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回

莫雨的頭發不似尋常人家的少年那般長，可以挽起紮個髻，他的頭發甚至可以說有些短。散在肩頭，風一吹就亂，乍一看就跟只小野貓似的。莫兮将傘遞到莫雨面前，一語不發，只是看着他。

接過傘，莫雨眼裏是疑惑。

擡起另一只手，只見掌心間躺着一條淺藍色的發帶，發帶上密密麻麻刻着奇怪的符。莫雨心裏更是困惑，就在他百般不解時，那根發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且飛到他腦後，挽起了他那頭有些亂的散發，靈巧地打了個很細小的結。

那是一條很短的馬尾，額前劉海規規矩矩地落在額前，一點都不亂。這樣的莫雨看着特別精神，與适前打扮一比較，看上去更像一名普通的少年。

看在與莫雨有緣的份上，莫兮送了他這條護身發帶，避免他遭受鬼怪妖邪侵襲。莫雨身上有很濃重的血氣，顯然是殺過人的。這一路走來，他沒被鬼怪襲擊，也多虧他一身煞氣。那麽重的煞氣，即便是厲鬼也難靠近。

擡手摸了摸腦後的短馬尾，莫雨心裏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他小聲道：“謝謝。”

『走吧。』起身，沒有以傘遮擋，她徑自轉身朝山下走去。

手裏拿着那把傘的莫雨立刻跟了上去，他個子矮，不及莫兮肩頭，手舉得老高，才能把傘撐到莫兮頭頂。睨了眼努力跟着她，替她打傘的少年，莫兮停下腳步看着他。『無須給吾撐傘，自己打就可以了。』

她從傘下走出去，越下越大的雨水仿佛是活的，落下的每一滴雨都避開了莫兮，沒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打濕。莫雨看着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面，才被換上的靴子已被飄進來的雨打濕。這就是神與人之間的差距。

握緊傘柄，莫雨跟了上去，他跟着莫兮下了紫源山。來到山腳下，那裏有個岔口，一條路是往沁楓谷去的，一條則是往午陽崗去的。莫兮站在岔口前，擡頭看了看天，那密布陰雲之上站着兩名仙人，一名司雷，一名掌電，他們是一對夫妻，天定姻緣，統稱雷公電母。

被莫兮的眼睛那麽一掃，雷公電母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搓了搓胳膊，長相豔麗，兩手執鏡的電母嘀咕道：“奇了怪，怎麽忽然覺得有些冷呢？”

雷公是個大胡子，體格壯碩，身形高大，面貌離英俊太遠，只能算得上周正。他左手執楔，右手持錐，身旁懸挂數鼓，每每擊鼓，便轟雷不斷。“是不是近來一直在轟雷布電的關系，受涼了？”

電母白了他一眼，道：“你傻嗎？咱們做仙的又不是凡人會生病。”

雷公被她那麽一說，想想也是，于是他不懂，問道：“那你冷什麽呢？”

電母眯起眼，執鏡的手往前那麽一揮，陰雲散開，下方的事物皆被她看在眼裏。當視線與莫兮對上的一瞬，電母立即打了個冷顫，她迅速将陰雲凝聚，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道：“乖乖，竟然是她。”

雷公不明所以道：“誰？”

電母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陰恻恻問道：“你說能讓仙界和西天那幫子禿驢也得敬畏三分的是誰？”

雷公立馬知曉是誰，他瞪大雙目，道：“你剛才看到她了？”

電母道：“咱們在她頭頂上轟雷布電，能活到現在不錯了，還不收起家夥走人？”

一聽這話，雷公立即收起手中的楔和錘，随電母從莫兮的上頭離去。本來還電閃雷鳴的上頭一剎那間什麽都沒有了，這讓跟過來的莫雨有些奇怪。“這剛剛還雷聲不斷，電閃可怖的怎麽一下子就沒了？”

莫兮那一眼不過偶然，雷公電母來此轟雷布電倒也沒礙她什麽，是他們自己膽子小怕她怕得緊才跑掉的。這邊才跑沒多久，那邊布雨的西海龍王一臉莫名地來到他們剛才還在的地方，表情古怪，道：“嘿？老夫不過去隔壁的長安城布了個雨，怎麽一晃眼這雷公電母就完事了？”

『手，給我。』莫兮将手伸到莫雨的面前。

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莫雨怔了一下後，便将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手被握住，莫雨臉微微泛紅。長那麽大，他還沒被哪個女孩子牽過手。縱使眼前這個不是人類，可總歸是個女的，而且還是個神。

“神女姐姐，我們去哪兒啊？”莫雨好奇地問道。

說起來，他們倆站在一塊兒牽着手還是挺怪異的。他打着傘，莫兮淋在雨裏，這怎麽看這麽不對勁。

『神女……姐姐？』莫兮低頭看了眼莫雨，黝黑的眸子裏是不理解。

莫雨解釋道：“那個，我，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姐姐你，直呼名字好像不大好，姐姐是神，叫神姐姐什麽的特別怪，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叫你神女姐姐比較好。”說到這兒，他凝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莫兮，問道：“不，不可以嗎？”

『喚我莫兮便好。』她不在乎別人如何稱呼她，對現在的莫兮而言，叫什麽都不過就是個稱呼而已，于她沒有任何意義。

拉着莫雨朝午陽崗的方向走去，快到午陽崗時，他們走了一條岔道，直接去了往洛陽方向的楓林。楓華谷內的楓林皆是楓樹，每棵樹都有參天大，而且楓華谷的楓樹與其他地方都不同，它們除了冬季和秋季之外，一年有兩季楓葉都是黃色的，而到了秋季則染上了緋紅，特別好看。

被莫兮拉着手走，莫雨驚訝地發現頭頂的雨似乎淋不到自己了。将傘從頭頂拿開，那些雨珠好似活物一般避開了他，一滴都沒有落在他身上。即便沒有打傘，他好像也不會被雨水淋濕。

兩人這一路走得極慢，來往間他還見到了許多人，那些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并且一個個都恭恭敬敬地同莫兮打招呼，尊喚她一聲大人。不過，這些人乍一看倒是跟常人沒兩樣，實則還是跟常人不同的。比如，剛才他就看到一個看上去沒比他大多少的少年，一頭雪白的長發，眉間一點朱砂尤其豔麗，不過更讓莫雨驚奇的是他一雙紅眸，通紅通紅的就像紅瑪瑙那般。

來到楓葉澤，印入莫雨眼簾的是一座大院，大院敞着門，門楣上挂着一塊牌匾，牌匾上蒼勁有力地寫着女珍閣三字。這大院四面環水，唯有一條石橋對着院門口。莫雨上是同王遺風離開時，曾經過楓葉澤，他記得楓葉澤這邊有兩棟房子，而這兩棟沒有一棟是長眼前這樣的。

牽着莫雨上橋，兩人一來到院門前，裏頭本還喧鬧的聲音便停了。只見一名身着雪色蠶絲衣裙的貌美女子面帶驚詫地看着門口的一大一小。

“大，大人？”璨娘眼眸瞪得滾圓，若不是眼前這人的的确确是莫兮，她都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問題了。

莫兮大人怎會牽着個凡人小孩出現在女珍閣？

『有吃的嗎？』莫兮問道，問完，她又覺得不妥，接着補了一句。『凡人吃的。』

璨娘一愣，不過很快便回神，道：“有，有，我們還沒吃呢，大人快請進！！”莫兮甚少會在楓華谷的其他地方出現，一般性她都會待在自己的洞府內。這回見她出現在女珍閣，璨娘的內心是激動不已的。

領着莫雨走進全是女人的女珍閣，她松開手，吩咐璨娘。『給這孩子布一雙碗筷，他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璨娘一聽，連忙安排身邊的丫頭們去廚房把吃的喝的搬出來。

莫雨有些局促，一下子面對那麽多非人類，他只覺得手腳不靈活，即便是站着都讓他格外不自在。

『你可有住的地方？』這話是問莫雨的。

莫雨看向莫兮，僵硬地搖了搖頭。

『璨娘，給這孩子收拾一間房住下，若他想離開，便送他去想要去的地方。』

璨娘點頭，道：“是。”

吩咐完，莫兮看了看天，覺得自己也該回洞府了。于是，她轉過身，準備回洞府。莫雨見她要離開，立馬伸出手，一把揪住莫兮的寬袖。袖子被拉住，這讓腳才邁出去一步的莫兮微微一怔，她回頭看了眼莫雨，眼裏是疑惑。

莫雨沒料到莫兮帶他來這裏就不管他了，怎麽說他還是有些怕生的，而且這個女珍閣內的人雖都是女人，可全不是人類。若對他有所不利的話，他只能是認栽的份。“莫兮姐姐，你能不走嗎？”他緊緊揪着莫兮的袖子，大有把她袖子給扯下來的架勢。

『璨娘會照顧好你，在此處，你無需害怕。』一眼就看出莫雨的想法。『若不适應，你大可離去，璨娘也會将你送往你想去之地，有任何問題，問璨娘即可，她會照顧好你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莫雨明白自己即便一直抓着莫兮的袖子也無法将她留下。

她是自己最無法觸手可及的存在。

松開她的袖子，莫雨低着頭，一語不發。

莫兮見他有些低落，便轉過身，面對着他，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得空，吾會來看你的。』

莫雨一聽這話，立即擡起頭，本還黯淡的眸子裏閃着那一絲名為希冀的光芒。

“真的？”

莫兮點了點頭。

她的允諾讓莫雨的臉上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笑。

那是純粹的，沒有摻雜任何，最單純的微笑。

這一瞬，莫雨的笑容竟和那人的笑重合在了一起，剎那間，莫兮有一種那人就在自己眼前，還活着的錯覺。

收回手，莫兮不再停留，轉瞬便從他和女珍閣內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