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走了Girl

元旦連着周末休三天。我沒有回家。我爸還氣我, 沒說不讓我回家, 就是語氣特不待見我。我尋思讓他“放空”兩天, 我去醫院看看陸乘風。

怎麽說這事?作為晚輩, 我看着陸乘風蜷縮在床上的樣子,我開始覺得或許仇恨不再重要了。以前好好的一個人, 現在就放在我面前慢慢衰弱,我看着看着“鬥志”突然就跟随着瓦解了。世間之事悲歡離合, 陰晴圓缺, 到了這一步, 好像是時候都該放下了。

我懷疑過陸乘風的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看來, 似乎是很真了。他蜷縮在床上沒動的時候, 眼淚就那麽落下來,滑過鼻梁又淌過眼袋,以側流的姿勢迅速斜落下來。速度快得我幾乎沒反應過來那是眼淚。我削蘋果給他吃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一轉眼我去洗個手的功夫再出來,他就躺床上哭了。我對這個病不了解, 不知道難受到什麽程度, 但是看着一個大男人在我面前流眼淚, 我覺得……雖然從不當他是生父,但我也不是生性薄涼之人,看見他的眼淚,我确實起了憐憫之心。

我問他,“你很疼嗎?”

陸乘風搖着頭說, “看見你就不疼了。”

真話很疼,或者假話不疼,我都好受點。看見你就不疼了,我心裏難受。

他一向喜歡巴着我說話。以前我可以心态敞亮地鄙視他,現在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了。

我問沈顏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不好治療。沈顏總是說:“哎呀別勞心了,真的。你別管了,你也夠累了。”

我讓她說的挺莫名,我說,“我這還沒做什麽,我怎麽就累了?”

沈顏攬着我的肩,哄小朋友的口氣,“你怎麽不累了?你要準備出國,你還有自己的感情問題要操心。”

“唉,啧。”我都給她說惆悵了,“你怎麽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我嘛,就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藥苦口利于病。”

“呸你個不要臉的!”

沈顏用指節敲打着我的腦門,“要臉我能追到你??”

“我什麽時候讓你追到了?”

“那我更得不要臉了。”

我不想跟這個不要臉的人講話了。我貼着醫院走廊的牆壁蹲下來,我抱着膝蓋頭想,我是不是該回去和易溪道歉?

心裏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一個說,“你道什麽歉?你做錯了什麽?憑什麽就道歉了?倒哪門子的歉?”

一個說,“你非得論出個誰對誰錯嗎?兩個人在一起有明确的是非線嗎?你就應該過去良好态度道歉,聆聽姿态回收。”

倆人扭打得鼻青臉腫,氣氛正僵持,沈顏過來扯着我的胳膊要我起來,“幹嘛你,蹲地上想什麽?”

我動了下胳膊,沒給她拉起來,依舊貼牆壁蹲着。沈顏見狀就妥協似的跟我一起蹲了。

挨得近了,沈顏身上的香水味就往我鼻子裏鑽。同一款香水味,有時候是寧神效果,有時候是魅惑效果,有時候是煩上加躁的效果。

我說,“你走開。”說着這話,我往旁邊挪動了一些。沈顏又挨過來,“怎麽,讨厭我?”

要說讨厭,我又沒真讨厭她。我洩了一口長氣,扭頭看她,眼皮也随之往下搭拉。她蹲着是把高跟鞋脫了,我蹲着是還穿了高跟鞋。

我說,“你腳不涼嗎?把鞋穿上。”

她說,“我關節有點痛!脫了蹲舒服!”

我往後縮了下脖子,“痛就痛說這麽大聲幹什麽?那你起來啊,不能蹲還蹲。”

她說,“那不行,我得陪着你蹲,我看得出來你有點傷心。”

我站起來,把她也給拉起來。我說,“我不傷心。”的時候,她正好低頭把鞋穿起來了。她擡頭的時候又跟我平肩了。

“你不傷心就好。”她把掌心攀附上來,大加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我側邊臉頰,我躲了一下。剛有躲開的動作,她另一只手就搭上了我的側脖頸,不讓我動彈,“你一傷心臉頰都跟着往裏凹陷。”

我拉下她的手,“我那是吸臉頰,思考的習慣性動作。”

她又覆上來,指腹往我臉頰窩裏杵了一下,“亂講,你明明是傷心。”

我又給她拿掉了,“你也亂講,你明明是吃豆腐。”

她這回沒動了,就原地嗤嗤地笑,“诶,吃你一口豆腐真不容易。”

我無奈了。我往廊道邊走了兩步,走到有扶手的地方。我挨着大理石材質的扶手,有冷風往我耳邊吹,我绾了下頭發,“你為什麽喜歡我啊?”

我沒回頭。她也沒跟上來。她站在距我大概兩米遠的地方,看着我。我沒回頭也能感知到她的視線是朝我這邊望的。這時候的廊道沒什麽人,有人也距離我們很遠。我這麽問她,她也就站着原地回答我。

她用沒有半點精神的語調說,“我喜歡你什麽?我也不知道。大概……開始的時候是覺得你像乘風。我不瞞着你,我心裏還有他。直到現在。但已經沒那麽多了,現在……說放不下吧,也就是二十多年的糾纏。我喜歡你什麽呢?除開相貌這件事情,我喜歡你這個人。喜歡看見你這個人。看見你這個人的時候,我心裏頭愉悅。”

她停下來的時候,有那麽一會兒,我才回頭看她。我沖她笑了一下,“癡漢。”

她倆臂橫抱身子歪斜着靠在牆上,在最适宜的時機回我一個溫和又自信的笑容。她很會挑時機笑。在我先沖她笑的時候,她頓了那麽兩秒,光是平靜地注視,兩秒之後嘴唇緩緩向一邊斜起,除了表露出來的溫和自信,還有一種老狐貍一般的騷氣。

出國那天,易新來送我了。我看見她,就想着問易溪。但我沒問,我沒好意思問。

我摸鼻子的時候,易新告訴我,“我姐好像來了,但我不知道她在哪裏。”

我下意識地往四下看了一遍,目光很快回到易新臉上,“沒看見啊。”

易新的手背在後面,對我的問話略有不滿的抱怨,“我都說了是好像!”

我癟了嘴,就是覺得她愛兇我。可能覺得自己有點兇,易新又緩和了口氣同我說,“因為早上她開車出去了,我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聽雜音好像是機場。”

聽她這麽說,我又往四下看了一遍,目光經過的是同樣的軌跡。易新就在這個時候扭我耳朵,“手機是用來幹什麽的?”

紀學霸站在她後面笑。我覺得他是在笑我,又不是在笑我。因為他笑我的時候,看易新後腦勺的目光很溫柔。大概是覺得女朋友很可愛吧。

他這貨都有女朋友了……而我的女朋友呢?

“你女朋友在這。”沈顏搭着我的肩。我不知道她要來送我,我甚至沒告訴她班機號。

“我總有我的辦法。”她戴着大V的黑超墨鏡,沖我笑得煞是得意。

“滾粗吧你。”其實我什麽也沒問,對她的神出鬼沒已經免疫了。有什麽好驚訝的,她都能黑到我的搜索欄裏面。說到這個事,自從她黑到我的搜索欄裏面,我就沒怎麽搜星辰的消息了。我對星辰也沒什麽好記挂的,不過是出于一種行業調查而已。畢竟我是學這個出身的,對這行領袖級別的公司多關注一些也自然。我自己是這麽想的。沈顏不相信我的說法,她說我這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的表現。什麽正經事到了她嘴裏,都嗆上了一股不正經的味道。我對她也是很服氣了。

“我女朋友不是你。”我看着她,表情控制不住的嫌棄。

沈顏在我嫌棄的表情中,狠狠地揉了一把我的臉。我被她夾在胳膊底下掙紮。诶,上回說自己老胳膊老腿的女人,現在用起蠻力是一點都不謙虛!

我很大聲地說了句,“讨厭!”

她才停下來。放開我,很無辜的聳肩。“我以為你喜歡呢。”

“呸!”

沈顏單手拉了下我大衣的衣領,我整個人踉跄地朝她撲過去。我撞進她懷裏的時候,她穩住了我的身形。我挨着她站直的時候,她拉了拉我兩只領子,“下雪了。”

我順着沈顏的視線往玻璃門外看。又下雪了。大概也不是剛下的,估計下了一早,看見的時候已經浮白了。

雪絮飄飛在天地間,白皚皚的時候又到來了。

Jayson拍我側臂,“走了Girl!”

我再回頭一遍,Jayson就拉我,“要道別到明天了,時間,TIME,GO GO GO!”

我一邊被他拉着去安檢,一邊又猛回頭去瞧,終究是我自己想多了吧。可我也沒打電話給她不是嗎?

Jayson問我客戶資料。在飛機上,我把易新給我的資料找出來遞給他。Jayson看了一眼,“都是易新整理的嗎?”

我沒回答就等于回答了。我想他也從我的表情裏看出來了。接觸到一定程度的朋友,光看表情就能知道答案。

Jayson點點頭,思考的手指落在資料頁上,“易新整理得很好。”

我笑他,“确定不是拍小老板的馬屁?”

“NO NO NO.”Jayson也笑,“中國成語叫——實事求是。”

我把消噪耳機套在脖子上,接着找眼罩的時候,順嘴來了句中國式問候,“最近和耀哥怎麽樣?”

說到這個,Jayson把資料夾貼在大腿上,臉上露出類似揶揄的笑容,“嗯,我們很好。你是不是想問江的事?沒關系,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去他的——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把眼罩套腦門上。本來沒什麽的事,讓他說的好像我有什麽事似的。

我說,“我沒想問,你不要每次見到我就提起江好嗎?過去式過去式過去式……OK?”

“OK,OK。”Jayson點着頭,“江非常好,她很愛舒婉。”

“……”

“江經常和小耀說,是神的安排讓她遇見了舒婉,愛上她以後——”Jayson的右手指着自己的大胸肌,“這裏有一顆柔軟的心。”

噗噗噗!!!此處請帶入唐伯虎點秋香裏面師爺噗血的那一段。

我真的是……無法言說的堵心。這都和老江分手多久了,他怎麽就那麽不忌諱地幫我“回憶往昔”呢。

我幹脆把消噪耳機扣耳朵上,Jayson見我扣上耳機,倒是不和我說話,光沖我眯着眼睛笑。

我立刻把腦門上的眼罩也拉下來。

眼不觀耳不聽,世界清靜。

但是情緒開始變化了。

所有的對錯似乎在頃刻間崩塌了。我開始想易溪。我無比想她。

眼淚下來的時候,我扭頭抹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們,凹好你們的少女心,下章易溪視角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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