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理智和感情, 在人類的精神生活裏, 永遠是互相矛盾的兩個對立面。
當初離開她的時候, 他的理智占了上風。
然而掙紮了那麽多天,在重新見到她的一瞬間,理智早就絲毫不剩了。
在熾熱情感驅使下, 原始獸性暴露無遺。
少年瘋狂地親吻着他心尖上的人,急切地舔舐、啃咬、吮吸。
她柔軟的唇, 從十多天持續不斷的夢境裏, 闖進了現實, 那麽香甜,那麽讓他欲罷不能。
張蔓被他親得缺氧, 只能拿開他蓋在她眼上的手,重重推開他,張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
還沒呼吸幾下,少年又暗着眼眸欺身上來, 他禁锢着她,膝蓋跪坐在沙發上,姿态危險。
張蔓擡手隔住兩人的唇,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兩人頭頂就是巨大的水晶燈, 紅木沙發上, 她仰身坐着,而他跪坐在她身前, 兩人對視着,僵持着, 誰都不相讓。
少年整個人狼狽又憔悴,一雙眼睛固執地泛起微紅水汽,長長的睫毛上還沾着可疑的水光。
多麽像一個把自己藏在山洞角落,遍體鱗傷卻又不甘的野獸。
他剛剛,竟然哭了。
張蔓心裏一顫,伸手想去觸摸他的雙眼。
少年警醒地往後退,被她看得無措又難堪,只能偏過頭去。
張蔓的內心如針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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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離開她,也不好過,肯定是掙紮了很久才做出的決定吧。
她不在他身邊的日子,他是怎麽過的呢?什麽樣的日子,才能練就這樣的眼神,讓她一眼都看不得——看他一眼,心髒就有如蟻噬,就想什麽都聽他的,什麽都順着他,寵着他。
她愛的少年,真的受了太多的折磨。
但她卻絲毫不能心軟——如果随他去,那個後果,她不想體驗第二次。
她知道的,他現在,固執又脆弱,心裏的矛盾和掙紮,只有他自己才能打破。
張蔓硬着心腸,語氣裏帶着嘲諷:“怎麽?我現在不是你女朋友了,李惟同學,你想非禮我嗎?”
“你要是覺得,我們已經沒關系了,那從今往後,你就別碰我一根手指頭,我們從此,再不相見。”
她強忍着心髒的酸痛,沒給他留一絲情面,也沒給他半點退路。
當然,選擇題,永遠不只一個選項。
為此,她抛出了更迷人的條件。
“如果你現在承認,我還是你女朋友,那麽剛剛那個吻,我們繼續。”
少年聽完兩個選項,果然沉默了。
剛剛放完煙火的N城,陷入了一片寧靜。這片半山腰的別墅區,在這年的最後一天,更像是一座遠離塵嚣的世外桃源。
整個房子裏,只有他們倆的呼吸。
他突然就想到了這些天,離開她的這些天。
這些天他在這個房子裏,每天除了想她,就是陷入無止盡的妄想。這些虛無飄渺的妄想,似乎從那天開始,就被按下了一個開關,徹底爆發了。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一會兒是J,一會兒是Nick,甚至有時候他一回頭,就會發現他們站在他的身後,那樣清晰可觸。
他整天整夜地分不清幻想和現實,偶爾有不清醒的時候,甚至會以為他自己其實一直和J還有Nick一起,生活在這個房子裏,從來沒走出去過。
他甚至會以為,學校、蔓蔓,外界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等神智清醒過來,他又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暴躁和自我厭棄之中。
他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啊。
這樣的他,怎麽能有資格,重新擁有她呢?他能帶給她什麽?
——選吧,和原先決定的一樣,再不相見。
和她再不相見。他這一生,都不想傷害她啊。
片刻後,少年艱難地開了口。
“蔓蔓,我……”
一句話卡在喉嚨裏,如同一根狠狠刺進肉裏的魚刺,下不去,也上不來。
明明那天,也是這麽選的,為什麽再見到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呢?
“你什麽?你說啊,我們是不是分手了?你自己在郵件裏說的分手,我想聽你親口說一次。你再說一次吧,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你要是說我們沒關系,是普通同學,我現在就走,再也不管你。”
張蔓看着他眼裏劇烈的掙紮,繼續逼問,再也不給他絲毫,左右而言他的機會。
少年的眼神越發暗沉,喉結上下滾動着。
他眼裏僅剩的那點掙紮,終于在長久的沉默後,徹底粉碎。
他再也沒法欺騙自己。
——心裏或許有一絲理智在提醒他,離開她,但全身幾十萬億個細胞都在叫嚣着,承認吧,你想要她,你想要她在你身邊。
寡不敵衆。
少年的心底疼痛地抽搐着,他嘆了一口氣,無力地抱着她,把腦袋靠在她脖子上。
終于承認。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是聖人。
他把自己的心髒狠狠撕成兩半,逼着自己離開她,但她這樣堅持不懈地找到他,又這樣逼問他,要他還能怎麽堅持呢?
少年的聲音裏,帶了七分疼痛,三分啞,說出口,就像戈壁灘上的岩石——掙紮了多年,最終還是被沙漠裏的飓風風化成漫天沙土。
“蔓蔓,你是我的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啊。”
“你……還要我嗎?”
他沉重灼熱的呼吸,灑在她脖頸。
張蔓終于繃不住了。
親口聽到他無可奈何的承認,她再也僞裝不下去。
她擡起手,摟住少年的後背,眨落眼角一串滾燙淚水。
“所以,你選第二個嗎?”
她小心謹慎地再次确認。
少年的腦袋在她脖頸間上下蹭了蹭,無可奈何地回答:“嗯,第二個。”
再也不要離開她。
張蔓總算彎了唇角。
緊繃了那麽久的身體,忽然放松,她在這一刻,竟然感受到了小腿上肌肉的酸痛,還有耳朵上前兩天被風吹出來的凍瘡,微癢的疼痛。
她剛剛真的害怕,害怕他說,還是要離開她。
對付他,有時候真的不容易。
“要,我要的,只要你還選擇我,我就要你。”
她怕他反悔,急切地點着頭。
少年擡起頭,眼裏雖然仍是藏着對未來的迷茫和忐忑,但在她點頭後,依舊閃過了一絲狂喜。
張蔓摟着他,很守信地履行了第二個選項的承諾。
她先是在他眼睛上輕輕一吻,用嘴唇擦拭那一抹濕潤,然後托起他的下巴,靠近他,在他的嘴唇上試探地停留。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柔軟得很誠實,難以僞裝。
極其短暫的停留後,少年開始反客為主,急切又熱烈地回應她。
要把選對選項得到的獎勵,毫無保留地消耗幹淨。
……
等兩人終于想起來吃面的時候,面條早就泡軟了,一坨一坨粘連在一起,口感極差。
寡淡的海鮮味泡面,連蔬菜包都敷衍,大概是張蔓有史以來吃過的最難吃的年夜飯了。
但她今天實在是走了太多路,又爬了山,剛剛和他周旋了這麽久,餓得不行了。于是也顧不上好不好吃,張蔓皺着眉頭解決了一整碗才放下筷子。
她擡眼看依舊在吃面的少年。
他一直保持着不緊不慢的速度,眉頭都沒皺一下,似乎沒對這個食物産生任何的喜惡。
張蔓翻開他剛剛放在桌面上的袋子,除了他剛剛拿出來的那袋泡面,裏頭還有另外兩大袋,每袋五包。
囤了十五包,也不知道想吃多久。
她放下筷子,靠過去牽他的手:“李惟,你吃了多久的泡面啊?”
少年認真地看她,倒是沒再撒謊。
“十天。”
和她料想的倒也差不多。
“那還有兩天呢?在外面吃?還是……餓着?”
“……嗯。”
餓着了。剛離開她的那兩天,只要想到他那天夜裏,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就惡心到幹嘔,怎麽能吃下任何東西。
張蔓又心軟得一塌糊塗,坐得離他近了一些:“為什麽不點外賣?”
“……我不能開手機。”
張蔓聽着這個回答,又氣又急:“這麽怕我找到你?”
少年搖搖頭。
其實不是怕她找到他,他是怕他自己。
開了機,他會控制不住地給她打電話。
“那你這些天都在做什麽呢?”
他家裏沒有電視,可能連網都沒裝,他這麽多天都在做什麽呢?
“……想你。”
只要清醒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張蔓看着他這樣子,忽然洩了氣。
“你知道,這些天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嗎?一百六十三個。我還給你發了好多好多短信,你一條也沒回。李惟,你說走就走,那麽幹脆,可真是狠心啊。”
對她狠,對他自己更狠。
少年聽完,額角的神經又開始跳動。
他放下筷子,難受地抱住她,不知道做什麽,說什麽,才能安慰到她。
他之前從來沒想過,她能這麽執着。
“蔓蔓,你瘦了……”
他摸着她的肩膀和脖頸,又捏捏她的臉頰,心疼得不行。她本來就瘦,現在更是沒有多少肉,下巴尖了,臉上原本難得的些許嬰兒肥也沒了。
一張臉本來就小,現在瘦了一圈,顯得那一雙眼更大。
怎麽會這樣呢……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在收到那樣一封郵件之後,會傷心,會痛恨,會埋怨……
但怎麽會像她這樣,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時時刻刻念着他,甚至找到他之後……還要他。
張蔓看着他,他的眼裏藏了太多信息,心疼、不解、迷茫。
他躊躇着不敢問,但她在這一刻居然都能讀懂。
張蔓生氣地偏過頭,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臉頰,直到咬出一個深深的牙印才松口。
少年悶哼一聲,卻沒躲開,抱着她任她發洩。
還是不解氣,張蔓捏着拳頭,下了狠勁錘他,除了避開臉,頭、肩、胸口,胡亂地錘了個遍。
骨頭碰骨頭,兩人都不好受。
——“李惟,你和我認識了這麽久,你卻一點都不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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