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又曲起指節, 轉而用手背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下一秒又蹭了一下, 好像舍不得離開。
。……
直到兩人走到醫院門口,張蔓才回過神來,于是非常可恥地紅了臉。就算是前世, 他也很少對她做出這麽親昵的舉動,她記憶裏唯一的那次擁抱, 還是因為她差點摔倒, 他正好抱住她, 沒松手而已。
這樣主動親昵的觸碰,讓她心髒怦怦直跳。
她不由得捂了捂被他捏得泛紅的臉頰, 心亂如麻,他……這是什麽意思?
少年沒說話,一直走在她前面,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快步跟上去, 走到路口這才想起今天來這家醫院最主要的正事。
“李惟,我一會兒要去住院部看一個親戚,你先回家吧。”
少年回頭看她,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 但眼睛裏裝了暖紅色的沉沉落日。他穿着一件幹淨的純白色T恤, 背後是一片夕陽的餘晖。泛着橘調的陽光把他整個人的線條都模糊了,帶着一種柔和的溫度。
他看着她, 輕輕彎了唇角:“嗯,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着便要轉身離開。
“等等……”, 張蔓扯住了少年的衣角——
“你……剛剛……什麽意思?”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個字低得幾乎聽不見,她在心裏懊惱……實在太沖動了。
“你說剛剛……?”少年轉過身來,面帶詢問,伸出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張開,在虛空中比劃了一個捏緊的動作。
張蔓的臉刷的一下爆紅。
——“你臉上落了灰,蹭了兩下沒蹭掉,不過你放心,第三下蹭掉了。”
他的神情認真得很,說罷還對她點點頭表示雙重肯定,像是在嚴謹地對待一道物理題。
張蔓:“……”
。……
等送走李惟,她又回到了醫院。
她來之前就在網上查好了,N城這家醫院的精神科在省內都算是很有名氣的,尤其有幾個海歸的專家教授。
精神科和內科、外科都不一樣,看診的人不算多,她在樓下挂了專家號,大概等了十多分鐘就被叫號了。
她挂號的這位專家是個女醫生,大概三十多歲,很年輕,但據張蔓在網上查到的,她之前長達七八年的時間都在美國攻讀精神分裂症的博士和博士後,有着大量臨床經驗和學術積累,在精神科資歷很老。
“小姑娘,你有哪方面的問題?”
女醫生的笑容很溫和,整個人的氣質像水一樣,說話的時候包容性非常強,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吐露心聲。
張蔓在她對面坐下:“醫生,不是我的問題,是我朋友,他有非常嚴重的妄想症,并且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請問這樣的情況,最好應該怎麽辦?”
醫生又向她詢問了有關李惟的具體情況,仔仔細細做了筆記。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醫生給了一些建議。
“根據精神科臨床數據統計分析,類似他的這種妄想症非常少見。起因有兩方面,主因是遺傳性腦損傷,也就是遺傳性精神分裂症。而他所呈現出來的這種妄想症還有外界誘因,比如童年的不幸、幾乎自閉的社交狀态以及孤僻的性格。打個比方,在沙漠中待久了的人,會産生看到綠洲的幻覺。”
“是這樣,根據你的描述,你的朋友除了出現妄想症狀之外,理智和興趣并沒有喪失,沒有産生多疑、狂躁、抑郁等現象,并未影響正常的學習生活。現階段的藥物治療在臨床中對妄想症患者的療效并不顯著,并且鑒于你的朋友還在上高中,吃很有針對性的藥會對他的記憶力以及理解力造成一定的損傷。”
“而且,你提到過他對自己患有妄想症的事情毫不知情。這種心理因素非常強的疾病,如果貿然采取治療反而會引發患者強烈的心理抵觸,造成更嚴重的精神損傷。所以我目前的建議就是,先不要進行藥物治療。”
“不過你們一定要時刻注意觀察他的病情,如果影響到了學習、生活,或者産生了相應的抑郁症狀,請務必帶他來一趟醫院。在此之前,希望朋友、同學能夠給予充分的包容和引導,讓他感受到現實生活中的溫暖,時間長了,他的孤獨感和受到的創傷慢慢淡了,或許症狀也會有所減輕。”
醫生的講述非常細致,讓她對李惟的整個病情,有了更加完善的認知。她沒有一味地給病人開藥,而是針對他自身的情況,做出了恰當的判斷。
張蔓回到家,躺在床上整理思緒。
其實醫生說的和她之前查的資料大體是一致的,也就是說,藥物治療在這個階段确實不推薦,等有一天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精神疾病之後,再采取藥物治療去抑制也不遲。
不過醫生的話也給她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她之前想的是怎麽去治療他的妄想症,但現在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李惟的妄想症,很大可能就是因為他在現實生活中受到了太多打擊和變故。一個人成長到十六七歲,卻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個世界的溫暖和對他的善意,所以他的妄想症,其實是對自己的自我保護。
那麽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她能給他更多的溫暖,讓他感受到在現實生活中也有人深深愛着他,時時刻刻關心他,念着他,是不是自然而然地就不會産生那些妄想呢?
她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每天都對他好,如果他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也想摘給他。
只要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在某天突然永遠地失去他,從此墜入無邊的噩夢。
。……
之後的幾天裏,張蔓沒去李惟家裏補課,而是待在家裏練習國慶彙演節目。
她每天沒日沒夜地練習,次數一多就驚動了張慧芳。
張慧芳随口問了一句,知道她要上臺表演,整個人都震驚了。
“張蔓,你沒發燒吧?我記得你上初中那會兒,我朋友來家裏讓你當衆彈一首你都不願意。上臺演出?你不是說比殺了你還難嗎?”
張蔓這個人一向來很軸,性子倔也不知道随了誰,不願意的事別人說死都不會同意。她沉默寡言,不愛出風頭,在人群裏恨不得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完全沒有存在感。
張慧芳從前對此也很頭痛,她這麽風風火火的一個人,怎麽就生出來這麽個悶葫蘆。
張蔓沒和她說實話:“沒什麽,班裏缺人。”
張慧芳嗤了一聲,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摳着前兩天剛做的指甲:“就你這種人,地球上只剩你一個了你也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班裏缺人輪得到你去救場?你騙誰呢。說吧,是不是談戀愛了。”
張蔓有些無語,不愧是談了那麽多次戀愛的人,她的心思倒是敏銳:“沒談。”
張慧芳顯然不信,吹了吹額間擋到視線的碎發:“你不說拉倒,我懶得管你。”
這段時間張慧芳倒是挺經常出門的,不過沒聽她說有新戀情,應該是還沒有遇到鄭執那個渣男。
張蔓記得,她的上一段戀情應該剛剛結束三個月。對方叫徐尚,經營一家4S店,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對張慧芳幾乎是百依百順。
她跟他分手的時候張蔓還有點不解,問她卻只說兩人性格不合。
張蔓不信,心想肯定是張慧芳又厭倦了。
這些年,她一個接着一個地換男朋友,每次都說性格不合,或者生活模式不一致,三觀不符,但張蔓看來,像她這樣愛情至上的人,肯定是在某一瞬間陷入了愛情,如火如荼,卻在某一瞬間又厭煩了,于是根本沒辦法将就,踹了人家。
她對她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她懶得管。
晚上,張蔓練琴練得指尖發痛,只好暫時停止練習,倒在床上休息。
張慧芳敲開她的房門,塞給她一條裙子。
“張蔓,你不是要上臺表演嗎?這條裙子我以前經常穿,算是我的戰袍了,傳給你,保證讓你成為全場焦點。”
張蔓拿兩根手指捏着那條裙子,輕輕抖落開,看着那少得可憐的布料,挑了挑眉。
也沒聽說有哪個媽媽會讓未成年的女兒穿這種衣服的啊。
張慧芳見她展開後竟然是這件,先是一愣,随後立馬面色尴尬地搶回來:“拿錯了拿錯了,等一下啊。”
她說着又回自己的房間翻了一會兒,找出另一條連衣裙,和剛剛那個同色。
張蔓仔細看了看,黑色的現代改良版旗袍,有着恰到好處的收腰設計,精致的盤扣,下擺開着高高的衩,直到大腿中間。
雖說是旗袍的款式,但整個設計非常有現代感,倒像是民國時期崇尚西洋文化的財閥家小姐會穿的,完全不會和她要唱的英文歌違和。
總的來說是一條非常有氣質的裙子,他應該……也會覺得很好看吧?
于是張蔓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明天就是七號了,她打開手機,給李惟發了一條短信。
“明天下午的國慶彙演,要記得哦。”
——我會等你來的。
她還有那麽多話,不敢直接告訴他,想要一句句唱給他聽。
她關了手機,站在窗邊,忽然想起他那日認認真真地說,是幫她蹭掉臉上的灰。
張蔓不由得輕笑出聲,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是這樣的人啊,實事求是,哪有那麽多歪心思。
但她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願意為了她買手機,踏出狹隘自閉的生活圈,也願意伸手拭去她臉頰上的灰塵。
她在他的心裏,終究是不同的。
如果他能夠永遠沒有痛苦和抑郁,一直這樣下去,多好啊。兩個人就這樣平平淡淡地一輩子,總有那麽一天,他會意識到,他喜歡她。
不論是年少時候略微青澀的他,或是中年時候意氣風發的他,還是白發蒼蒼深沉睿智的他,她都想一直一直陪着他。
而不要在他最好的年紀,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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