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簡成蹊是被窗外的暴雨聲驚醒的。
他攝入過一定量的肌肉松弛劑和特殊的致昏迷藥劑,所以就算睜開了眼,人也是昏昏沉沒有動靜,這讓車裏其他人都沒發現他已經醒了,簡成蹊看到開車和坐在副駕駛室的正是那兩個Alpha,而坐在後座另一側的是劉家安。
他在看簡成蹊的電腦,手指在觸摸板和鍵盤上不停地切換,像是在做删減和添加。沒過多久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映襯着屏幕的熒光讓他的整張臉都很吓人。簡成蹊不由想往後挪,想讓自己離他更遠一點,這個動作被副駕的alpha從後視鏡裏捕捉到了,他一扭頭,劉家安也注意到簡成蹊醒了。
“成蹊——”
“去哪兒?”還未完全褪去的藥效讓他發不出太大的聲音,“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機場。”開車的alpha說,“那裏會有人送你們兩個出國。”
“我們……兩個?”簡成蹊乏力地撐不起身,問“你們究竟是誰?”
“我們只是聽命行事,但請你放心,您接下來一路都會是安全的。”坐在副駕的人說完,還揚了揚自己的手,那意思好像是說,如果他們別有企圖,簡成蹊和劉家安的活動肯定會被器具限制,
之後車裏就再次陷入了沉默,這讓車外的狂風暴雨聲更加明顯,劉家安倒是一直看着簡成蹊,看到簡成蹊心裏發毛。
但他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救助,他只能在那兩個alpha都下車後問劉家安:“你真的以為我們是去機場嗎?”
他們正因為車輪胎陷入了泥沼而停留在一條鄉間小徑上,那兩個alpha都冒雨站在車身後面,嘗試着把車推出那個凹陷處。他們似乎對車裏的beta和omega很掉以輕心,下車後也沒有拔車鑰匙,差點成功但又差那麽一點後他們還讓劉家安坐到駕駛室去,他們在後面推,劉家安踩油門。
“你真以為他們會讓我們活着嗎?”簡成蹊再一次問掌控鑰匙的劉家安。他們都是經歷過的,都心知肚明,只有秘密警察才會破門而入,不容置疑地把人帶走,他們今天晚上消失了不一定是真的出國了,而是真的消失了。
“也為了你自己,”他從車身的震動推斷出車輪已經從泥潭裏出來了,那兩個alpha再過幾秒就會打開車門,這幾秒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他只能寄希望于曾經把他打入萬劫不複之地的人,劉家安也确實被慫恿了,或者說他一直也有這個意圖,簡成蹊話音剛落,他就把油門踩到底。
他開車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在上回程的高速後,他更是不要命似地開到了兩百多碼,簡成蹊原本以為他會回市區,但他卻往道路錯綜複雜監控系統又不完善的郊區開。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條只有一盞路燈的石子路上停下車,手肘柱在方向盤上,雙手抓着頭發。
“別停啊,回市區,”簡成蹊建議,“你把手機給我,我給朋友打電話,可以找他們幫忙。”
但劉家安沒有回應他,而是再次踩下油門,将那輛車倒入旁邊的荒地裏。看到呼嘯的風和雨将兩米多高的雜草吹砸到車窗上,簡成蹊只覺得這個地方異常地熟悉,但還沒等他回憶起來,劉家安就熄火,下車後将他從後座扶出來,架着他往道路另一側的荒野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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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幹嘛?”簡成蹊腿腳能使上一些氣力了,但還是反抗不了,聲音也不洪亮。劉家安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一直低着頭注意腳下的路,一步一個腳印的往雜草深處走。這時候他們混身也都濕透了,傾盆的雨水洗刷着所有可能的印記和氣味,他說穿過這片高聳的雜草就有一片深水潭,簡成蹊不會游泳,他可以死在那兒。
簡成蹊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們就算發現了車輛,也絕對想不到我們就在對面,而且今天風雨那麽迅猛……”劉家安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握緊簡成蹊的肩頭,“老天爺都在幫我們。”
“我不懂……”簡成蹊掙紮着往後退,劉家安就松開了手,讓他脫力地倒在地上,然後蹲下/身,在沾滿泥污根本逃不了的簡成蹊的耳邊說道:
“我看了你現在在寫的,我把後面那些都删了,那些太兒女情長了,太索然無味了,我都删了,也把他看到那個什麽林源那句删了。”
“我改成他最有一眼看到的是勝利,”劉家安湊得更近,柔聲道,“他在2019年自殺了,他沒有輸。”
“你前面寫得多好啊,一個人對抗千萬人,一個個體對抗一整套運行法則,此時此刻的自由意志對抗未來的普遍幸福……這不就是2278年嘛,這不就現在嘛,你簡成蹊不就是宋渠嘛。你如果也在2278年自殺了,你也沒有輸啊。”
“我不是他,”簡成蹊有些明白劉家安的意圖了,但他的否認顯然不能讓劉家安從某種癫狂中抽離出來。
“你不能把自殺當行為藝術,”他雙手陷入泥濘的土地上,企圖站起來,“你不能、你……你也沒有資格,用一個人的犧牲來滿足什麽目的,哪怕是最崇高的事業也不行。”
“為什麽不行?”劉家安的手掌在他胸膛上稍稍一用力,簡成蹊就只能毫無反抗地再次倒下,豆大的雨點砸在他的鼻舌上,一度讓他無法呼吸。
“我已經把那篇删改過的發給還在首都的一些外媒了,也說了是你寫的,他們肯定會感興趣的,因為這是你寫的,你!”他也趴下,湊近到簡成蹊耳邊繼續說,“你是個符號象征啊,我死了,別人死了,就是死了,但你不一樣,四年前《追憶黃金時代》的署名作者是你,你現在又寫了這麽個片段,你要是自殺了,像宋渠一樣自殺了,他們才會讨論你,讨論這個社會,是怎麽逼得一個人走投無路。”
“但是我不是他……我就是我自己,我……”簡成蹊費力地搖頭。他的身體狀況很糟糕,藥物和入侵的寒意讓他在失去知覺的邊緣掙紮,但同時湧動的還有絕境裏的求生欲,他依舊固執道,“我想活下去。”
“那如果別人不想你活下去呢?”劉家安問。
“……你什麽意思?”
“你哥的信,你還要看嗎?”劉家安把那個已經被雨水浸透的信封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這個夜太黑了,小手電筒的光是那麽晃眼,清清楚楚地照亮每一筆每一個标點符號,也讓三年前的那次探監歷歷在目。
因為這份信字裏行間的怨念和那次探視的憤怒是一脈相承的,那封信證實,簡鯉在探監的時候一遍遍地質問死得為什麽不是簡成蹊,不是因為他情緒激動,而是在父母出車禍之後,他就已經被這個念頭占據,那一次探監只是爆發。那是從小到大都讓着他的哥哥,有兩顆糖就一定會分他一顆的哥哥,同樣很愛父母的哥哥,他的哥哥,在那封信裏一遍遍地寫,他就不應該存在。
“沒有人期待你,”劉家安關掉了手電筒,掐着簡成蹊的下颚,像抓着一個沒有生命的器具。随後他拽着簡成蹊的一只手,繼續往水潭的方向走,魔怔般地低語,也不回頭。
“這是你最好的結局,對你父母,對你哥哥,只要你死了……”
“只要你死了,你就能對他們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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