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月七號, 張蔓一早就到了N市大劇院。
N城一中畢竟是省重點, 對學生的多面發展很重視, 這種能夠展示學校文藝面貌的彙演自然也相對隆重,所以每年的國慶彙演,校方都租了位于N市中心的文化大劇院。
劇院內不僅安排了全體學生的座位, 學校還單獨為一些報名的家長保留了一片區域。
張蔓到了後臺,換上張慧芳給她準備的裙子後去了化妝間, 學校為同學們請了專業的化妝師團隊。
大部分表演的同學們昨天彩排的時候都見過了, 此時大家都在化妝間裏準備, 緊張地等待上午的第二次彩排。
由于秦帥是校文藝部部長,不僅自己有鋼琴獨奏的節目, 還兼任彙演的主持人和全場節目統籌。他進進出出檢查各個演員的到位情況、道具的準備情況,忙得不可開交。
“那邊來個化妝師,給女主持先化妝……”
他剛打開化妝間的門,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等待化妝的少女。
雪膚黑裙, 精致的改良版旗袍極其貼身,勾勒出她妖嬈的曲線。她今天挽起了長發,不是像之前那樣随意紮個馬尾,而是将所有發絲固定在腦後, 盤了一個髻, 就連劉海也用扣子仔仔細細別上去了,露出一片光潔的額頭。
十六七歲的少女, 皮膚白皙又幹淨,就算未施粉黛還是美得驚人。
秦帥在這一瞬間, 突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已經見過她好幾次,但心口每次都有種被重擊一拳的感覺。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心想,這個妹子真是長在他的審美上了。
化不化妝的完全忘了,秦部長進去套起了近乎:“學妹,你緊張嗎?”
張蔓看他進來,和他打了個招呼:“學長好。我還好,不怎麽緊張。”
“也是……你昨天彩排就穩得很。”
其實張蔓的心裏還是有點緊張的,前世她也從來沒在李惟面前唱過歌。她看了看化妝間裏的鐘,現在才上午八點半,不知道他起床了沒。
這個大劇院離他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幾分鐘,何況她的節目又是在五點左右,就算他睡到下午才起也一定趕得上。
秦帥還想再多套兩句近乎,卻被文藝部的另一個部員鄭南拉走了,說是主持串詞有改動,讓他去處理。
他走出房門,一把拉住鄭南:“喂,你今天一會兒有事嗎?”
鄭南搖搖頭:“沒事啊,老大,咋了?”
“幫我買束花,要那種清新脫俗不妖豔的,回來給你報銷,快去。”
——
上午彩排很順利,很快到了文藝彙演正式開始的時候。她的節目反正還有很遠,她幹脆先坐在臺下演員區域看起了節目。
來的人非常多,看臺按照班級分成一塊塊的區域,幾乎所有位子都坐滿了。市文化大劇院的舞臺效果和音響都非常好,哪怕同學們在臺下交頭接耳亂糟糟的,節目效果也都不錯。
說實話,不同節目的水平有點參差不齊,各班級報上來的節目就顯然有點小兒科,但真正一些文藝社團比如民樂團、西洋樂團、搖滾樂隊等等報上來的節目倒是有着很高的水準,不像是高中生的文藝彙演。
她看了看手表,下午四點了,還有半小時她得去後臺等待上場了。往高一一班的區域看去,烏壓壓的一片,看不到李惟。她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李惟,你來了嗎?】
等了半小時,對方都沒回複。
張蔓有點着急,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于是走去後臺休息室給他打了個電話。
還是沒人接。
張蔓沒辦法,學生會安排的臨時場務已經開始催了。心裏想着說不定他已經來了,現場音響聲音太大,沒聽到手機鈴聲。
她抱着吉他去了後臺等候區,也就等了十多分鐘吧,臺上的秦帥就報了她的節目單。
“下面有請高一一班張蔓同學為我們帶來一手吉他彈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
。……
張蔓唱完的時候全場響起了極其轟動的掌聲,有許多高二高三的老油條學長們甚至朝着她吹口哨。陳菲兒坐在前排,一直瘋狂地喊她的名字,聲音尖銳到在一片嘈雜的掌聲中顯得格外突出。
她站起來朝觀衆席鞠了一躬,正打算離場,發現本應該在她離場之後再上來的主持人秦帥走了上來,手裏還捧着一大束花。
是一束清新脫俗的百合。
他笑着把花遞給她,動作無比自然,張蔓猶豫了一會兒,衆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給人難堪,于是伸手接過,還他一個禮貌的微笑,點頭道謝。
一下臺,張蔓把吉他還到樂器管理處,立馬回到了一班的區域,但從前往後挨個找也沒看到李惟。她找同學問了,才知道李惟沒有來,而且電話也打不通。
張蔓有些失落,心裏想着,他該不會是忘了吧。但緊接着,一陣強烈的擔憂湧上心頭。
他明明說過會來,還說過他很期待,怎麽可能忘了呢,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她皺了皺眉,心髒開始亂跳。她制止自己胡思亂想下去,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往李惟家走去。甚至手裏還拿着剛剛秦帥給她的花,沒來得及處理。
到了李惟家門口,張蔓在樓道裏就聽見了他的聲音。她心裏松了一口氣,還好,人沒事。
只不過他此刻的聲音和平時的冷靜非常不一樣,語調上揚,音量也重,語氣非常激烈,似乎是和什麽人在争論。張蔓心裏有些疑惑,他家裏來客人了嗎?
她按了按門鈴,少年很快來給她開了門。
房門打開,空氣中撲面而來一股好幾天沒透氣的潮味,房間裏很昏暗,客廳的窗簾也拉上了,外頭透不進來一絲光。
張蔓眯着眼适應了一會兒這樣的昏暗,這才看清站在門口的少年。
他的樣子很狼狽。
打結的頭發亂蓬蓬地堆在頭頂,像是幾天沒打理過。他微垂的雙眼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青紅血絲,眼下黑眼圈也極重。
張蔓注意到,少年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許久沒刮的胡茬,薄薄的嘴唇緊抿着,幹澀得裂出了一條條明顯的紋路。
明明看起來像是好幾天沒睡覺了,但他的眼神卻很亢奮。
張蔓剛剛才放下的心瞬間又提起來,發生什麽事了?
看到是她,少年眼裏閃過了一絲驚訝,對她點點頭讓她先進來。
“張蔓,你等我一下,我有朋友在。”
說着,他轉身進了書房,好像完全沒意識到他放了她的鴿子。
張蔓壓着心裏的擔憂和疑問,換了拖鞋,跟着他往裏走。
他竟然還有朋友來家裏,是誰呢?
——然而,等她真正站在書房門口打算見見他那位朋友時,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的景象讓她整個人開始無法抑制地發起抖來。她的心裏有了一個令人無比恐慌的認知。
這個書房裏,除了他自己,并沒有第二個人。
但他不知道。
少年在書房裏擺了一塊小黑板,黑板前放了兩張空椅子。
他自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擡手指着黑板上一個寫得亂七八糟的式子,對着另外一張空空的椅子,聲音質疑:“怎麽可能會存在這種超距的作用?”
他問完這句話後,看着那把空無一人的椅子,靜靜聆聽着,神情無比認真,像是在聽什麽人在給他解釋剛剛那個問題。
這段時間整個房間裏安靜得仿佛靜止,房間裏只有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但少年的臉上,卻帶着認真聆聽的神情。
張蔓逐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某一瞬間幾乎要以為,那椅子上真的坐了一個人在和他交談,只不過是她沒看到。
她摒住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靜谧氛圍。
大概幾分鐘後,少年點點頭,神情恍然,對着那片空氣平靜地說道:“對,也就是說,量子糾纏之間的這種超距作用的确破壞了因果關系,就和波函數的坍縮一樣,對嗎?”
他說着又無奈地攤了攤手:“Nick,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這個說法,量子理論的基礎真的很難讓人接受。”
他說完這句話,安靜了許久,一邊聽,一邊時不時點頭認可“對方”的觀點。
張蔓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覺得渾身的力氣一點點被抽離。她雙手交握在一起,盡量克制自己不要顫抖。
大概又過了幾分鐘,他突然想起了張蔓在邊上,于是對那片空氣說了一聲:“抱歉,Nick,我同學來找我了,那咱們今天先到這,下次再讨論。”
他又側過身子面向張蔓,擡手示意旁邊的位置:“張蔓,這位是我的朋友,Nick。”
撞上他朝自己看過來的目光,張蔓只覺得自己上下牙都在打顫,兩世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這麽直接地看到他犯病。
她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盡量用最最平靜的語氣,對着他指着的位置打了個招呼。
“Nick你好,我是張蔓。”
整個動作無比僵硬,艱難得出了一身冷汗。
李惟又向對方介紹了她,對話有了一小段空白,是他在聽“對方”說話。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麽,最後還搖着頭笑了一聲,對“他”說道:“我送你出去。”
等他走出書房,張蔓緊繃着的神經瞬間崩壞,她失去了全身力氣,身體順着牆壁慢慢往下滑,癱坐到地上。
手心已經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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