子對不起父母,她給人怼回去:“我生不生,這裏面有你什麽事?”我給截屏留下來了。我這心态我自己分析啊,就是見前任犯蠢,心裏覺得特別平衡。

“看在你是因為我才弄髒衣服的,我考慮勉為其難幫你手洗好了。”沈顏一句話就把我從回憶的漩渦裏拉出來了。

我拍拍自己的額面,不要成天想東想西啊喂。

我上三路下三路地觀察着沈顏,“你別是有什麽收集美少女衣物的癖好吧?”

她胳膊朝我伸過來,“讓我看看美少女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我歪了下脖子,躲開她伸過來的魔爪。她幹脆半站起來,等我翻眼白的時候,她已經“瓷實”地握住了我的臉頰。

為什麽是握?因為掐的面積比較大啊。

我曲着四根手指扣了扣桌面,講話也漏風,“喂,窩說,你手指怪凍人的,摸夠了就趕緊撒手。”

她松開我,像是為了配合我對她的诽謗一樣,特地摸了我一把才落回座位,“真別說,這手感挺滑嫩的。”

“你找我什麽事,趕緊說吧。”

“就是你實習的事嘛。”大概也覺得不好說,所以她帶了點撒嬌的語氣。有時候難辦的事情,女人帶一點撒嬌,怎麽都比幹巴巴地去說要強。她也是深谙此道的女人。

“哦,我實習的事怎麽了?”我搓着掌心問她。外套脫掉了,我感覺有點冷,店裏是有供應暖氣,但是靠門的位置,老有顧客進來出去。

“能怎麽了?我就是想你去星辰實習嘛。”

“诶,撒一次嬌就夠了,再撒嬌,別人都以為你是我女兒。”我喝了一口咖啡,“我去不去星辰實習,對你有影響嗎?我是說,我理解陸乘風的想法,但我不理解你的想法。你們都離婚了,你還替他求我幹什麽?”

“誰說我是替他求你了?”沈顏恢複了正常的語調,她的眼神似乎長在我的頭頂上方,及至周身,有一種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迫人”氣勢。

“我跟你談,是純粹為了你好。你本來就是學計算機的,而且你也喜歡自己的專業。幹嘛非要為了喜歡的人,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

“哦,你又知道我不喜歡了?”

“女人的直覺。”

我掐着手指算了一下,“诶,這個年紀是不是……”

“你才更年期!”

我捂嘴笑了一會兒,便拿掉了手,擺了擺手心跟她解釋,“我跟你開玩笑的。我沒不喜歡這份工作,咱跟你交個心吧。我就是看易溪特別想讓我陪着,我也沒什麽特別喜歡或不喜歡,反正就是陪她玩吧,順便把錢給掙了。”

“別跟我說你有多喜歡她,這話我不愛聽。”沈顏單手捂着一邊耳朵,她白色毛衣的袖子特別長,把她整個手心都包裹起來。她撐着耳朵的時候,我不由得注意到她戴的是黑色的馬術帽,類似英倫款風格,上頭吊着一顆圓圓的毛絨球,怪可愛的。整體着裝給我的感覺是,有點像歐美街拍裏的人,既随意又有明星範兒。我莫名覺得,她那天怪可愛,也怪漂亮的。

這人啊,之所以把心裏話看得珍貴,就是因為說得太少的緣故。

所以我嘴上表示很嫌棄,“你這個年紀就別穿人家小姑娘的潮款了。”

“是嫌我太好看嗎?”她一個字一個字咬得特別用力,我點頭兼捂心口,“我特別清晰地感受到你的憤怒了。”

她把手裏端着的咖啡杯又給放到了桌上,“诶,你滾遠點行嗎?之前沒發現你這麽讨厭。”

我把她的咖啡杯截走,“那我還有更讨厭的。”,我把她的咖啡倒在自己的杯子裏,在她錯愕的眼神中擡起手,“Waiter,我這邊要點單,給這位小姐來一杯姜撞奶。”

我碰了下沈顏的手肘,“看見沒?服務員是個金發碧眼的帥老外,你猜他是哪一國的?附近外貿公司多,所以大家點單都Waiter、Waiter,按我習慣我喜歡叫服務員。”

沈顏的手指觸到我的手背,她笑了,“你是在緊張嗎?跟我講這些做什麽,是怕我覺得你太關心我?也是,我有胃病,手指還這麽冷。”她說着,又故意用指甲刮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縮回手去端咖啡杯,盡量保持嚴肅的神色,“你臉呢你?還我關心你。我關心你幹嘛?你是我後媽還是咋地?”

說完我就笑了,她連續丢了三盒抽紙過來,我們這桌的,她後面那桌的,她左邊手那桌的。

總之也沒聊什麽正經事。話說回來,朋友之前就是互相打趣的時候多,正兒八經的時刻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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