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回

楓華谷就一處有斷崖，那斷崖就在紫源山上，而斷崖下是一處沼澤，名喚紫源澤。那兩個小小少年一路從長安逃到楓華谷，再從楓華谷的午陽崗跑上紫源山，幾乎沒怎麽停歇過。

本以為上了紫源山會有出路，卻不料此地是個無處可逃的斷崖。不但無路可退，也無處藏身。追了他們一路的激浪莊衆人各個面目猙獰地出現在他們倆的面前，其中一個長相端莊寬厚，可神情委實惡毒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長劍，朝他們倆走近一步，道：“逃？我看你們這兩個兔崽子能逃到哪裏去？”

那叫莫雨的少年護着身後的小小少年，清秀的面容上是冰冷的恨意。他和毛毛流落街頭，相依為命至今什麽錯都沒有，可眼前這些人就為了一本《空冥決》而對他們倆下狠手，他恨這個世道，也恨所謂的命，更恨自己的弱小。

那叫毛毛的小小少年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莫雨，心知他們這回想要逃離這群人的魔爪是不可能了。望着擋在自己面前的莫雨，毛毛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如果他們倆之中只有一人能活下來的話，他希望是眼前這個一直護着他的莫雨哥哥。

有了決斷的毛毛自懷中掏出一本書，對着前頭朝他們步步逼近的激浪莊衆人大喊道：“你們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裏，有本事就來拿吧！”言罷轉身跑向斷崖處，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被這麽一幕驚悚到的麻雀精和螳螂精：“……！！”跳，真特麽跳了！？這孩子是不是傻啊！？

事出突然，在場所有人都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即便是反應最快的莫雨，也未能來得及捉住毛毛，哪怕是對方的一根衣帶。眼睜睜看着與自己一起長大，經常跟在自己身邊喊他莫雨哥哥的小小少年為了保他而跳崖，莫雨趴在懸崖，大聲呼喊着對方的名字。“毛毛——！！”

青梓靈和璨娘趕到的時候，毛毛已經跳下去了，而那個叫莫雨的少年則陷入了發狂，血洗了在場所有的激浪莊衆人。

“哎呦，我去！太特麽血腥了，我的眼睛都快瞎了——！！”螳螂精利落地躲到附近的大樹下，用它的前肢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麻雀精也用翅膀捂住自己的眼睛，附和道：“噫，這凡人小鬼好大的殺氣，就跟入了魔似的，好兇殘QAQ”

跳下懸崖的毛毛閉着眼，手裏緊緊抱着一切的罪魁禍首《空冥決》，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冽冽地風聲在耳邊呼嘯，毛毛想這樣也挺好的，起碼莫雨哥哥能好好活着。就在這時，一條水紅色的身影陡然出現，接住了急速下墜的他。

身體不像預期所料跌入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這讓毛毛很是詫異，想睜開眼去看，可不知為何腦子昏昏沉沉的，那上下眼皮也是重得要命，怎麽也睜不開。

『真是膽大的小鬼。』

模糊中，毛毛聽到了這麽一句話。接着，是清脆的鈴聲，很好聽。

抱着懷裏消瘦的小孩，莫兮将他帶去了沁楓谷，她記得沁楓谷這兩天總游蕩着些穿着藍衣服的少年少女們。把他放到沁楓谷附近的樹林裏，莫兮看着小孩雙手緊緊摟着那本封面寫着《空冥決》書，手指一點，本還摟在懷的書立刻就被藏進了他的衣服裏面。

毛毛還是有意識的，他知道自己還活着，也知道有人救了自己。可是，那雙眼皮真的太重，重到他沒有辦法睜開眼去看救他的人是誰。

悅耳的鈴聲又響起了起來，毛毛的心裏很是焦急，他想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這一回倒是睜開了，可迷蒙中他卻只看到了一角水紅色的裙擺和一雙光潔白皙的，腳腕上戴着一對銀環鈴铛的赤足。除此之外，他什麽也沒有看到便昏了過去。

毛毛昏過去沒多久，潛伏在附近探查雪魔行蹤的浩氣盟弟子發現了他，并将他帶回了他們暫時住的一戶民房。

而此時，紫源山的斷崖處卻是另一番情景。

那些追殺莫雨和毛毛一路的激浪莊衆人已被發狂的莫雨屠戮殆盡。青梓靈沉着臉看着那個叫莫雨的少年，而璨娘則躲在青梓靈身後瑟瑟發抖。地上全是屍體，都是被眼前這個叫莫雨的少年殺死的，他的身上全是那些人的血，浸染着別人鮮血的少年就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吞了口唾沫，璨娘顫聲問道：“青青小姐，怎，怎麽辦？我覺得大人回來看到的話一定會生氣的。”

青梓靈蹙眉道：“她，已經回來了。”語音方落，一抹水紅色的身影便自上方躍下，伴着悅耳的鈴聲出現在那名叫莫雨的少年面前。

莫雨因為毛毛的死而導致他體內的咒印和劇毒起了反應，劇痛讓他頭腦混亂，神志不清，再加上激浪莊那些人僞善的嘴臉，更是激發了他內心的恨意。只要出現于此的活人，他都不打算放過。

『誰允許你在此處殺人的？小鬼。』現身于莫雨面前，也是因為莫雨犯了莫兮的大忌，那就是在這斷崖處殺人。這天下，哪裏都可以有死人，唯有此處不行。

莫雨根本不理會腦海裏陡然出現的聲音，只想将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殺死，于是他便向莫兮攻擊了。莫雨的攻擊在莫兮眼裏就跟小孩子打架一樣，一只手就制住了發狂的莫雨，莫兮冷冷看着這個狂性大發的少年。

『即便你把這裏所有人都殺了，那個孩子也不可能複活，他死了，被你害死了。』冰冷的話語破天荒地讓莫雨回了神智，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很快便恢複一派清明。清明的黑色瞳仁倒映着一張眉目如畫的絕美容顏，只是那張臉上的神情過于冷漠，一點情感都沒有，好似冰雕。

“你是誰？”莫雨面露戒備地問道。

『小鬼，這句話該吾問你吧？』

腦海裏陡然浮現起一個陌生的聲音，莫雨瞪大眼睛，驚恐地看着莫兮。

『你在吾的地界殺人，該給吾個解釋吧。』

兩只手腕被緊緊桎梏着，莫雨看着莫兮，明白眼前這個人很強大，于是他出聲懇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毛毛！！”

『毛毛？』莫兮覺得眼前這個孩子很奇怪，她出現在他面前，将他雙手桎梏住，奪走了他可以逃離的雙翅，可他卻是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反過來求她幫忙。

“剛才有個比我小一兩歲的男孩從這裏跳下去了，你很厲害對不對？求求你救救他！！”莫雨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跳下懸崖的毛毛，至于自己的安危他壓根不在乎。

『死了。』

“欸？”莫雨一怔。

松開對莫雨的桎梏，莫兮冷冷地又說了一遍。

『死了，那孩子死了，全身骨裂，腦袋墜地，磕破了一個洞，腦漿流了一地。』

眼瞳猛地收縮，聽着莫兮的描述，莫雨的腦海裏不斷回放着毛毛凄慘的死狀。

『是你，害死了那個小鬼。』

九個字，短短的九個字讓剛恢複理智的莫雨再次陷入癫狂。

他的眼睛在剎那間變得通紅，全身都隐隐浮現起奇怪的咒印，那是陰陽術。只一眼，莫兮便看出來了。“我沒有，我沒有害死毛毛——！！”痛苦地抱着頭，莫雨惡狠狠瞪着莫兮，道：“是你，是你們害死他的！”

莫兮沒有說話，只是用近乎冷漠的目光看着他的癫狂，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醜。她的目光仿若一劑加速他癫狂的特效藥，使得莫雨心底的恨意越發強烈。“你明明可以救毛毛的，為什麽不救他？”

『吾，為什麽要救？』

語聲冷漠，口吻疏離。

『憑什麽救？』數千年的清心修煉讓莫兮的性子變得極其冷漠，世間萬物的生死離別在她眼裏不過是天道輪回，無須悲喜。

就這四個字，簡單的四個字刺激到了莫雨，他再次向莫兮攻了去，即便不是她的對手，他還是向她攻擊了。

自己的手都還沒碰到她的衣角，對方的手已經一把伸出，直接抓住他的臉，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拼盡全力掙紮，卻是紋絲不動，這是實力上的懸殊。

“唔——！”莫雨提起腳去踹，奈何少年時期的他算不得高，常年颠沛流離讓他看上去十分瘦弱，這一踹，絲毫沒有踹到莫兮。

手按在莫雨的臉上，莫兮提着他來到懸崖口，手往前一伸，讓他懸空于懸崖。只要莫兮松個手，莫雨的命運恐怕就該跟毛毛一樣了。

恐懼，發自內心的恐懼讓莫雨的雙眸染上了對死亡的懼意。

他不想死。在那雙黝黑的目中，莫兮看到了這樣的信息。

『想死嗎？』

“唔唔——！”那是不想死的掙紮。

『你太弱了。』莫兮繼續闡述着一個事實。『自己沒有能力，能怪得了誰呢？是你的弱小才害得那個孩子死了。即是如此，你又有什麽資格責怪別人不來救你們呢？明明沒用的是你們自己。』這話說得極其冷酷，可卻也是有道理的。自己沒有能力，為何要怪別人不來救呢？

別人從來就沒有義務來救他們。

将他從懸崖提到懸崖口邊，莫兮手一松，任由莫雨摔倒在地上。身體重重摔落，疼痛席卷全身，他蜷縮着，拼命地咳嗽着。

『若是不想再像今天這樣，就變強大吧，小鬼。』

“咳咳咳——！”

『今日之事，吾不再追究，立刻，馬上，給吾離開。』

丢下這句話，莫兮不再看他，徑自轉身離開。

就在她的腳邁出去一步時，那個倒在地上的少年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忽然翻身而起，一把抓住莫兮的手，并張口狠狠咬了上去。

『——！？』

刺痛，手背上的刺痛讓莫兮出了神。

那個弱小的少年，仿佛一只失去了親人的幼獸，在面臨屈辱和死亡之時迸發出本能對敵人伸出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利爪。

他，在表達內心的不忿，也在向莫兮剛才說的話反抗。

『人，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